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景園後,元曲就一直沒有說過話,由着童顏與卓如歲打機鋒,只管沉默地吃肉,直到這時候聽到卓如歲的這句話,忍不住嘲弄說道:“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弄!”
“弄,就是弄,直接弄。”卓如歲沒好氣說道。他越想越是惱火,心想自己熬了快一百年終於破海巔峰,結果還只能排到第三,而且立刻就要與通天中境的師叔找死……這算什麼事兒?
“如果那個傢伙還醒着,會有這些破事兒嗎!”他憤怒地揮舞着左手:“現在連三月死了,他還活着與死了也沒什麼區別,看到沒有人,結什麼道侶動什麼情?你不要老去和玉山玩,會死的!”
元曲惱火說道:“這都是哪兒和哪兒啊?再說死又怎麼了!你有本事你飛天去啊你!”
童顏忽然說道:“顧清與水月庵的甄桃,明年春天就會結成道侶。”
卓如歲怔住了,帶着些複雜的情緒嘖嘖了兩聲,說道:“沒看出來啊,他不是不會下棋嗎?怎麼也玩的這麼髒?”
童顏不想再與他繞彎子,直接說道:“我們打算推趙臘月做掌門。”
卓如歲再次怔住,下意識便要反對,卻忽然發現天光峰竟是推舉不出來更合適的人物,就算他現在的境界已經高的不像話,但輩份……沒辦法。
“這個得容我想想,當年在神末峰吃火鍋的時候,我跟着她學了些劍意入體的法門,能不能算作她的徒弟?”
他拿起勺子把豬腦花盛到碗裡,低着頭說道:“如果她答應這麼算的話,我就支持她做掌門。”
作爲趙臘月唯一的徒弟,元曲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惱火說道:“剛纔誰說誰髒呢?”
……
……
東海畔風平浪靜。
青帘小轎的簾布上沒有生出半點漣漪。
幽暗無底的通天井畔,黃色的符紙散着着強大的氣息,偶爾散發出光芒,而更多的舊年符紙早已失去了作用,懸掛在崖壁上,無風亦動,發出嘩嘩的聲音,如紙錢一般不吉利。
一道極大的陰影從崖壁下方緩緩爬了上來,同時而至的還有陰穢而恐怖的氣息。
有果成寺與水月庵的符文鎮壓,便是山鬼也無法靠近通天井上方,離井口還有數十丈便停了下來。
隱約能夠聽到爭執聲響起,緊接着微風驟起,那些黃紙符文沒有生出任何反應,兩道身影便出現在了崖上。
“我都說過了,我的速度絕對夠快,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平詠佳覺得自己的劍道天賦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漲紅着臉說道。
阿飄坐在他的肩頭,哼了一聲說道:“我是冥皇,本來就不能相信任何人!”
平詠佳說道:“你先給我下來。”
阿飄說道:“我又不重。”
平詠佳說道:“但你現在又不是小孩子,一百多歲的人了,怎麼還喜歡坐人肩膀上?”
阿飄不服說道:“青天鑑靈都幾萬歲了,怎麼就能坐先生肩上?”
兩個人又爭吵了幾句,才漸漸冷靜下來。
阿飄飄到高空,望向崖壁那邊的青色山野,臉上忽然散出異光,不安說道:“都夏天了?我們是不是回來晚了?”
平詠佳吃了一驚,帶着數道劍光踏空而起,望向四周,才放下心來,訓道:“笨蛋!這裡是南邊,看着樹木茂密,還是初春,來得及。”
阿飄沒好氣說道:“冥界又沒四季,我怎麼分得清楚?再說了,朕成日忙着國家大事,哪有精神理會這些小問題。”
當她說出朕這個字後,額上覆着的黑色劉海隨風輕飄,衣袂亦是輕飄,自然流露出雍容威嚴的帝王風範。
平詠佳哪裡會在意這個,嘲笑說道:“你先登基了再說。”
阿飄最聽不得這話,嚷道:“這能怪我嗎?先生說倒就倒!也不說交待個遺言,至少先把遺產分了啊,我那份呢!”
這數十年,平詠佳與阿飄一直都在冥界。阿飄沒有拿到冥皇之璽,自然無法正式登基,但在冥師的幫助下得到了大部分子民的認可,與大祭司那邊一直爭奪着冥皇之位。
青山宗不管是景陽這一脈還是太平真人那一脈,當然都會支持她,更不要說還有童顏這個對冥界極熟悉的軍師,不出隱峰,依然遠程操控着下界的局面。大祭司那邊便是有中州派的暗中支援,也依然抵擋不住,這些年節節敗退。
眼看着再過十幾年,阿飄與冥師便能解決掉大祭司那邊的反抗,成爲下界的主人,卻被召回了人間。她沒有辦法……因爲青山宗纔是她最重要的底氣,冥皇之璽是她最需要的東西,那麼青山掌門的歸屬,自然也會影響到冥界的歸屬。
更重要的是,她有些想吃景園的火鍋。
……
……
平詠佳與阿飄坐進青帘小轎,對視一眼,各哼一聲,各佔一邊,看着轎外變成線條的景物,漸漸生出睏意。
當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靠在了一起,睜開眼睛,對視一眼,再哼一聲,轉頭再次望向外面。
阿飄忽然驚呼了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帘小轎停在了一條安靜的巷子裡,前方隱隱可以看到太常寺的黑檐。
童顏不是說要去景園商議掌門之事嗎?
他不是說要阿飄用冥界當作籌碼與方景天談判嗎?
爲何青帘小轎會把他們送來了朝歌城?
平詠佳掀起簾布向外望去,也覺得有些奇怪,忽然聽到了阿飄的哭聲。
“你們青山宗的人怎麼總這樣呢?怎麼這麼髒呢?七百年前就來了一次,這次怎麼還來?你這個沒良心的,居然也騙我!”
阿飄縮在角落裡,蒼白的臉上滿是淚水,瑟瑟發抖,顯得極其害怕。
平詠佳怔了怔才明白,她說的是七百年前冥皇與太平真人遊歷人間,結果人族修行強者翻臉,把其關進鎮魔獄的舊事,趕緊安慰道:“不可能!不至於!沒道理!”
阿飄哪裡會信他,哭着說道:“你們放了我好不好?我不要冥皇之璽了,我……把自己逐出青山!我還不是冥皇呢,你們抓我有啥用啊!”
平詠佳被她哭的慌了,趕緊用袖子替她擦淚水,說道:“誤會!肯定是誤會!你看看沒有仙籙,也沒有中州派的人,再說咱們啥關係啊,我怎麼能害你……”
被他安慰了半天,阿飄終於漸漸冷靜下來,發現青帘小轎外確實一片安靜,沒有什麼動靜,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他溼了的衣袖,說道:“就算下界水不多,你也不能總不洗啊?”
平詠佳嘆道:“咱們神末峰的人洗澡從來不用水,我每天都要洗兩遍,怎麼會有味道?”
阿飄說道:“我說的是人嗎?我說的是你這身衣服!”
平詠佳無言以對,掀起轎簾走了下去。
當阿飄緊張兮兮地走下來後,青帘小轎破空而起,向水月庵飛回。
朝歌城看着一切如常,這條街巷清靜無人,巷口外便是很多行人。
阿飄低着頭,讓黑髮掩着臉,任由平詠佳牽着手在人羣裡行走。
平詠佳看着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既然無事,何必這麼鬼鬼祟祟的?”
阿飄羞怒說道:“我本來就是鬼!”
……
……
果然沒有什麼陰謀,平詠佳與阿飄看着太常寺走,便走到了井宅,沒有遇到任何事情。
還沒有來得及敲門,井宅的門便開了,顧清微笑說道:“辛苦。”
平詠佳與阿飄與他數十年未見,很是歡喜,趕緊行禮。
“先去看看師父吧。”顧清說道。
平詠佳跟着他往院子裡走,走了十幾步後終於忍不住說道:“大師兄,您剛纔那句話聽着有些不妥。”
阿飄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清怔了怔才明白了怎麼回事,笑着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麼。
書房的擺設與幾十年前沒有任何區別,在榻上沉睡不醒的井九與幾十年前也沒有任何區別,眉眼依然完美,給人一種栩栩如生的感覺。
平詠佳正想着這些,忽然發現栩栩如生這個詞也很不好,趕緊轉身對着地面呸了一口。
“您到底啥時候才能醒過來啊?”
阿飄看着榻上的井九,很是難過,原因多樣。
平詠佳對顧清問道:“師兄,爲何你要水月庵把我們送到朝歌城來?童顏不是說在景園匯合,商議青山大會的事情嗎?”
“我這邊遇着些問題,不能回青山。”
顧清沉默了會兒,繼續說道:“我本不想擾了你們,但這件事情沒你,只怕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