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昨天大多數讀者的反饋,那我就先用大章了哈,以後還是每天晚上八點更新,有事會和大家說的。另外,雖然這章裡寫了一句大海都是水,但我有些愕然地發現,現在我寫東西真的是毫不灌水啊,美麗極了。)
……
……
翻滾的海浪激起無數水花,變成霧氣籠罩着海面,隨狂風捲動,讓溫度急劇降低。
礁石上的青苔被浪頭剝離,那隻肥碩的海獸早已潛入海底。
鐵劍向着西海深處走去。
水霧越來越大,漸與天空裡的陰雲相接,陽光都被擋在後面,天地一片陰晦。
在驚濤駭浪之間高速飛行的鐵劍很難被發現。
井九看着西海深處,對顧清說道:“如果有事就扔貓。”
白貓看了井九一眼,喵嗚了一聲。
它不是在表示不滿,而是在向井九發出警告。
就算有水霧陰雲與海浪的遮掩,但如果這般過去,還是會被對方發現。
藏貓貓這種事情,當然貓最擅長。
井九知道它說的有理,對顧清說了聲坐穩。
鐵劍從高空急降,一頭扎進了翻滾湍急的海水裡。
大海里都是水,阻力極大。
井九坐在鐵劍前端,擡起右手指向前方,一道柔潤而清楚的劍意,從指尖散出。
高速迎面撞來的海水就像是堅硬的石壁,但不知爲何,遇着那道劍意便會變得異常柔軟,伴着無數低沉的、雷鳴般的爆響,自行分開一條道路。
當年穿過那片死寂的寒原時,井九也是同樣的姿式。
只不過那時他用的是適越峰的六龍劍法,今天用的是另外一種。
看着這幕畫面,顧清很吃驚。
師父就連天光峰的承天劍都會,還傳給了自己,他當然能接受師父懂得碧湖峰的潮來劍法,只是師父的潮來劍法使的未免也太好了些,只怕現在的碧湖峰主都不如他……
有潮來自然有潮去,低沉雷鳴起,海水如潮般分開,在鐵劍的四周形成透明的水牆。
各種各樣的魚類與海藻高速後退,變成無數道顏色不一的線,偶爾還能看到相對遠處海獸巨大而茫然的眼睛。
黑色鐵劍載着二人一貓在西海底高速前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速度漸漸變慢,雷鳴之聲歸於寂滅。
遠方海水裡出現無數黑色的巨柱,看着就像是豎立的鯨魚。
那些黑色巨柱其實是浮島淹沒在海水裡的部分。
這裡不是蓬萊神島,而是西海羣島。
直至今日,這片偏於西海深處的羣島在名義上依然屬於鮫人所有,只不過多年前便被西海劍神搶爲了山門。
鐵劍停在西海羣島外遠處,沒有任何聲音,像截斷木般繼續下沉,直至來到極深的海底才停止。
這裡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
井九向上望去,眼瞳裡生出一抹劍火,便看到了碧藍的天空。
顧清現在的境界也頗深厚,學着師父的法子以劍火洗目,視線也終於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遙遠的海面。
從黑暗的海底望去,遙遠的海面就像是一塊藍寶石,無比美麗。
當然,那塊藍寶石也可能是天空。
藍寶石的表面有無數道裂縫。
那是高空裡的數百道白色的氣流,也是海水裡的線條。
那些線條是由氣泡組成的,連綿數裡之長,正在緩慢地消散。
顧清仰頭看着這幕壯麗而神奇的畫面,震撼的完全無法言語,甚至忘記了自己在海水裡。
這就是那兩位劍道強者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嗎?
緊接着,又有劍光從極高處落下,沒有任何聲音。
西海表面出現無數道極深的裂縫,最深的約有數百丈,離鐵劍的位置已經很近。
如此柔軟的海水,在這些劍光之前彷彿改變了性質,似乎粘稠了無數倍。
要知道這只是外泄的絲毫,可以想象那些劍光的真實威力是多麼的恐怖。
顧清曾經在朝歌城的皇宮裡見過冥皇與蒼龍之間的戰鬥。
那場戰鬥是神魂相爭,雖然玄妙,以聲勢論卻遠遠及不上此時高空裡的兩道飛劍。
劍光斬碎層雲,海濤不平,遠方一輪朝陽在其間沉浮不定,把海水照亮了些許。
顧清看到了無數死魚,甚至看到更遠處有幾隻小鯨魚的屍體正在緩緩沉降。
他忍不住望向井九,神情有些緊張。
他已經隱約猜到,兩位絕世強者應該是西海劍神與無恩門的裴先生。
問題是師父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通天境強者之間的戰鬥,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目睹,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是極難得的機緣。
問題是這裡在海底,距離兩大劍道強者的戰場如此之近,萬一哪道劍光落在自己這些人身上該怎麼辦?
如果說師父是想要幫裴先生,以我們的能力能幫什麼?
顧清下意識裡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白貓。
此時,海面忽然安靜下來。
無數像碎石一般的東西,從高空墜入海里,如暴雨一般,在海里劃出無數道極細的線。
緊接着,有人落入了海里。
那個人一動不動,灰白的頭髮被隨着水流起伏,就像是海草一般,然後漸漸被血染紅。
……
……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故事裡都是主角。
只是有的故事是喜劇,有的是悲劇,有的很文藝,有的很婆媳,有的很熱血,有的很傳奇。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是更大故事的主角,那他必然有些與衆不同的地方,比如生的特別好看,家世特別好,或者天賦卓異,或者經歷與衆不同。
王小明覺得自己是主角,便是基於這些道理。
何霑也是這樣認爲的。
在修行界他以好運著稱,即便現在知道這些好運的背後隱藏着真相,也沒有影響他的看法。
有這樣一位親姨媽,他不是主角,誰是?
既然是主角,便要參與到故事裡來,不能成爲觀衆,更不能遠離現場,去蹈什麼紅塵。
從寶通禪院往果成寺的旅途沒能完成,他違逆了過冬的意願,悄悄去往海州,喬裝打扮成一名漁夫,駕舟深入西海,等着在即將發生的這個大故事裡閃亮登場。
他不是好名也不是好熱鬧,但這件事情發端於寶通禪院,兩個朋友因他而結識,更是自家長輩定下的計劃,如此危險,他怎麼能放着不管?
他駕着漁舟在西海上飄了很長時間,沒敢靠近西海羣島,也不敢離童顏選擇的戰場太近,以免引起某些人的懷疑。
今天清晨,兩道劍光毫無徵兆地出現,斬碎了晨光。
西海劍神與裴白髮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天地變色,海生巨浪。
只是瞬間,他的漁船便被巨浪擊散,沉入海底。
何霑不敢飛起,抱着一塊木板,在源源不絕的大浪裡飄着。
他感受着高空裡那兩道磅礴而可怕的劍意,感覺自己就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隻螞蟻。
直到這時候他纔想明白,修行界以強者爲尊,真正的主角只能是真正的強者。
在這個故事裡他沒有資格做主角。
不過他本就沒想過有能力參與到殺死劍神的行動中,只是想過來看看,看看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幫忙的地方。
至於怎麼幫他也不知道,事實上直到現在爲止,他都沒有看明白童顏那個簡單至極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
海水不停地衝洗着他的身體,讓他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裴先生已經出手,是桐廬還是蘇子葉完成的最後一步誘使?他們兩個人有沒有暴露?他們準備什麼時候逃出來?對了,自己的浣溪紗究竟能坐幾個人?以前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有機會試過,早知道應該先去一趟大澤。
他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忽然發現前面涌來的浪變得小了些。
風消雲散,便是碧海藍天。
何霑擡頭望向天空。
一道身影從極高的虛境落了下來。
片刻後,又一道身影從虛境裡落了下來。
兩道身影先後落入海中,濺起小至不起眼的水花,漸漸向海底沉去。
更遠處的西海羣島方向,隱約有數十道劍光亮起。
……
……
從漆黑的海底向海面望去,就像從井底看着天空。
那片天空對青蛙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天空裡的人也很發現井底陰影裡的它。
鐵劍停在海底,沒有人能發現它的蹤跡。
不知道是不是抱着白貓的緣故,顧清發現自己的靈氣時刻回滿,根本沒有氣息不足的問題。
海面漣漪漸平,歸於平靜,然後再次生出兩朵水花。
裴白髮掉進了海里。
西海劍神也掉了下來。
顧清臉色蒼白,右手緊捏劍訣,隨時準備出手。
井九沒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沉默注視着前方的海底。
西海劍神向着下方緩緩沉降。
他的身形很高大,縱然橫躺在海水裡,依然給人一種威嚴十足的感覺,就像是尊雕像。
無數道極細微的劍意,在他的身軀表面繚繞,看着就像是電絲一般。
海水在他的身周輕柔遊走,兇惡的海獸們紛紛向着更深處、更遠處避走,顯得驚恐至極。
陽光穿透海水落在他的臉上,散發出玉一般的白色,鼻樑與下頜的線條略有些生硬。
他向着海底慢慢沉落,始終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着一般。
數十里外的海底,裴白髮也在向海底沉落。
他同樣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散開的白髮在海水裡飄動,血水已被洗清。
兩大通天境強者的戰鬥,結局難道竟是兩敗俱傷?
西方的海面上生出數十道劍光,剛出羣島便分作兩隊,一隊向着西海劍神而來,應該是準備救援,一隊向着裴白髮的位置而去,意思更加清楚。
顧清再次望向井九,瞪圓了眼睛,心想現在必須出手了,不然裴先生必死無疑!
就連白貓這時候都伸出前爪,撓了井九一下——它沒有看着裴白髮,而是盯着西海劍神所在的那片海水,心想既然此人是青山宗的大敵,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你應該讓我前去殺了他。
井九沒有理會顧清。
他也在看着西海劍神,視線卻沒有落在西海劍神的身上,似乎怕驚動了什麼,右手則是緊緊地按着白貓。
……
……
離開西海羣島的飛劍分成了兩隊。
很自然的,地位更高、實力更強的長老與弟子們前去救援掌門,其餘人則是向着更遠處去。
殺死裴白髮當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很危險,而且誰不願意掌門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蘇子葉以客卿身份加入西海劍派,這兩年頗得劍神看重,自然不爲西海門人所喜,平日裡便頗受排擠。
他這時候當然是要去裴白髮那邊。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與十幾名西海劍派弟子來到那片海上。
飛劍向着海面斬落,西海劍派的隱潮劍法在這種環境下威力極大,很快便破開海水,顯現出裴白髮的身體。
蘇子葉的臉色變得更加幽綠,氣息驟冷,伸手把裴白髮從海里抓了出來。
西海劍派弟子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一片綠葉從蘇子葉嘴裡飛出,迎風而漲,變成通體瑩綠的一隻飛舟,瞬間破空而去,向着東面疾駛!
西海劍派弟子們這才知道蘇子葉竟是要救人!
海面上暴喝連連,衆人馭劍追擊而去,不曾想海里忽然生起一堵水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道水牆隱着淡淡的綠色,就像是混雜了很多水草,散發着詭異的腥臭味道,應該是蘊着劇毒。
西海劍派弟子們躲避不及,撞到了那堵水牆上,紛紛墜落,顧不得追擊,趕緊劍守道心,服丹驅毒。
……
……
其餘的西海門人已經進入那片的海底,來到了西海劍神身邊。
桐廬在最前面。
他並非在場輩份最高、實力最強之人,但他是劍神最看重的弟子,所以沒有人與他爭這個位置。
陽光落在西海劍神的臉上,有些發白。
看着彷彿沉睡的師父,桐廬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裡滿是掙扎與痛苦,雙手微微顫抖,腳下的西冷飛劍嗡嗡作響。
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
西海劍神依然閉着眼睛,彷彿無所察覺。
海水被劍光照亮,森然而連綿不絕的劍意自四處而來。
桐廬左肩被斬開一道血口,退至數百丈外,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西海劍派衆人盯着右手執劍的桐廬,眼裡滿是警惕與荒唐的神情。
你是西海劍派年輕一代弟子裡的翹楚,深受掌門重視,即便當年雲臺一役時表現的如此糟糕,掌門也沒有重責……你居然想殺死掌門!難道你忘了掌門是你的師父!真是大逆不道!
誰也沒想到,更加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面。
一名西海劍派弟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靠近西海劍神,手掌一翻便落在他的胸口!
……
……
西海劍神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很漠然。
……
……
嗡的一聲悶響。
海水狂流。
劍意森然。
近處的西海劍派門人被盡數震向遠方。
……
……
那名出手暗殺的西海劍派弟子無聲後退,黑髮在水裡倒飛,半遮容顏。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原來,西海劍神根本沒有昏迷。
他是裝的!
但在這種時候,少女的眼裡依然看不到任何懼意,平靜如常。
因爲她是過冬。
在她的修行歲月裡,已經遇過太多不普通的人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