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臘月的問題沒有打斷井九的思緒,反而讓他想的更加認真。
他對柳十歲說的是真話,也是真心話。
對這片天地來說,飛昇便是最大的惡,卻是他最大且唯一的追求。
所以善惡於他如浮雲。
只是因爲修行需要不被打擾,他需要安靜,當然也因爲某些情感的聯繫,他纔會有立場。
他理解方景天爲師父報仇的情感需要,也理解雷破雲對於破境的苦苦追求。
師兄一句話便能在世間掀起驚天巨浪,同樣也是因爲他理解每個人需要什麼,追求什麼。
唯一的特例是他自己,師兄從來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只知道他想飛昇,卻無法把這個給他。
就像他知道趙臘月現在想要什麼卻也無法給她。
趙臘月說道:“方景天曾經請天近人殺你,明顯與西海劍派、不老林有關係,掌門與劍律爲何不處理?”
井九說道:“我說過,他們是師兄弟,而且沒有證據。”
趙臘月說道:“難道你不覺得上德峰很值得懷疑?”
青山九峰都知道,元騎鯨不喜歡景陽真人,而且最近的幾件事情,上德峰的處理味道總有些不對。
井九知道元騎鯨不喜歡自己,但確實沒有什麼懷疑,向她解釋道:“雷破雲是他殺的。”
趙臘月說道:“這也可能是殺人滅口。”
井九靜靜看着她。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好吧,柳十歲的修行問題有望得到解決,這總是好事。”
話雖如此說,被昔來峰陰了一道,簡如雲等人又如此昏聵,她自然還是有些不悅,鼻息微微變粗。
井九知道她不高興,其實他自己也有些不習慣,以往若遇着這樣的事情,或者一劍殺了,或者出劍之前對方便會下跪求饒,哪像現在這般,做起事來竟有些束手束腳的感覺。
“修道者最不欠缺的便是耐心。”
他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教她還是勸自己。
當年井九被困雪原之時,顧清便曾經說過,修士報仇百年不晚,但趙臘月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她看着井九認真問道:“你何時才能進入破海境?”
井九的境界還停留在無彰中境,離破海有着遙遠的五層距離。
對普通青山弟子來說,如果一切順利或者十餘年能夠破一層境,當然花上數十年時間也很正常。
但趙臘月對井九抱有無限希望,哪怕他的境界已經停滯七年有餘,已經快要成爲神末峰最弱的傢伙。
甚至在她看來,只要井九能夠破海,無論白如鏡還是方景天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聽到這個問題,井九微笑無語。
趙臘月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怎麼了?”
不知道是因爲天空裡的秋陽太烈,還是那張微笑着的臉太好看,她沒有注意到井九的笑容有些苦澀。
令人驚奇的是他的笑容裡還帶着些許自嘲。
而這些都是極少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
……
……
井九從未擔心過自己的修行,現在看來有些過於自信,因爲他居然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
雪國女王產子,帶來雪原異變,他與白早被困寒洞六年時間。
在這六年時間裡,爲了保證洞裡的溫度,避免白早被深寒凍死,井九不停燃燒劍火,一刻也沒有停止。
爲了保證劍火燃燒,他需要不停供給真元,又必須保證真元不會枯竭,六年時間裡他身體裡的真元一直以最低限度在運行,勉強維持着一線生機,就像河上快要完全融化的最後一片薄冰,又像是爐裡快被燒盡的最後一張紙。
這樣的情形自然無法修行,也不可能有精神去感悟天地,只能把意志錘鍊到堅韌無比。
可惜的是井九不需要這個,所以這六年時間裡對他來說完全等於虛度。
他不是很在意,想着回到青山後一切自然會回覆常態,哪怕前兩年境界依然停滯在無彰中境,沒有突破的跡象,他依然不着急,要知道修道乃是水磨功法,不到那一刻確定的時間,雨水落在青石上只能濺開。
直到前些天他思考柳十歲的修行問題,爲了做對比研究進行了一次劍觀自識,同時做了一次推變演化,有些意外地發現……如果就這樣下去,那滴水似乎永遠也無法滴穿自己這塊青石了。
……
……
神末峰很少見地開了一次會,不是在崖畔還是在洞府裡。
井九很少見地沒有躺在竹椅上,趙臘月也沒有坐在椅上,而是都坐在暖玉榻上。
看着二人並排坐着的畫面,元曲很自然地想起了紅燭之類的詞語,臉上露出傻傻的笑容,然後才感覺到洞府裡的氣氛有些壓抑,趕緊斂了笑容,滿臉嚴肅地站在了顧清的身邊。
白貓與寒蟬都不喜歡暖玉榻,遠遠地趴在一根玉筍上不肯過來。
井九召集衆人,是想解決自己的修行問題。
趙臘月覺得很荒唐,心想你都解決不了的修行問題,放眼朝天大陸還有誰能解決?
元曲卻覺得這很正常,師叔的劍道天賦再高也不可能高過天生道種的師父,顧清師兄的悟性也很了得,就算自己現在的修行速度也快要趕上師叔,師叔請求幫助也是自然之事,這種不恥下問的精神很值得欣賞。
顧清當然不會像他那樣想,師父深不可測,九峰真劍隨手拈來,自己哪有資格幫他?
井九沒有理會兩個弟子在想什麼,把自己遇到的問題講了一遍,直接說出了重點。
——他的飛劍與劍丸無法合而爲一。
聽到這句話,顧清與元曲下意識裡望向他身前那把黝黑的鐵劍。
這道承自昔來峰莫仙師的鐵劍真的很尋常,在雪原裡被他的劍火連續燒了六年時間,鐵劍表面熔化然後再次凝固,層層疊疊,變成甲殼一般的事物,很是難看,就像是燒糊了的火鉗。
進入無彰境後,井九依然揹着鐵劍,已經在修道界成爲佚事,誰能想到他不是刻意爲之,而是無奈之舉?
趙臘月知道這件事情,顧清與元曲也隱約猜到了些,聽井九自己承認,還是很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