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兒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艙內昏暗,只有月亮的光輝撒下一片銀白,如霜降,晶瑩的散發着幽光。
“小司徒,你知道世間最難過的事情,是什麼嗎?”
司徒思詩輕輕的搖了搖頭。
小仙兒坐直了身體,擡頭看着天邊的月亮,很是傷情的說道:“我覺得這是件最讓人覺得難過的事情,大概就是見面不知那是最後一面吧!”
“我不知道,那一次,竟成了我和母親最後一次相見。”
小仙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重重的喘息了一聲,就像一個難過的要死的人,掙扎着證明自己還活着一般。
“不過三年未見,我的母親卻變得異常蒼老!她曾經那般風華絕代,美豔無雙。可是,我再見她的時候,恍惚覺得那是美人遲暮了。”
小仙兒黯然低頭,看着河水中那輪圓月的倒影,悽美的笑了笑,繼續說道:
母親第一次走入避塵居,她開心的看着室內的一桌一椅,感慨萬千。
我的母親是個固執的人,她大約是不想父親看到她難看的模樣,專門等到父親出門,纔到避塵居來找我!
母親說:“仙兒,我總希望你可以愚笨一些。但是,你總是太聰明瞭,你是母親最滿意的孩子,爲何那般糊塗呢?”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母親。
母親撫摸着我的髮髻,心疼的說道:“我的仙兒,是雲上白鶴,一直都是愛惜自己的羽毛的。怎麼會自甘墮落,踏足污泥。”
我低低的喊了一聲:“母親……”
“母親爲你帶了一箱禮物,都是萬水國的女子極其喜愛的物件兒!”
我打開木箱,裡面放着許多扇子,圓的,方的,各式各樣,花團錦簇,讓人眼花繚亂。我打眼便瞧出,那些扇子都是價值不菲的物件兒。
我疑惑的看着母親。
母親卻將我納入懷中,疼惜的說道:“母親都知道!那時你若說出與鬆湛私會的是潔兒,也不必受如此磨難!”
我已然泣不成聲。
母親說:“仙兒,不要怪母親!也不要怪你那沒出息的姐姐!她以後的日子未必有你逍遙!”
我低切的說:“我從沒有怨怪過母親!”
母親眼中含淚,對我說:“好孩子!青城於你,已經不是個好地方了。你父親在萬水國雖無根基,卻有一些老朋友,你去萬水國的匯寶城吧!母親已經爲你打點好了一切!”
我惶恐的推開母親,疑惑的問母親:“爲何讓我離開寒武州!你和父親都在此處!爲何要趕我走!”
母親緊緊的攥着我的手,嚴肅的說道:“仙兒,你留在青城,難道做一個笑話嗎?當年,你維護潔兒,此生,德行有虧的罵名,你註定洗脫不掉了!何必自困樊籠!”
我任性的說道:“我不願!爲何我什麼也沒有做錯!卻要背井離鄉!”
母親的難言之隱,最終沒有向我道出,她只說:“罷了!若是有一日,對這青城失望了,便去匯寶城吧!母親爲你在那處置辦了一艘華麗的遊船,你小的時候,不是總是說要見識見識你父親說過的城中河嗎?日後去了匯寶城,便可日日乘着畫舫,自在快活的看景兒了!”
我問母親:“母親,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母親只是摸着我的腦袋,輕輕的搖了搖。
後來,母親走了。
……
艙內依舊昏暗,舢板之上,衆人都沐浴在月華之中。
舟硯飲過茶水之後,似乎有些清醒。他看着煜古,他說:
我離開了木府,離開了青城。
在外遊蕩了三年,青城卻突然爆發了戰火。
據說晟都大將陳兵青城,要求舉城百姓投降,才能免受戰火波及!
我得知消息,立即趕回青城。
當我回到青城,青城絲毫沒有沐浴戰火,而那個陳兵青城的晟都大將就是鬆湛。
鬆湛如願從木府接過了青城的統治權!
可是,木府主母強硬的性子,又怎麼會甘心臣服於一個曾經只不過是木府下人的人呢!
木府主母終是死了,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爲何死了,但是她終究是死的不好看的。
人人都說,鬆湛算計了木府主母,讓她到死卻身敗名裂!
木府主母的喪禮之上,仙兒回來了,還有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舟佑痛斥木府衆人污衊他的髮妻,他說:“青城木氏,溫柔敦厚,束身自好,勤儉持家,賢良淑德,我之良配!”
我的哥哥指着堂上堂下的衆人,憤怒的說:“我的娘子,絕對不會做出紅杏出牆的事情!若是日後,誰敢說她一句不好!木氏子弟,上天入地,也必不會讓那人好過的!”
從前,我以爲我的哥哥是不愛木府主母的。
可是,直到他撞棺隨木府主母而去,我才知道,他一直深愛着那個女子,只是他從來沒有告訴她。
我想,他是有悔的。
我的哥哥,最後用他的死護住了木府主母的一世英名,自那以後,誰也不敢說一句木府主母的閒話。
那日,我看這木潔嚇癱在地,看着仙兒淒厲的喊着:“父親!”
一朝父母亡,仙兒痛徹心扉。
木潔最後成了木府之主,她迫不及待的投到了鬆湛的麾下,心甘情願的舉一府之力去幫助鬆湛治理青城!
可是鬆湛卻沒有如她所願的迎娶她,鬆湛揚言心悅木府二小姐,願與之結爲秦晉之好。
然後,他的所作所爲,卻讓仙兒覺得備受折辱。
……
舟硯停頓了下來,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而在艙房之中的小仙兒卻攥緊了拳頭,滿腔的恨意,她說:
青城的梅花又開了,紅的耀目,而我卻不喜歡!
我那愚不可及的姐姐,被鬆湛又欺騙了一次,讓鬆湛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青城掌權。
我再見鬆湛的時候,他還是那個高大威猛,皮膚黝黑的漢子,只是他的眼睛藏了更多的算計。
鬆湛對我說:“三年了,我每時每刻都盼着與你再見!”
我卻冷笑着看着鬆湛:“鬆湛,你不該算計我母親的,你不該欺騙我姐姐的,你應當明白,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鬆湛心疼的擦乾我的淚水,“仙兒,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的,到我身邊來吧!”
鬆湛滿腔愛意,在我看來不過都是諷刺,而我的眼中只有怒火,我凌厲的抽出腰間的匕首,心裡想着殺了鬆湛,我便去陪我的父親和母親吧。
可是我的匕首卻插入了我的姐姐的身上,我的姐姐到最後還是維護着鬆湛。
在千鈞一髮之間,她擋在了鬆湛的面前。
即使這個男人不愛她,即使這個男人害的我們家破人亡,她依舊心甘情願的去保護着這個男子。不顧性命的爲他擋下致命的一刀。
鬆湛看着嚇傻了的我,他不敢耽擱,抱着受傷昏迷的木潔大步離去。
點點滴滴的鮮血在他的腳邊低落,一滴滴砸在青石磚上,四散濺開,就像一朵朵悽美綻放的紅梅。
木潔最終得到了救治,沒有性命之虞。
可是青城新的流言四起,人人見我都指指點點,說我不滿姐姐與鬆湛佳偶天成,因愛生恨,企圖殺死自己的親姐姐。
青城百姓,人人都說我蛇蛇心腸,而我卻無力辯駁。
這些謠言從何而來,我清清楚楚,因爲我將匕首刺向鬆湛那一刻,鬆淑就站在門的後面。在我離去之後,鬆淑對我說:“木仙,爲什麼你的命這麼的好!”
我不像理會這個不可理喻的女子,穿越滿城流言,回到了避塵。
母親說的對,我此生揹負的罵名,是絕對洗脫不了的!
姐姐對我說:“仙兒,我此生別無所願,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仙兒,不要和我爭,好不好!”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諷刺;那一刻,我是真的討厭我的姐姐了。
曾經,我高潔如蓮的姐姐,如今竟爲了不值一文的愛情,變得如此卑微。
我質問她:“木潔!你可有悔!”
她卻哭的梨花帶雨,“仙兒,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仙兒,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的好姐姐啊!那年,我一身傷痕離開青城,你可想過來尋我?爲何避塵三年,我從未見過你呀!午夜夢迴,你可後悔自己爲愛癡狂!”
木潔怔怔的看着我的冷笑,似乎不認識我的模樣。
我用盡全身氣力,隱忍着滿腔怒火,對她說:“你明明知道,母親的死,和鬆湛脫不了干係,你卻還是不管不顧的撲到他的身邊,像個笑話!你忘記了我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木潔卻瘋狂的搖着頭,嘶吼着對我說:“不!不!不要說了!我不聽!我不聽……”
我心灰意冷的離去了,總歸我是不忍傷害我的姐姐的。
我在避塵居徘徊數日,卻覺得天下之大,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而後,鬆湛找上門來,鬆湛站在避塵居的門口,難過的問我:“仙兒,你是否有一刻是愛我的!”
我冷漠的看着鬆湛,一字一頓的說道:“從!未!”
鬆湛那副求不得,鬱結滿腹的模樣,我至今難忘。
他看着我,眼裡的難過彷彿就要溢出來一般,他看破了不敢在乎。
鬆湛滿心悲慼的走了,他對我說:“仙兒,虧欠你的,我都會還你的!此生是我虛度了……”
我不以爲意,只當他是在我這裡發瘋!
然而,就在我打算帶着母親的贈我的一箱扇子和父親的書籍離開寒武州的時候,卻得知鬆湛死了。
木潔殺死了鬆湛!
我難以置信,可是當我再見木潔,突然明白什麼是因愛生恨!
那夜,我偷偷回到木府,木潔孤單的坐在母親的院子裡,衝我笑:“仙兒,總歸所有的一切,都如了你的願!你知道嗎?母親到嚥氣的前一刻,都在掛念你呀!母親知道鬆湛要回來,便立即爲你安排好後路,生怕你再受到什麼傷害!”
母親院中奇異的香味,聞起來令人發暈。
木潔笑的癲狂,“母親爲你走了殺魂之陣,損了一身修爲!鬆湛爲你與我反目,即使丟棄一切,也要和我一刀兩斷!而你什麼也沒有做,卻得到了他們滿心的疼愛與喜愛!”
木潔走到我的面前,眼裡噙着淚水,嘴角卻掛着邪魅的笑:“仙兒,我們總歸是回不去了!我殺了鬆湛!可是鬆湛到死,都在念着你的名字!你有什麼好的……”
而在我和木潔相愛相殺的時候,一柄利劍破空而出,鬆淑來了。
她來了,帶着鬆湛的寶劍!
鬆淑如願的刺傷了木潔,而我站立不穩,癱倒在地,我自嘲的笑了笑,我又一次被鬆淑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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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淑看着我和木潔,“瞧瞧!人人稱頌的木氏姐妹,如今真是聲名狼藉!你們的模樣,真是可恨可惱呀!”
我看着鬆淑舉着劍,一步一步的靠近木潔,心慌的叫道:“鬆淑!你纔是最可憐的人!愛上自己的哥哥,你纔是噁心的人!”
鬆淑轉身,憤怒的瞪着我,嘶吼着說道:“我纔不是鬆湛的妹妹!我是他乳母的女兒!我們青梅竹馬,若不是那年青城城外,你迷惑了鬆湛,他纔不會捨棄我!”
我震驚的看着鬆淑,不可置信的張了張嘴巴,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鬆淑眼裡噙着恨意的走到我的面前,“木仙,你是不是很得意!我放在心尖上的鬆湛,那年春,在青城城外對你一見鍾情了!”
我終於明白,爲何鬆淑初見我時,便滿腔恨意的看着我!
鬆淑突然笑了:“我以爲,鬆湛真的愛上了木潔;我以爲,只要我做個溫婉的女子,鬆湛就會愛上我,我極力學習木潔的一舉一動,可是鬆湛卻還是不愛我!因爲鬆湛從來都不愛溫婉的木潔!”
“我嫉妒木潔,爲什麼鬆湛要那麼溫柔的對待她,我買通了木府的守衛,讓他去打破鬆湛和木潔的姦情。我以爲木潔會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而我的鬆湛會和其他與女子私定終身的男子一樣,得到衆人的原諒。我以爲,沒了木潔,鬆湛總歸會看到我的好!”
鬆淑癱坐在地,很是傷情的說道:“可是,木潔卻跑了!只有我的鬆湛被抓了。舟硯帶我去見鬆湛,我說,‘哥哥,我們離開青城吧’,鬆湛卻搖搖頭拒絕了他說,他不想離開青城,離開了,便就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女子了!”
鬆淑看着我,冷笑着說道:“那夜,我嘶吼着問鬆湛,木潔有什麼好,膽小怯弱,毫無擔當!鬆湛身受重傷,迷迷糊糊的叫着‘仙兒’,我如遭雷劈,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爲何鬆湛會勾搭木潔,他只是想通過木潔見到你!我失魂落魄的走了。我騙了舟硯,從雪蓮花的根下刨出青雲遮月的玉佩,當着木氏合族親長的面前,指認你和鬆湛私定終身。我承認,那一天,我希望你死去!”
我覺得異常諷刺,“可是,我終究沒有死!”
鬆淑撲到我的身上,狠狠的掐着我的肩膀,“是啊!你爲什麼不去死!”
“鬆湛走了,他怪我害了你,將鬆家僅剩的一顆救命丹丸送給你了。我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難過的看着你,心裡便已經千瘡百孔了!我苦苦等了三年,他終是回來了!他向木氏主母提親,聲稱若是不能娶到你,便兵臨青城!可是木府主母還是拒絕了他,狠狠的拒絕了!”
我震驚不已,看向木潔,木潔捂着胸口淋漓的鮮血,對我卻是冷漠的嘲弄。
鬆淑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憑你也配!憑你也配得到鬆湛的愛!”
鬆淑深深地喘息,而後繼續說道:“我沒有想到,當年叱吒風雲的木氏主母,竟然那麼快就要對鬆湛妥協。她連夜安排你遠走,可是你竟然拒絕了!鬆湛本來只是想算計她,讓她揹負德行有虧的罪名,那樣鬆湛便可以更好的掌控木府,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能讓她如願!我給木府主母下了毒,然後她死了……”
我憤怒的看着鬆淑,怒吼着:“你!你!你!我殺了你……”
鬆淑一把推開無力的我,拿出一枚青色的丹藥,她面色詭異的翻轉着手裡的丹藥,對我說:“這就是你母親中的毒!要不要嘗一嘗……”
我無力阻止,被鬆淑強行喂下了那不知名的丹藥,頃刻間,便覺得怒火席捲了我的四肢百骸。
鬆淑癲狂的笑着,木潔震驚的看着我,我恍惚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越來越小。
……
小仙兒無聲的撫摸着手中的綢扇,對司徒思詩說道:“小司徒,你不知道回不去的故鄉是多麼讓人難過呀!”
舢板之上的舟硯,呢喃着說道:“鬆淑在小仙兒的身體裡埋下了毒丹,而我殺了鬆淑!鬆淑死在我的劍下,那時她擡頭看着黑色的夜空,口裡低語着的卻是‘鬆湛,終是我赴黃泉追你’……”
司辰聽完了故事,感慨萬千,不由得想到:世間情愛,當真如此苦澀?
河水翻涌,掀起點點浪花,夜風攜着涼意,竄進衣袖之中,讓人覺得蒼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