幾句話,前言不搭後語,似乎暗藏機鋒,其實談不上,不過是針鋒相對。
那位錦衣年輕人問趙臘月是否青山宗的道友時並未先做自我介紹,而且神情冷淡,有些不禮貌。
趙臘月看井九一眼,是想知道井九打算如何應對。
通過錦衣年輕人與胡貴妃的對話,懸鈴宗婦人隱約猜到他的身份,震驚無語,就連瑟瑟小姑娘都有些不安。
錦衣年輕人的身份確實尊貴,對青山宗的態度冷淡也能理解。
——當代神皇最信任果成寺,而皇族最親近的始終還是中州派。
做爲與中州派齊名、競爭正道領袖地位千年有餘的青山宗,自然不可能得到皇族中人的好感。尤其是以錦衣年輕人的身份,如果想要得到中州派的全力支持,更是必須無時無刻、在任何場合都要表達出明確的態度。
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井九很清楚,但他不會去理解,因爲他根本不在意對方的身份。
他的態度甚至要比錦衣年輕人更加明確。
他直接與那個小姑娘說話,問她的姓名,彷彿錦衣年輕人根本不存在。
這便是無視。
錦衣年輕人眯了眯眼睛,沒有再說話。
最怕突然安靜。
尤其是瑟瑟,她本來就是個喜歡熱鬧的小姑娘。
更重要的是,她以爲井九與趙臘月還不知道那位錦衣年輕人的身份,擔心會出問題。
她趕緊取出兩隻小鈴鐺,遞到趙臘月身前,說道:“這是我好不容易纔求的兩個。”
這是當初她離開青山宗的時候,答應送給趙臘月和井九的禮物。
懸鈴宗的清心鈴天下無雙。她是宗主的親生女兒,用盡心思求來的鈴鐺自然絕不普通。
那兩個小鈴鐺通體無紋,造型精緻,無比通透,散發着淡淡的清光,只是看一眼便令人心意平靜。
看着這畫面,胡貴妃有些羨慕,那位錦衣年輕人的神情也微生變化。
他的身份極其尊貴,自出生後,腳腕上便繫着一隻懸鈴宗送來的鈴鐺,用來袪邪護心。
此時小姑娘拿出來的兩個鈴鐺,竟與他的鈴鐺品級差不多。
問題在於,趙臘月與井九的身份豈能與他相提並論?
就算懸鈴宗與青山宗世代交好,那位老太君又怎麼會同意孫女把這樣的重寶雙手送出,這不是胡鬧嗎?
趙臘月接過鈴鐺,點頭致謝,說道:“答應給你的劍還沒找到合適的,再等等。”
瑟瑟揮揮手,表示自己並不着急,接着望向井九,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與趙姐姐可不同,我覺得這鈴鐺給你我虧了,除了當時答應我的那件事,你得再回送我些東西。”
剛把禮物送出去便想着要回禮,也就是小姑娘才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偏生井九覺得這很正常,認真地想了想。
他還有很多珍藥與法寶,但有些他要準備以後破境時用,有些要留給柳十歲和趙臘月,還要爲顧清準備一份好的,現在神末峰又多了那位元姓少年,小玉山說不得哪天也會回來,第九峰將來還會有更多弟子。至於修行功法,他也還記得不少,甚至還有兩篇果成寺的禪祖殘卷,不過小姑娘肯定要修行懸鈴宗功法,這些並不合用,而且送這些總是會惹出些麻煩。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非常簡單、而且有用的禮物。
井九看着小姑娘說道:“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情。”
小姑娘沒聽懂,問道:“什麼事情?”
井九說道:“你自己想,當你需要我做的時候,告訴我就好。”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吃驚。
她很清楚,井九是個天生的修道者,對世間萬物並無太多情感,或者說不願意與世間萬物發生太多聯繫。
他居然願意提出這樣的條件……不管是什麼事,這都是一件大事。
小姑娘本來沒有什麼感覺,看到趙臘月的神情才隱約明白自己賺了極大的便宜,眼睛變得明亮起來,問道:“什麼事都可以嗎?”
井九說道:“什麼事都可以。”
……
……
“什麼都可以,那就是什麼都不可以。”
一直安靜無聲的舊庵堂裡,傳出了一道聲音。
那個聲音很洪亮,卻沒有什麼壓迫感,讓人覺得很舒服,溫和舒服,卻又着足夠的說明力或者說感染力。
如古寺的晚鐘。
庵裡走出來一個人。
那人身形高大,眉眼平和,卻有勇毅果敢之意。
胡貴妃對着那人微笑打了個招呼,顯得很親切。
懸鈴宗婦人與那人致意,頗爲尊敬。
高大男子看着小姑娘溫和說道:“至少,你不能要求他行惡,做有違仙俠之道的事情,也不能要他傷害自己。”
瑟瑟猜到了他是誰,沒有出言反駁,眼睛微微放光。
“就是一件事,不用這般麻煩。”
井九說道。
那位錦衣年輕人嘲諷說道:“難道她要你自殺,你也去做?”
井九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我又不是傻子。”
錦衣年輕人聞言微怒,說道:“這樣有意思嗎?”
井九說道:“我自己會評判。”
錦衣年輕人冷笑說道:“任何事都可以找到理由不去做,那你答應這個條件有何意義?”
井九說道:“她會相信我,因爲我相信她。”
“有道理。井九,你生的好看,說話也好聽。”
瑟瑟小姑娘合掌讚歎,然後無奈說道:“你更不能去我家了,不然我真怕老太君會殺了你。”
別人聽不懂,井九與趙臘月自然能懂,因爲當年在青山的時候小姑娘便說過這個話題。
她擔心老太君殺井九,自然是因爲擔心自己的母親會喜歡上井九。
“果然不愧是傳聞裡的井九,思慮果然縝密無漏。”
那位高大男子望向井九說道。
人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井九沒有說話。
接下來高大男子說的兩句話說明了原因。
“在青山裡你的輩份要比南山高,加之南山胸襟開闊,縱然你用計斷了他的劍,他也不會如何。”
高大男子看着井九的眼睛說道:“但我不如南山,我的性情更加直接,若有機會,我會斷了你的劍爲他出這口氣。”
兩派分流,井九是青山首徒過南山的長輩,但不能算是他的長輩。
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有些溫和,卻有讓人不得不信的感覺,彷彿井九的劍已經斷了。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眼眸裡閃過一道寒光。
那是劍光。
意味簡單明確,只有兩種,毫不遮掩。
那就是戰意,以及殺意。
想斷井九的劍?
縱然你是洛淮南。
也要一劍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