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轉身走回了祭堂裡,在女祭司的身邊坐下。
星光彷彿也隨着他一道移了過來,祭堂裡變得明亮了些。
女祭司身前青瓷鉢裡的水散發着微光,如將凝的琉璃,幾片花瓣緩緩飄動,沒有規律。
三位少女按捺下震驚與不安的情緒,按照女祭司的示意,跪在了她的身前。
女祭司的視線在她們的身上緩緩移動,深邃而充滿智慧的眼神,彷彿能夠看穿她們的一切。
三位少女知道,下一刻女祭司的繼承者便會產生,懷着各自不同的心情緊張着。
令她們吃驚的是,女祭司沒有直接宣佈人選,而是望向了井九。
井九對鍾李子問道:“你確定想當女祭司?”
鍾李子明白了他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再也無法控制,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
江與夏與花溪也明白了,女祭司選擇繼承者居然要聽這個藍衣少年的意思,也震驚地擡起了頭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鍾李子就像回答那道問題一樣,深深地吸了口氣,盯着井九問道:“你一定要生孩子嗎?”
井九沒有去細想這句話的意思,隨意回答道:“不要。”
鍾李子的心神頓時放鬆下來,表情如春日融冰、初花盛開,說道:“那我就要做。”
不管你是誰,肯定都是這片星空下最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我想要追隨你,只有成爲女祭司纔有這個資格吧?
女祭司微笑說道:“那就這樣吧。”
事實上,女祭司的繼承者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從鍾李子決定參加徵選的那一刻開始。
井九隻是想做一下最後的確認,免得她將來反悔。
鍾李子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女祭司的話,還是有些茫然,半晌沒有回話。
花溪是很聰明的小姑娘,自然能明白女祭司的意思,但也有些茫然,心想就這麼簡單嗎,看着鍾李子羨慕說道:“姐姐真厲害。”
江與夏反而是最冷靜、也最開心的那個人,對鍾李子微笑說道:“恭喜。”
……
……
祭堂裡面很安靜,外面也很安靜,就連在草原上狂歡了一整天的數十萬民衆也都保持着沉默,靜靜地看着不遠處那座宏偉的建築,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一名主教從祭堂裡走了出來,雙手捧着晶石爲軸、夾金爲布的卷軸,慢慢展開。
看着這幕畫面,人羣漸漸騷動起來,又很快再次平靜。
以行政長官、基地主任爲首的大人物們站在祭堂外的廣場上,帶着身後如海洋般的人羣靜靜聆聽着女祭司的諭令。
當人們聽到那個已經不再陌生的名字後,依然忍不住產生了驚愕的情緒,真的是她?
地下街區終於出了一位女祭司!
片刻震驚之後是沖天而起的歡呼。
行政長官等大人物紛紛鼓起掌來,站在角落裡的夏先生依然面無表情,只是鼓掌的動作明顯有些僵硬。
莫家家主站在更遠的地方,抱着懷裡還在哭泣的女兒,臉色有些陰沉,眼底深處卻有些猶豫。
已經飛離地表來到大氣層邊緣處的幾艘戰艦,同時射出光柱,然後不停閃動,按照古戰場的禮儀表示慶祝。
緊接着,無數煙花從地表各處射出,照亮黑夜與白天,人們再次開始狂歡。
除了地表,其餘的地下生活區嚴禁施放煙花,今天卻無法阻止民衆的熱情,即便警察部門加大了管理力度,依然不時有煙花從那些鋼鐵崖壁裡冒出頭來。
守二都市的絕大部分街區都袒露在天空裡,自然更不在意,到處都可以看到煙花沖天而起,最高的時候,甚至快要接近地殼山脈的高度。
新世學院的食堂鬧翻了天,所有的桌椅都倒在了地上,好些男學生召喚着同窗要去生活部買些酒水來喝。
負責風紀的學生處主任很是惱怒,去找校長拿主意。胖校長拿着手帕不停擦着汗,不耐煩地擺手,訓斥道:“這麼開心的時候管什麼管!你什麼意思!”
那個叫陸水淺的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校園,沿着草坪間的小道向着樹林那邊走去,背影極其孤單而蕭索,看她去的方向,難道……她也是生活在地下街區的孩子?
那個叫做民生的地下街區更是已經變成了歡騰的海洋,遊戲廳老闆大方地宣佈今天所有上網免費,燒烤攤老闆被人羣扛着去了另一個街區,留在攤子上的食材自然成了大家共享的美味,幾名難得離開公寓樓的中年男人站在烤箱處不停地招呼着鄰居,丹先生抱着一大瓶穀物烈酒趴在桌子上,已經沉沉睡去,被壓到一邊的眼鏡下是一臉的皺紋與笑容。
……
……
整顆星球,這時候只有祭堂後方的露臺是安靜的。
井九站在露臺欄邊,看着草原上不時沖天而起的煙花,臉被不時照亮,沒有任何情緒。
對這個結果他毫不意外,鍾李子參加女祭司的徵選就是受了那位守二都市主教的引導,而那位主教之所以會這樣做……自然是因爲鍾李子是他身邊的人,女祭司理所當然會選擇她爲繼承者。
草原上的煙花忽然變得更密,戰艦投下光柱閃動的更加厲害,祭堂正門那邊的歡呼聲沖天而起。
想來這時候鍾李子正在高高的石階上,接受那些大人物以及民衆們的行禮。
女祭司走到露臺上,不敢與他並肩,落後半步,輕聲說道:“我選擇她是因爲她與您最接近,想來她是不同的。”
井九說道:“現在你有不同想法?”
“那個孩子的天賦太普通,不管是修行還是學習,在跟隨您的這些天裡,即便進步神速,也算不得太突出,至少不如江與夏那個孩子。”女祭司的聲音更加謙卑,說道:“我不敢懷疑您的眼光,只是她確實很普通。”
井九看着夜空裡的那些煙花,心想不管哪朵煙花更亮、更美,終究不過是一場煙花罷了,何必在意這些。
女祭司接着說道:“祭堂前些天仔細查過,她與漩雨公司的董事長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井九說道:“是的。”
“現在她是我的繼承者,即便被揭穿這一點也無所謂,但我的疑惑還是揮之不去。”
女祭司說道:“不管是容貌、氣度、性情、資質,她都很普通,她的親生父母,也沒有任何故事,您卻願意在她的身上展露神蹟,治好她的病……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井九轉過身來,看着她說道:“她確實很普通,那有什麼關係?”
女祭司以爲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說道:“是啊,如果是個真正的天才,又哪裡需要神的指引。”
井九說道:“不,我只是剛好在這個世界遇見了她,不管她是天才還是普通人,我都不在乎。”
女祭司以爲自己明白了他想說什麼,微微一笑,退了下去。
是的,神不需要在乎這些事情。
……
……
煙花太過耀眼,那些戰艦射來的燈光穿過大氣層後,與草原狂歡的污煙瘴氣混在一起,更加渾濁。
井九不喜歡那些戰艦,也不喜歡這種感覺,轉身離開了露臺。
江與夏與花溪兩位少女一直跪坐在後殿裡,她們沒能成爲女祭司的繼承者,但進入最終名單也會有相應的職司。整座祭堂這時候都在忙,沒有人顧得上理她們,她們只能對着青瓷鉢裡的清水花瓣發呆,這時候看見他走了回來,不由緊張起來。
一個能夠決定女祭司歸屬的少年,自然不是普通人,甚至肯定要比這顆行星上所有大人物都更有力量。
他到底是誰呢?花溪不敢問,江與夏今天終於放下了女祭司這個承受了十幾年的重任,輕鬆之餘也多了很多勇氣,看着他認真說道:“你好。”
井九沒有理她。
江與夏有過經驗,不覺得受挫,繼續說道:“我們在星門大學裡見過幾面。”
井九當然記得她是誰,只是因爲白早的經驗,在草坪上偶遇那天便已經做出了決定,今後不管任何情形都不會和這個黑髮少女說半句話。
房間裡變得很安靜,煙花的聲音從露臺那邊不停傳來。
花溪有些同情地看了江與夏一眼,上前牽起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一下,表示安慰。
草原上的煙花聲漸漸變得稀疏,直至消失,彷彿熱鬧遠離了人間。
戰艦回到了太空裡,前來參加慶典的大人物們乘坐飛行器回到各自的莊園與官邸,狂歡的人羣也漸漸散去。
整個世界終於變得真正的清靜下來,女祭司帶着鍾李子回到了後殿。
鍾李子的臉上沒有興奮的殘留,只有疲憊與茫然。
忽然從一名地下街區的窮困少女,變成這顆星球最受尊重的大人物,不管是誰都需要時間來消化這種精神衝擊。
看到井九,她的眼神變得明亮了很多,就在她準備與他說些什麼的時候,灰色幕布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灰色幕布上出現一個人影,接着一道聲音響起:“祭堂外有些問題。”
來人是那位守二都市的主教,也是女祭司最信任的下屬。
有夜風從露臺那邊穿來,略帶了些涼意,殿裡變得異常安靜。
誰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新的女祭司剛剛選出,便有人要橫生枝節嗎?
這顆星球上有誰居然敢對女祭司不敬?
花溪的眼裡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江與夏把她抱在懷裡,拍了拍她的背。
鍾李子望向井九,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候,她們看到了一幕怎樣都沒想到的畫面。
女祭司對着井九認真行禮,用最謙卑的態度說道:“世人愚癡,請您憐惜。”
井九說道:“我會少殺幾個。”
……
……
(女祭司與井九的那段對話是回答幾位讀者的不解。另外,給天上的母親大人問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