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非一日之寒

“太荒唐了,難道內門考覈也能亂來嗎?”

薛詠歌開頭,有些弟子也嚷了起來。

玉山師妹今日發現有人搶先參加內門考覈,本也有些失望,但待她看到那個人是井九後,所有的失望都變成了驚喜。

“怎麼不可能?井師弟的水平南鬆亭裡誰不清楚?我看你們只不過是嫉妒罷了。”她看着薛詠歌爲首的那些弟子,冷笑說道:“是不是覺得平日裡嘲諷師弟的次數太多,這時候覺得有些害臊?”

在南鬆亭的兩年裡,井九偶爾會幫這些同門答疑解惑,雖然次數不多,對這些從來沒有接觸過修行的年輕人們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幫助。有的弟子會選擇忘記這些幫助,把井九當成陌路人,有的弟子甚至會因爲受到恩惠,反而對井九頗多嘲諷,但終究還是會有更多的人在心裡留着那份感激。他們站在玉山師妹這邊把薛詠歌與那些弟子說的無言以對,又爲已經進入劍堂的井九助威,吶喊起來。

……

……

“我原以爲他的人緣很差。”

聽着劍堂外傳來的吵鬧聲,明興國有些意外。

那位來自昔來峰的仙師笑了笑,說道:“畢竟也是個名人。”

說完這句話,二人望向緊閉的房門。

他們很好奇井九究竟能不能通過內門考覈,這種關心甚至超過了一年前柳十歲那次。

南鬆亭這一期的外門弟子在九峰裡很有名。

最出名的自然是天生道種柳十歲,接下來便是井九。誰都知道,青山門來了位俊美無雙的白衣少年,清容峰有些女弟子甚至尋緣由來過南鬆亭幾次,就是想看看他究竟長什麼模樣。

只不過井九向來只呆在自己的小院裡,那些清容峰的女弟子只好失望而歸。

如果只是生的極美,也不至於讓井九有這麼大的名氣,關鍵是他還特別懶……

這種反差,實在很適合成爲議論的內容。

就像明興國說的那樣,很多人都以爲井九的人緣應該很糟糕,也正是因爲這兩點。

——不求上進自然令人不恥,生的極美卻容易引來嫉妒。

誰能想到,如今井九不但已經抱神境圓滿,而且還有這麼多同門站在他一邊。

忽然間,一道清冽的劍鳴從緊閉的房門裡響起,向着崖坪四周散開。

明興國與那位昔來峰仙師對視一眼,露出笑容。

這聲劍鳴要比柳十歲引發的那聲劍鳴差的很遠,但也算通透。

在劍堂正門處,呂師也聽到了這聲劍鳴,身體驟然放鬆,露出感慨的神情。

安靜的房間裡,井九收回落在黑色劍胎上的視線,轉身向外走去。

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根本沒有把手放到劍胎上,更沒有調動全部的真元。

如果他像普通弟子參加內門考覈那樣做,可能會直接把劍胎融成一塊鐵團。

從頭至尾,他只是看了劍胎一眼。

……

……

劍堂門啓,呂師帶着井九走了出來,看着神情各異的弟子們笑了笑。

歡呼聲響起,隱約還能聽到裡面夾雜着幾聲晦氣與吐唾沫的聲音。

看着那些上前祝賀的同門,井九平靜致意,卻有些奇怪。

他不記得和這些人打過太多交道,更不覺得有什麼情誼,便是對方的名字也只記得兩三個。

那個梳着回梅髻的小姑娘叫玉山還是金山來着?

回到小院,環視四周,沉默片刻,他就此離去,無甚留戀。

那把竹椅與沙盤也消失了。

……

……

青山羣峰,終年在雲霧中,來到傳說中的九峰之間,雲霧纔會淡不少。

天光峰頂雲層卻是終年不散,只是比雲行峰處的滾雲要薄很多。

峰頂前崖的地面緩緩流淌着白霧,彷彿雲海,古老的石門與樓閣在遠處若隱若現,近乎仙境。

嗖嗖嗖嗖,破空之聲響起,劍光照亮崖頂,雲海生起波瀾,片刻後才漸漸平息。

五把飛劍,靜靜地懸立在雲海之上,這些飛劍的樣式或者古樸幽冷,或者鋒芒四散,散發着難以形容的威壓感。

三尺劍!

皆空劍!

錦瑟劍!

回日劍!

如歲劍!

青山宗的諸峰主劍,九至其五。

天光峰的承天劍乃是掌門之劍,輕易不得現身。

神末峰的弗思劍,已經隨景陽師叔祖飛昇去了異界。

至於兩忘峰的不二劍已經消失多年,而且那座山峰乃是年輕弟子修煉劍心之所在,慣常不會參加青山宗議事。

可爲什麼碧湖峰的潮來劍沒有出現?這座排行第七的山峰難道出了什麼事?

崖頂很安靜,對於潮來劍不至,沒有人提出疑問。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三尺劍裡響起。

或者是因爲這把上德峰主劍形狀本來就很方的緣故,這聲音也顯得很方。

這道聲音的主人乃是青山宗劍律,上德峰峰主元騎鯨,以嚴厲冷酷聞名。

“賞罰書日前已經飛劍傳於諸峰,若無疑議,今日便定下。”

掌門不出現,青山宗便以元騎鯨的地位最高,而且他手握重權,性情孤冷,很少有人會反對他的意見。

今日也不例外,數道聲音從那幾道劍裡響起:“無疑議。”

錦瑟劍裡響起一道溫婉動聽的聲音,想來應該就是清容峰的峰主。

“南鬆亭眼看便有多名弟子進入內門,更有柳十歲這樣的人材,呂師侄可算立了大功,不妨再多些賞賜。”

三尺劍裡沒有聲音響起,元騎鯨默認了清容峰主的提議。

這一點沒有出乎諸峰意料,因爲誰都知道,南鬆亭呂某是他的親傳弟子。

雲行峰主的聲音從皆空劍裡響起:“小師叔飛昇之後,我派威名更盛往年,想來十餘年裡無人敢擾,然則總要寄望將來,每每想到日後在梅會上的那些朝歌俊彥、與冥部的交鋒,那些食冰而生的怪物,我便憂心忡忡,好在卓師侄之後有臘月,如今又有十歲,我心甚慰。”

清容峰主說道:“卓師侄在閉關,臘月在你峰間苦修,只是柳十歲終究太小,要不要提前召上峰來?”

元騎鯨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依然還是那般冷漠:“我之所慮,在於柳十歲究竟是不是真的天生道種。趙臘月當初在朝歌出生的時候,我派便有人隨侍在旁,非常清楚她的情況,但這個柳十歲呢?”

清容峰峰主的聲音變得冷淡了幾分,說道:“師兄不需多疑,我親自查看過柳十歲的情況,沒有問題。”

元騎鯨這才知道她竟然去看過柳十歲,沉默片刻後問道:“何時之事?”

清容峰峰主說道:“一年前。”

按道理來說,清容峰峰主親自驗看過,而且迴護之意如此清楚,元騎鯨應該作罷,但他依然說道:“我也查過此子,他入門前便學過某種罕見的吐息之法,我懷疑他是奸細,應該嚴查。”

清容峰主的聲音卻是絲毫不亂,淡然說道:“既然你查過,就應該知道他絕對不會是奸細。”

其餘三劍一直保持着沉默,但隱藏在劍後的、可能遠在數十里之後的三位峰主卻是把這番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清容峰這句話裡的隱意,便知道今日便是如此了。

果不其然,在清容峰主這句話後,元騎鯨不再說話。

不過清容峰主也沒有再堅持把柳十歲提前召進九峰。

片刻後,五道飛劍各自散去,崖頂雲海回覆平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

……

上德峰頂很冷,尤其是當那道劍光斂入石室之後,溫度更是驟降數分,石壁上瞬間掛上了一層寒霜。

這座負責監察整座青山宗的山峰,主劍名爲三尺。

這劍名的來歷並非取自“舉頭三尺有神明”,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洞府深處,一位老者看着牆上的雪霜,沉默不語。

上德峰主元騎鯨,執掌劍律,在青山宗裡的地位僅在掌門之下,性冷陰冷,向來最爲後輩弟子畏懼。

“看來那名叫柳十歲的弟子,果然是某座峰提前選好的對象。”

說話的中年劍師叫做遲宴,乃是元騎鯨的同峰師弟,看來是全程旁聽了這一次的議事。

元騎鯨深陷的眼睛裡閃過一抹冷厲的意味。

這些年來青山宗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爲了確保傳承不斷,更能被髮揚光大,諸峰早就習慣提前佈局,在世間尋找頗天賦的弟子施予恩惠,甚至暗中授予心法,有這份前緣,將來在承劍大會上纔好搶人。

如今在天光峰閉着的那位天才卓師侄,便是在六歲的時候已經得到了掌門賜下的玉佩。

兩忘峰上那些年輕人,又何嘗不是在進入山門之前,便已經被諸峰聯繫過。趙臘月更是尚未出生,便已經被青山宗派人重點保護,直至十二歲時引入山門,只是唯一的問題在於,直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人知道趙臘月究竟是被哪座峰發現的,這個謎底或者只能等到一年後的承劍大會才能揭開。

當然,礙於青山宗的規矩,就算提前做了這些準備,諸峰也不見得能搶到心儀的弟子,但總要比毫無準備強很多。

遲宴說的那句話,便是基於這種判斷,不過他還是很好奇,爲何清容峰主說出那句話後,師兄便不再多言,難道師兄已經知道那個叫柳十歲的弟子提前修行的是何種吐息法?

“玉門吐息法。”

元騎鯨的聲音非常寒冷,彷彿混着風雪一般。

遲宴聞言微驚,心想原來柳十歲是掌門挑中的人,難怪清容峰主沒有點明,而師兄也沒有再繼續。

思及此,他有些遺憾,又有些隱隱的惱怒。

看來一年後的承劍大會,無論師兄還是自己都沒有辦法搶到柳十歲了。

上德峰在青山宗的地位再如何特殊,又如何能與掌門所在的天光峰相提並論。

“已經有了卓師侄,兩忘峰上一半弟子都是他的,現在還要柳十歲……”

遲宴嘆了口氣,說道:“既然如此,另一位天生道種,我們無論如何不能錯過了。”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什麼信心,放眼青山諸峰,誰不想要趙臘月承劍?

他想着一件事情,說道:“這兩年呂師侄在南鬆亭着實不錯,聽說又有一個人通過了內門考覈,我要不要去觀察一下?”

元騎鯨面無表情說道:“何名?”

遲宴說道:“井九。”

元騎鯨冷哼一聲,說道:“那個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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