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得安驚醒過來,耳邊傳來大殿里老道士的誦經聲,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還不到夜裡八點。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祝得安感覺自己的身體輕快了許多,他不再有所懷疑,心裡清楚夢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推開房門,天空又開始下起雨來。祝得安在門口站了許久,看到不遠處的大寺裡有白光泛起,卻沒有衝向雲層,只是隔絕着那些悶聲不出的閃電和烏雲糾纏着。
“醒了?接着睡吧,時候還早,不然會餓的。”一個老道士從大殿裡踱出來,看了一眼頭頂的天空,又瞥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大寺,無奈地搖了搖頭,直接回房裡去了。祝得安點了點頭,重新回到房間裡躺下,盤算着夢裡老頭子所說的那些事情到底意味着什麼。關於玄門封山封法的事情他在書裡偶爾看到過,還以爲是胡纂出來嚇唬人的,看來背後隱藏着許多沒有挑明的故事。只是,他卻無能爲力,雖說老頭子在夢裡教了他一些東西,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清楚那會是什麼。
昏昏沉沉裡,祝得安再次睡了過去,夢裡他還是在學校裡,只是那個老頭子沒有出現。熙熙攘攘的人羣圍繞在那個死去的男生旁邊,那個男生自己也在踱來踱去,卻沒有問是誰把他推下來的,只是翻來覆去地研究着自己胸口被燒焦的傷痕。
“你又來了,有吃的麼?”冬青樹下那個憨憨的聲音再次向着祝得安響起,讓祝得安覺得有些好笑,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始終守在這裡。但是沒有等到祝得安迴應,天空裡似是有什麼人向着樓頂拍了一掌,然後一聲輕喝,那些圍繞的人羣瞬時不見了。
“好膽,生魂你也敢聚,不怕遭受天譴麼?”虛空中有人對樓頂問話,樓頂上卻只是輕哼一聲,再沒有動靜。祝得安心生好奇,這是有能人到了,看來那些人羣也像自己一樣,是被白天的場景召喚來的。不過他不明白的是,爲什麼自己沒有在那聲輕喝裡散去。
“你不用怕,大不了幹一仗,你有吃的麼?”冬青樹下那個憨憨的聲音蠻不在乎,繼續跟祝得安聊天。“奶奶個腿,誰做夢還帶着吃的,直接想象一下不就完了。”祝得安迴應了一句,冬青樹下的聲音像是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說到:“你好聰明,我怎麼就沒有想到,你先忙着吧,我去做夢了。”那個聲音消失了,只有那個死去的男生還在一圈一圈地圍繞着自己的屍體轉着。
祝得安沒有辦法,他知道不到時候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的,只好在原地站着,看着那個死去的男生在那邊做些稀奇古怪的動作。等了一會兒,祝得安的耳邊忽然響起破空的聲音,一個像是古裝劇裡裝扮的姑娘踏着虛空走下來,卻沒有理會祝得安,徑直向那個死去的男生走去了。
那個姑娘起了一個像是藥王廟裡的老道士那般的手勢,朝着那個死去的男生問到:“是嶗山的景幻師弟麼?”死去的男生愣了一下,扭過頭來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沒有說話。“在下蓬萊陸珈玥,昨夜家師得大道通玄令,身往幽冥,遣我來這邊查問一下,是誰人在與赤魈鬥法,卻沒想到遇到了師弟。”
那個男生點了點頭,趕忙回了一個禮,“見過陸師姐,前天姥娘廟裡的海旌師妹陷入赤魈迷夢,墜樓而亡,我想着循其前路,探查一番,不想卻遭了那妖物的算計,現在也沒有理出頭緒。”陸珈玥點了點頭,回身指了一下祝得安,問到:“這位是?”
景幻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認識,但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迴應到:“他在這裡自言自語兩天了,不知道遭了什麼魔怔,想來沒有在您的清音下消散,應當不是生魂,是個無害的鬼物吧。”陸珈玥點了點頭,向着祝得安這邊走過來。景幻隨着她,似是也心有好奇。
盯着祝得安打量了一番,陸珈玥纔開口問到:“閣下是新生之鬼,還是陰間之差,不知能否告知?”祝得安愣了一下,在心裡罵到;奶奶個腿,你們難道聞不到老子身上有藥王廟的香火味。但是他沒敢表示出來,只是怯怯地迴應到:“我這樣,一看就是鬼,窮鬼。”祝得安答了一句,有意激怒他們,好讓他們暴揍自己一頓,自己順便可以醒過來。
陸珈玥與景幻對視了一眼,一臉的莫名其妙。“此地多有兇險,閣下既是生魂,趕緊離去吧,免得邪氣入體,封了人魂。”說完,陸珈玥扭過頭去在景幻額上貼了一道黃色的符紙,對他說到:“師弟既已身落,當速往幽冥,好歹予些援助。”景幻點了點頭,瞬間化成光點不見了。
祝得安覺得這個姑娘很不簡單,剛纔她出手的那個人,應該就是先前在樓頂上徘徊的紅衣女子。而且,就這一勢送人投胎的手法,比那些唸經的和尚強多了。不過,白五爺的道法祝得安根本不知道自己學沒學到,不敢輕易地跟着個姑娘搭話,卻也試着想向她問一下,自己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陸珈玥見祝得安沒有離去,瞬間有些氣惱,但沒有說話,只是向他的額上拍了一下,沒有想到的是,被一道清光擋住了。“咦?清微封靈術,你是清微派的弟子?”陸珈玥一陣驚疑,但旋即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到:“不對啊,清微道統清末已經匿世,不該還有傳人留跡於世。”
祝得安不知道陸珈玥在嘀咕什麼,卻小心翼翼地問到:“適才有人傳了我點法術,我卻不知道如何發揮,仙子能指點一下麼?”陸珈玥聞言一怔,點了點頭,爲他口誦了幾句玄門聚氣的法門,告訴他回去照着修煉就可以了。“你不懷疑我是個騙子?”聽完了陸珈玥的話,祝得安試探着問了一句。“憑你?呵呵。”不是陸珈玥心大,實在是清微封靈術爲護道之人的手段,各派都有傳聞,是爲了避免與人鬥法時驚擾紅塵所留。既然眼前這個人不是清微派的弟子,那應當是護道之人爲他留下的保命法門,自己點播他一下,權當是留個人情。
兩個人兀自站立無語,祝得安也沒有覺得尷尬,只是陸珈玥等了一會兒,見那個紅衣女子沒有折返,就直接破空而去了。這時候祝得安才感覺稍稍自在了一些,“奶奶個腿,隨便來個年輕的姑娘就有這等功力,老頭子說的幽冥事急肯定是假的,害的我還感激涕零了一番。”祝得安罵了一句,直接朝着那棵傳出聲音的冬青樹走過去。反正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姑且在這研究研究吧。
冬青樹下堆滿了垃圾,不知道學校的環衛有沒有注意到。祝得安什麼也沒有尋見,心裡嘀咕着,莫非是有老鼠成精了。這倒也不奇怪,連刺蝟都能夠享受人間香火,想必有隻耗子精也是可以理解的。“哥們兒,你還在嗎?”祝得安試探着朝冬青樹裡喊了一聲,裡面悉悉索索有些聲響,然後一個憨憨的聲音防備似的迴應到:“你要幹嘛?想幹一仗嗎?我可不怕你。”
祝得安心裡竊喜,甭管是不是耗子精,讓他啃自己一口,自己一痛就能醒過來了。“我說,你能出來見個面嗎?咱倆聊聊。”裡面的聲音猶豫了片刻,迴應到:“我家主人沒有回來,我不敢出去,你有吃的麼?”祝得安一愣,居然有主人,那就不大可能是耗子,畢竟誰會沒事養個躲在垃圾堆裡的老鼠玩。
“你先出來,要不然總不能讓我進去吧。”祝得安引誘着那個聲音,沒有說自己有沒有食物。“好吧,不過我家主人問起你可不能告訴她。”聲音未落,一個白頭頂的像是狗似的東西閃在了祝得安的面前。“奶奶個腿,你是什麼東西,黑不溜秋的,還少白頭了。”說完祝得安一陣後悔,一隻會說話的動物,肯定是個精怪,要是發起怒來,自己可怎麼招架。但是那個動物沒有生氣,滴溜着黑色的小眼往四周掃了一下,“吃的呢?”
“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直接給你東西吃沒道理吧?”祝得安應付了一句,看着眼前這個憨傻的東西。“我是非洲來的留學生,在你們市裡的動物園深造,但那些人太不地道了,我就跟着我家主人跑了。”那個東西迴應了一句,期待地看着祝得安。“你有名字嗎?”祝得安問它。“我叫可可可可,我家主人給我取的,你也可以叫我二哥。”祝得安撇着嘴點了點頭,原來是隻蜜獾,居然口吐人言,看來它的主人也是個能人。
“我就叫你四可吧,你家主人是誰?”祝得安接着問下去,覺得眼前這個東西挺有意思。“你纔是死磕巴,我的漢語明明說得很好,在留學之前我可是在孔子學院旁聽過的。”四可有些氣惱,像是不喜歡祝得安跟它開玩笑。祝得安連連點頭,卻沒有過多解釋,他在網上了解過蜜獾的性格,一言不合就打架,誰也受不了。
“你家主人是誰?”祝得安有些不甘心,他現在想要接觸更多的修行之人,方便自己詢問遇到的情況。“我不知道,她還養着一隻三尾靈貓,一個人,一隻貓總在一起,我直接稱呼她們人喵喵,可愛吧?”四可歪着頭問祝得安,讓他一陣無語。連名字都不清楚,莫不是被人遺棄在這的?
“你有多久沒有跟主人見過面了?”祝得安問四可,想要了解到底是什麼情況。“不知道,那天她們把我藏在這裡就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們。”四可的語氣有些失落,想來它自己也覺察出不對勁來了。“不要傷心,你是引進的國外人才,她們帶着你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到時候會很麻煩。”祝得安本來想說它是國外進口的動物,但怕它生氣,換了個說話。四可的眼神一亮,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天邊似有紅雲聚來,祝得安覺得恐怕是那個叫赤魈的東西回來了,於是想趕緊醒過去,就對四可說;“我在夢裡,沒有帶食物,要不你咬我兩口吧。”四可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看你頭髮都打綹了,肯定很久沒洗過澡,我嫌臭。”祝得安一愣:奶奶個腿,居然被一個住在垃圾堆裡的東西嫌棄了。
紅雲越聚越厚,祝得安顧不上許多,直接搧了四可一個耳光。像是本能的反應,四可直接暴走了,什麼話都沒說,上來狠狠地啃了祝得安一口。祝得安一痛,猛地在牀上坐了起來。屋裡黑洞洞的,雨還在下着,似乎雷聲刺破了雲層,與什麼東西糾纏在了一起。
回憶着夢裡陸珈玥傳授的法門,祝得安試着調息了一下,感覺自己的頭頂熱的厲害,伸手摸了一下,卻不是發燒。奶奶個腿,別人修行不都是煉精化氣嗎,怎麼老子頭頂發熱,難道是精蟲上腦了?祝得安心裡罵了一句,推開門來看着院外,考慮自己接下去的路。
主殿裡的誦經聲已經停下了,卻有一個背影在藥王神像前的蒲團打坐着,祝得安一陣恍惚,感覺那個背影非常熟悉。突兀的,他的心裡咯噔一下,這是昨天夜裡那個幫自己截住閃電的人吧,怎麼又來到了這裡,難道自己的六識就是他給封住的。
擡腳往主殿的方向走,祝得安在心裡盤算着,應該怎樣開口,卻沒料到,一個老道士正在門前的黑暗裡安靜地站着,似乎是在等着他。“大天師久等了,你快進去吧,應該是有什麼事。”老道士說了一句,祝得安微微點頭,邁過門檻直接走了進去。
眼前的這個人卻不是想象中的滄桑老道,他穿了一身水藍色的道袍,胸間繡着一副似乎正在運轉着的陰陽圖。“忙完了?”那人睜開眼來,一雙眼眸澄澈透亮,似乎能夠看穿世間萬物。祝得安一陣恍惚,覺得眼前這個人長得好帥,就像自己在照鏡子一樣。但是此刻他不敢託大,只是躬下身子,謙卑地應了一聲。
“白老五倒是好算計,本尊辛辛苦苦選定的衍道之人,卻被他趁了先機。”那個人站起身來,臉上看不出悲喜,只是上下打量了祝得安一番,似是非常滿意。“連日的事情你也見到了,弱水塌陷了幽冥一角,有不少妖邪趁機來到人間作祟,雖然本尊已施法將塗天魔蝓逼回陰間,只恐怕衆祖師無暇顧及,還得本尊親自走一遭。”說完,那人嘆了口氣。“玄門於紅塵勢衰,無力爭鋒與外教,剩下的路,還得你自己去走。”
祝得安不敢答話,那人似乎也沒打算詢問祝得安會不會同意,直接講起道來。祝得安仔細的聽着,體內的氣流不自覺地運轉起來,似乎有飄飄欲仙之感。兩個人就這樣一說一聽,直到天要透亮之時,方纔結束。那人往屋外望了一眼,眸中流露出些許遺憾,似是有許多不捨。
“剛纔傳你的是九真合流之法,用以護教蒼生,但我本是清微門下,你既得機緣,當學清微雷法,只是我餘時不多,只能強灌於你識海之中,只待你慢慢參悟。”說罷,那人手聚雷光,直接印在了祝得安的天靈蓋上。祝得安全身一震,差一點癱瘓過去,只覺得自己渾身燥熱,氣息亂流,難以釋放。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人才將手掌抽回,卻旋即又向着虛空中揮出一拳,口中呵斥了一句:“找死,”說罷清光一閃,那人就地消失了。祝得安在原地愣了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剛剛發生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重了許多。
門外守候了一夜的老道士慢慢地踱了進來,打量了祝得安一眼,屈伸一拜,口中稱到:“真人已得妙法,天幸之事,我玄門後繼不絕矣。”這是什麼情況?祝得安心裡一愣,他完全不知道這一前一後發生了什麼,怎麼自己就成了真人了。
老道士看出了祝得安臉上的疑惑,趕忙解釋到:“清微大天師護道紅塵多年,今因餘事傳道於你,想是託付蒼生,真人既得妙法,當秉持大道,護教人間啊。”祝得安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不明白,擡頭想要問時,老道士已將一個囊袋打開呈在了他的眼前。
一把烏黑的尺子,上面刻着兩行字:大道正衍,玄之又玄。還有一個令牌似的東西,刻着一道靈符,符上的字跡是:大道通玄。祝得安心裡一怔,明白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大道通玄令了。其餘的還有一身道袍,一雙繡着雲朵的皁靴,一條以陰陽爲扣的腰帶。奇怪的是,還有一張銀行卡,上面直接用筆寫下了密碼。
祝得安心裡有些感動,雖然自己撿了個便宜師父,但他老人家想得實在是周到,以後自己的日子肯定要好過多了。想到這裡,祝得安朝着門口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無論如何,這條路自己是躲不開的,既然如此,應當感恩他老人家所託付的一切。只是,他居然沒有問一問師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