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
布秋霄若有所思說道:“聽聞他早就已經到了破海境巔峰,今日看來確實不凡。”
他當然聽說過這位青山適越峰之主,只是這位真人行事向來低調,這些年一直在閉關,二人沒有朝過面。
何渭等宗派掌門默默點頭,那些普通弟子則是根本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依然處於震驚與茫然之中。
青山宗居然還有如此可怕的強者?
近處的那片海面再生狂瀾。
那艘青山劍舟飛得離海面極近,出現的劍光也極少。
海面下方忽然出現數十道陰影,應該是西海劍派馴養的海妖。
一道血紅色的劍光破海而入,在海水裡高速穿行,帶出沸騰的水汽與無數道鮮血,然後折回。
隱約可以見到,那些陰影已經崩解,正在向着海底沉落。
這道血色劍光的威力自然不如廣元真人以及那些長老的飛劍威力大,給修行者們帶來的精神衝擊卻不稍弱。
數裡方圓的海水都已經被染紅,看着如無邊的血池一般,畫面極其血腥。
這次沒有人發問,誰知道這道血色飛劍便是傳說中的弗思劍。
趙臘月如此年輕便到了遊野中境,當初到底是怎麼輸給卓如歲的?
……
……
廣元真人回到劍舟後便再也沒有出來。
成由天、墨池、白如鏡這些青山強者也是同樣如此,便是趙臘月也只出了一劍。
只有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青山前代師長才會出劍,其餘時刻依然由普通青山弟子作爲主力。
越往西海羣島深處去,兩忘峰弟子在斬妖除魔裡煉就出來的劍道殺技越有發揮空間,飛劍如落雨般在海面上掃蕩。
最令人生畏的是,無論西海劍派施展出怎樣的手段,青山宗都能找到最合適的破解方法。
上德峰降雪,碧湖峰落雷,天光峰結陣……最簡單的飛劍,卻能擬成無數種神通,然後把西海劍派的法寶與陣法隨意破之。
柳詞真人與元騎鯨還沒有出手,還有好些仙階名劍沒有現身,西海劍派便已經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就是真正的碾壓。
看着海面上那一幕幕壯闊、卻談不上激烈的戰鬥畫面,崑崙掌門何渭忽然問道:“打了幾天了?”
布秋霄微微挑眉,說道:“等我們到了纔開始的。”
知道太平真人出了死關,隱匿在西海的消息,一茅齋書生們的反應最快,到得的也最早。
青山宗明明可以提前開始攻擊,卻要等着別派修行者到來纔開始,這說明什麼問題?
這場戰爭,青山宗就是專門打給整個朝天大陸的看的,所以需要觀衆。
想明白了這點,各宗派修行者震駭無語。
西海劍派是百年來新興的大派,曾經把無恩門這樣的強硬角色打壓的極爲悽慘,哪怕在雲臺一役後實力受到極大折損,但依然是世間有數的勢力,青山宗卻是說打就打,而且想什麼時候打就什麼時候打,這是何等樣的自信?
十七艘青山劍舟向着西海羣島深處而去,劍光漸斂,留下滿海瘡痍,無數鮮血。
有海雨伴着天風來,落在海上與島上,漸把血水洗靜,掩住樓臺垮塌時生起的煙塵。
看着這幕畫面,各宗派修行者生出強烈的無力感。
“這就是戰爭。”
布秋霄看着海面上那些漸淡的血痕,看着那些悽慘的島嶼,沉默片刻後說道:“只有戰爭才能看出來一個宗派的真正實力。所以我對風刀教的評價向來很高,因爲他們參加過戰爭,而且在戰爭裡越來越強。”
這句話他是對苦舟裡的一茅齋弟子說的,是爲教誨。
在人間的戰爭裡,將領的個人武力再強也沒有意義。
在修行界的戰爭裡,個人修行者境界實力的意義也不大,除非修至大乘或者說通天境,才能試着改變一下局面。
問題在於,放眼修行界,總共又有幾個通天境大物呢?
青山宗就有兩位。
令人絕望的是,青山還有四位鎮守大人。
很多道視線下意識裡望向高空。
在接近虛境的薄雲之間,有艘巨船若隱若現。
那是中州派的雲船,很多雲夢山的強者在船裡,甚至聽說白真人都來了。
論及底蘊、修行強者、高階飛劍與法寶的數量,大概只有中州派能與青山宗一較高下。
如果這兩派之間開戰,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沒有人敢提出這個問題,但誰都在心裡默默思考。
布秋霄看着那些若有所思的弟子,搖了搖頭。
他覺得這種思考沒有意義。
今天看過青山宗的聲勢與氣魄,難道還有人覺得中州派有勝出的可能?
柳十歲沒有想這件事情。
作爲曾經的青山天才弟子,他當然認爲青山肯定會贏。
不管是今天與西海劍派的戰爭,還是臆想中的與中州派的戰爭。
他站在苦舟裡,看着那艘劍舟向遠處駛去,嘆了口氣。
那艘劍舟的劍光最少,明顯弟子極少,而且趙臘月就在上面,肯定是神末峰的劍舟。
青山鎮壓西海,他當然覺得驕傲,難免也有些遺憾。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麼多事,他現在應該便在那艘劍舟裡。
有低沉的嗡鳴聲響起,劍鐲在他手腕上不停震動。
青山伐西海,不二劍做爲兩忘峰主劍,當然想與同伴一道前去殺敵。
柳十歲摸了摸劍鐲以爲安撫,心想西海劍神不出現,青山必然全勝,我與你何必去?
如果西海劍神出現,我又能有什麼辦法?而你……肯定又會裝睡啊。
是的,誰都知道這場戰爭青山宗贏定了,但到現在爲止也沒有人確定究竟青山宗會付出多大的代價,會死多少人。
因爲自始至終,西海劍神都還沒有出現。
雨水忽然消失,天風無蹤。
海上卻生起無數道潮水。
青山碧湖峰用的是潮水劍法,起勢卻不及其急。
西海劍派的至高劍訣裡,也有一個潮字。
潮浪撼空而起,落在劍舟的表面,生出無數朵雪花。
最前方的那艘劍舟微微搖擺了幾下,重新穩定住姿態。
天光峰弟子們收回飛劍,盯着潮水起處,如臨大敵。
就連卓如歲耷拉着的眼皮也擡了起來,似有些興奮。
讓西海生出無數道潮水的是一把劍。
那把飛劍由很多截組成,就如禪寺裡的寶塔,又像是潮水相互疊加。
劍名十二重樓。
當今世間要說到仙階名劍,此劍必然排名在最前列。
兩百餘年前,此劍第一次被某人在沙灘上拾到時,與破銅爛鐵也沒有什麼區別。
隨着某人的境界越來越高,十二重樓劍的品階也越來越高,現在已經是仙階上品飛劍,較諸當年的初子劍也差不了多少。
劍隨人起,那人自然更有名,更了不起。
那人給自己起了個道號叫做一劍西來。
同輩大人物們習慣簡稱爲劍西來。
比較懶的前輩習慣叫他西來。
絕大多數修行者尊稱他爲西海劍神。
被稱爲劍神,可以想見此人劍道造詣之高,境界之深。
修行界對劍神其人的評價並不高,認爲他性格陰冷、沉默無趣、記仇狹隘,毫無仙家風範。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被公認爲朝天大陸的最強者之一,可以想見他的實力着實是無可挑剔。
最近數十年,他的境界狀態正在巔峰,柳詞真人與他對劍也只能平分秋色,而裴白髮更是被他一劍斬落西海。
現在的西海劍神可以說是真正的朝天大陸最強者,與柳詞、談白這三位真人不分上下。
當年曾經有種看法,認爲他這個劍神與刀聖一比,有些黯淡無光,現在這種看法也沒有了。
十二重樓劍現於狂潮之間,青山宗誰來抵擋?
最前方那艘巨大的劍舟裡,柳詞站在舟首,衣袍輕飄,眯眼看着那把劍,沒有出劍相迎的意思。
因爲他沒劍,而承天劍鞘今日是爲另一個人準備的。
元騎鯨也沒有出劍,依然安靜地坐在船艙裡,等着霧島老祖的出現。
那隻錦雞拖着妖異的長尾,在船艙裡不停踱步,焦慮地口吐人言:“那老鬼到底在哪兒?到底在哪兒?急死我了。”
元騎鯨看了他一眼,心知他擔心的不是霧島老祖南趨,而是另一個人。
……
……
劍光照亮海面,三道飛劍破空而至,圍住了十二重樓劍。
這三道飛劍明**人,劍意如琉,明顯都是仙階飛劍。
雲行峰的皆空劍。
適越峰的回日劍。
碧湖峰的八方劍。
趙臘月的境界太低,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種層次的戰鬥裡,所以弗思劍沒有出現。
“青山宗真是驕傲,居然只讓三位峰主出迎。”
何渭看着遠處的畫面,帶着些羨慕與惡意說道:“就算廣元真人能抵擋片刻,其餘兩人只怕會被瞬間殺死。”
柳十歲看了此人一眼,然後望向腕間,發現不二劍果然沒有動靜。
潮水漸落。
十二重樓劍後方的那道人影變得清楚起來。
西海劍神終於出現了。
面對三道青山名劍,十七艘青山劍舟,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意,還是像往常那般漠然木訥,就像石像一般。
“你想做什麼?”
西海劍神望向十餘里外那艘劍舟,音調毫無起伏。
柳詞真人站在舟首,道袍輕飄,彷彿仙人,其聲有若甘露般動聽:“請家師回山。”
聽到這句話,西海劍神看似平靜,心裡卻嘆了口氣。
在原先的計劃裡,太平真人前來西海偷劍,會被他與玄陰子聯手殺死或擒獲,再誘使青山裡的那隻鬼過來殺了。
誰曾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出手,青山劍宗便來了,而且是……傾巢而出。
西海劍神面無表情說道:“你們青山宗沒有看住他,讓他逃了,來找我們做什麼?”
柳詞沒有回答他。
一道明黃色的卷軸自東方而來,懸於天空裡,上面的墨字隨海風而起,在陽光下清晰無比,落入所有修行者的眼裡。
聖旨上面寫明清天司與捲簾人已經分別查探清楚,太平真人就在西海,要求各正道宗派配合青山宗行事。
海風輕拂着水面,金光漸散漸聚,很是安靜。
自然沒有修行者會跟隨青山宗向西海劍派發起進攻,哪怕是懸鈴宗與大澤。
誰都明白青山宗不需要幫忙,只是需要伐西海的理由。
神皇便幫他們寫了一張聖旨。
“沒有證據,聖旨也是廢紙。”
西海劍神面無表情說道:“青山宗自號正道領袖,今日卻妄殺瞭如此多的無辜,我也不需要在場的諸家宗派作見證,我只想知道,你們將來怎麼有臉去面對自己的列祖列宗。”
柳詞淡然說道:“打開山門大陣,如果家師確實不在,青山自會謝罪。”
這話裡的謝罪看似隨意,但誰都能想到,如果太平真人確實不在西海羣島裡,青山要付出的代價絕非死幾個人這般簡單。
敢說這樣的話,表明青山確實有底氣。
無數道視線落在西海劍神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選擇。
西海劍神眼簾微垂。
當初他讓蘇子葉告訴太平真人初子劍在天璇島上,就是想要把對方誘入西海。
問題在於,他自己都不知道太平真人這時候是不是在西海。
如果在,爲何他不知道?
如果不在,柳詞爲何敢說這樣的話?
自己真是不擅長陰謀詭計的人啊。
西海劍神自嘲一笑,然後望向柳詞平靜說道:“想進來很簡單,戰吧。”
隨着話音落下,西海羣島深處生出極森然的劍意,大陣被摧動至極處。
一道巨大的陰影從海底緩慢上升,應該便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飛鯨。
各宗派的修行者們神情變得極爲嚴峻。
西海劍派竟是擺出了玉石俱焚的作派!
這裡已經是西海羣島的核心地帶,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可以發揮極強大的威能。
青山宗就算再強,想要攻破這座山門大陣,也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死很多人。
如果一個宗派的山門大陣如此好破,玄陰宗如何能在青山宗的眼光下苟延殘喘至今?
西海劍神的意思非常清楚。
不管你青山宗有怎樣的陰謀,我就拿血與死亡來正面應對。
柳詞沉默了很長時間,似在判斷是否值得。
天地間一片安靜。
西海劍神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霍然轉首望向海里某處,臉上露出震驚與憤怒的神情。
他這時候才知道,柳詞根本不是在判斷得失,而是在等!
那邊的海里有座島,叫做少明島,距離此間三百餘里,看似尋常,卻是山門大陣的陣樞所在!
伴着沉重的磨擦聲,那座島上的巨石緩緩改變着方位。
所有人都感應到了天地氣息的急劇變化。
雨落時檐破,賊來時門開。
西海劍派的山門大陣……就這樣開了!
羣島霧散,在陽光下顯出真身。
少明島上有座山。
山頂有處樓臺。
樓臺上有張尋常的老榆木椅。
陰三坐在椅子裡喝茶。
他模樣清秀,甚至有些俊俏,帶着可親的笑容,似乎覺得杯中的清茶乃是世間最美味的事物。
感應到山門大陣開啓,他似有些意外,望向島外。
天空裡有十七艘青山劍舟。
他端着茶杯緩緩站起身來,眼裡流露出極其複雜的情緒。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柳詞真人的身上,眼神漸冷,雙眉漸挑,沉聲喝道:“孽徒!你居然追到了這裡,難道真要與爲師不死不休嗎!”
……
……
(賊好看!不是我吹,不管是打架、無恥還是裝逼,這對師兄弟肯定都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