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傅磊生便已經寫好一篇八股文章,雖然也是二百餘字,但是四平八穩,囊括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言短意賅,精湛無比,駢文華麗,朗朗上口。
田懷義讚了聲妙,吹乾墨跡,道:“縣令剛死,如今新鄉縣沒有縣令,此次縣試舞弊便容易很多。等到上頭委任新縣令時,這件事早就過去了,無人去查了。”
傅磊生道:“秀才而已,誰會來查?”
田懷義道:“還有沈雨生,文運昌隆,得真神眷顧,獲得神胎,只怕會引來不少人的眼熱。恩師要多加保護。他前途無量,縣試無須再考,最低也是個舉人。”
傅磊生點了點頭,爲難道:“到了秋季纔是鄉試,考中舉人,纔不用擔心被人割去神胎。我們須得保護他到秋季才行。好在趙家倒了。”
田懷義聞言,也露出笑容:“好在趙家倒了。趙家若是不倒的話,沈師弟的神胎肯定不保!”
如今新鄉縣雖然還有些權勢之家,但勢力遠不如趙家龐大。
而省城新巡撫還未就任,還在砍趙家的人頭,至今尚未砍完,省城的世閥雖多,此刻也都惶恐不安,唯恐自身難保,恐怕也無暇來鄉下挖神胎。
傅磊生想起往事,道:“當年我們縣也出來一個無上神胎,超越了一品,叫做先天道胎,聽說就被人挖去了。”
田懷義道:“我也知道此事。他與我同一批縣試,在大考中真神潛降,當時我還在催動真氣,試圖放出一道法術,就聽有人喧譁,說是一個鄉下的小孩得到真神眷顧,賜予神胎。這件事很是轟動。後來聽說,這個鄉下孩子的神胎沒有保住,死了。”
傅磊生嘆了口氣,道:“我也聽說了此事。聽聞那個孩子文試中,八股考了五十省第一,但凡讀過他的策論的,沒有不讚好的。他武考,也破了武考記錄,他的法術釋放範圍,超越了子午斬邪劍的極限,達到三十六丈!在此之前,子午斬邪劍的最遠記錄,只是二十七丈!他硬生生把記錄往前提了九丈!這個記錄,至今無人能破。”
田懷義道:“恩師還記得當年那個孩子叫什麼名字麼?”
傅磊生搖了搖頭:“時間太久了,誰還記得?”
田懷義道:“當時幾個考官就在我隔壁,我聽到他們商議說,這孩子的先天道胎,可以賣個好價錢,西京那邊肯定有人會出高價。說來也巧,那個得到先天道胎的人,名字也叫陳實。”
他揚了揚陳實的答卷,笑道:“與反賊師弟的名字一樣。”
這個巧合讓傅磊生也嘖嘖稱奇,道:“那個陳實到底是何等逆天的資質,才能得到先天道胎?如今這個陳實,能有他一半的才華都是我文才書院燒高香了。”
他搖了搖頭,轉身離去,突然又停下腳步。
“懷義,你一定要保護好沈雨生,就像當年我保護你一樣!”
傅磊生聲音嚴厲,“貧賤人家難出貴子,出了也保不住。這世道就是如此,只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一保,否則便真的沒有希望了!”
田懷義面色肅然,躬身道:“恩師放心,懷義一定全力以赴,保沈師弟的安全!”
此次神降引起的震動不小,田懷義下令,任何人也不得對外透露沈雨生的名字,也不得透露神胎的品級。
然而到了下午,幾乎整個新鄉縣都知道有一個叫沈雨生的孩子,文試中得到真神潛降,賜予神胎,是第一品的神胎,喚作文昌玄胎,與紫玉神胎齊名。
此事讓田懷義怒不可遏,將考官召集起來,訓斥一番,喝問到底是誰走漏消息,但無人承認。
雖然明知是自己人走漏消息,但他也沒有證據,只好先將此事壓下來。
第二天便是武試大考,考試的地方在城外的武備場。
武考內容很簡單,那就是在沒有神胎的狀態下,學子凝聚真氣,化作劍氣,擊穿十丈之外懸掛的草蓆便算是通過考驗。
不過,需要施展六種劍氣。
陳實、胡菲菲等文才書院學子來到考場,各自準備,武考外面人頭攢動,不少學子的親人前來觀看,也有私塾先生。
武考很難舞弊,因此寬鬆很多,不介意外人圍觀。
武備場上,能夠完整釋放出六式劍氣的學子只佔了三成,能釋放到十丈之外的,數量更少。
大部分人六式劍氣都難以完成,至於釋放到十丈之外,還能保持準頭,那就更爲難得了。很多人雖然擊中草蓆,但往往是別人行列裡的草蓆。
陳實見狀,放下心來。
他原本以爲自己胡亂學的子午斬邪劍無法過關,肯定不那麼標準,但現在看來,還是比大多數學子好很多。
“我武試肯定拿不到特別好的成績,但只要文試考得足夠好,還是可以輕鬆考中秀才!”
很快便輪到胡菲菲,狐媚子實力了得,刺、斬、抹、挑、雲、劈,六式完成的極爲完美,劍訣,手勢,身段,無可挑剔,又兼具優美。
她的劍氣釋放,破空聲極響,聲音剛剛發出,十丈外的草蓆便被擊穿!
第一排草蓆後方還有其他草蓆,每隔一丈懸掛一面,不過大部分學子的劍氣無法破開更多草蓆,這些草蓆上沒有多少劍痕。
胡菲菲的劍氣連續破開十七面草蓆,這才威力耗盡。
田懷義與一衆考官驚訝莫名,紛紛向她看來。
此等威力的劍氣,就算是神胎境也未必能施展出來,已經接近子午斬邪劍的威力極限!
“文才書院,才子輩出。”
一位考官拈着鬍鬚笑道,“恭喜田大人了。”
田懷義笑道:“恩師教導有方,與田某何干?”
他向場中望去,只見陳實來到草蓆前方,躍躍欲試。
田懷義遠遠眺望,很快便發現陳實的基礎有些不紮實,這些都是評分的要點,顯然陳實沒有專門訓練過。
“子午斬邪劍的起手式不對,姿勢也有點不對,劍訣似是而非,身段不夠流暢。”
他搖了搖頭,心道,“此次武試,出彩的也就是胡菲菲了。沈雨生沒有參加,他已獲得神胎,無須再考,準備參加秋季的鄉試便可。恩師的文才學院,能出現兩個天分極高的學子,已經很了不起……”
傅磊生也立刻察覺到陳實的各種毛病,不禁狐疑:“難道那天晚上誅殺縣令夫婦的另有其人?”
突然,場中傳來轟隆一聲雷鳴,震得許多正在運氣的學子愣在當場,很多人好不容易聚集的劍氣被嚇得散去,也有人被嚇得手抖,劍氣亂飛,險些劈死幾個學子。
田懷義急忙看去,只見一道劍氣破空而行,前方的草蓆紛紛炸開,劍氣呼嘯,發出雷音,頃刻間便穿過三十六丈,將二十七面草蓆悉數洞穿!
田懷義心頭劇烈跳動,瞳孔驟縮。
十年前,五十省第一的陳實劍氣放出,直達三十六丈,成爲無人能破的記錄。因此武試只備了二十七面草蓆,第二十七面便放在三十六丈遠的地方。這個記錄一直無人能破。
直到今日!
他猛地站起身來,向三十六丈外看去,面色焦急,衝着監考的衙役大喝:“跑!快跑起來!看看那道劍氣到底有多遠!”
監考的衙役早就傻了眼,聞言慌忙奔跑,衝向第二十七面草蓆。
武備場外,傅磊生也着急起來,衝着衙役高聲道:“甲馬符!用甲馬符!”
衙役們慌忙催動甲馬符,但還是追不上那道劍氣。
田懷義猛然腳下發力,狂奔而去,向那道劍氣追去。
這是破記錄的一劍,必須要精確的測量這道劍氣的威力極限,到底有多遠!
然而就在他起步之時,一股大風吹過,但見六七十丈外的一株大樹,樹冠突然少了半邊,無數樹枝樹葉,紛紛掉落。
田懷義停步,勃然大怒,額頭青筋綻起,喝道:“定風符!定風符呢?誰給貪污了?”
定風符是武考上的必備符籙,畫在木牌上,臨考時,要有符師前來,用黑狗血和硃砂描摹一遍,激發威力。
木牌要插在考場四周,定住風勢,否則大風一吹,學子的劍氣便可能偏離方向,一是容易傷到他人,二是難以評測成績。
陳實那一道劍氣便是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吹偏,導致飛上空中,無法判斷出劍氣在多遠距離威力耗盡。
“大人,這事怪不得他們。”
一位考官連忙追上田懷義,悄聲道,“定風符數量本來便不多,最遠也就是定住三十六丈的距離。”
田懷義頓時醒悟,輕輕點頭,心中怒氣消散,道:“是我焦躁了。”
他剛說到這裡,突然又是一聲雷鳴般的爆響,陳實第二道劍氣揮出,破空聲蘊藏雷音,滾動前行,速度也是極快!
田懷義顧不得再說,立刻向前狂奔而去,同時心中一驚:“是陳師弟釋放的劍氣!”
他適才沒有看到那道劍氣的主人是誰,這時纔看清是由陳實發出。
這一道劍氣的速度不如第一道,第一道劍氣是刺劍式,是子午斬邪劍中速度最快的一劍,而如今這一道則是斬劍式。
斬劍式與劈劍式不同,劈劍式是將一個物體從中央劈開,斬劍式則是將一個物體沿橫截面切開,比如斬首,便是斬斷脖子,攔腰斬,便是從腰部斬斷。
斬劍式有運煉之力,相比刺劍式,速度稍慢,但威力極大。
然而即便是田懷義奮力向前奔去,也難以追上這一道劍氣,心中大驚:“這道劍氣的威力,有些離譜!追不上,根本追不上……動用甲馬符!”
他腳下一頓,甲馬符迸發。
同時心中生出一種荒誕的感覺:“這不是生死搏殺的戰場,只是一場學子的武考而已,我竟會動用甲馬符!”
而在場外,傅磊生也在奮力狂奔,追趕這道劍氣。
二人一心要看陳實這一劍的極限,奮力奔跑,田懷義催動甲馬符,速度更快,而前方的斬劍式威力減弱,速度也慢了下來。
傅磊生和田懷義心中歡喜,終於追上那道劍氣,卻見那劍氣仍舊飛出十多丈,這才消散。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劍氣消散之處,各自面帶笑容,回頭看去,笑容僵在臉上。
他們已經奔出了武備場,來到場外十多丈處,距離陳實發起劍氣之處,約有八十丈遠近。
“咻——”
又是破空聲傳來,準確無比從二人之間穿過,那是一道抹劍式,劍氣精巧,如蛇吐信,攻擊範圍狹窄。
但因爲精巧,劍氣更爲凝聚,因此速度更快,飛行距離更遠。
他們背後傳來咄的一聲,那道劍氣被風吹得有些偏離方向,將一株大樹的樹身洞穿。
“八十四丈。”田懷義吐出一口濁氣。
又是一道劍氣飛來,此乃挑劍式。
劍氣自地而起,所過之處,地面如同泄氣一般,紛紛炸開。
有不少考官和衙役正在向這邊追來,險些被這道劍氣自下而上切成兩半,急忙躲開。
“六十二丈。”傅磊生神態木然道。
隨即雲劍式飛來,劍氣旋轉如輪。
“七十一丈。”田懷義眼角抖動。
最後,陳實手掐劍訣,劈劍,一劍落下,一道又一道劍氣連環向前劈出,如同接力,威力越來越大!
地面在這道劍氣下不斷裂開,最終伴隨着最爲宏大的一道劍氣劈落,武備場的拒馬樁分崩離析,碎了一地。
“七十丈。”傅磊生眉頭皺成苦字頭。
子午斬邪劍六式已過,陳實學着其他學子的模樣,笨拙的向考官席行弟子禮,然後退下。只是考官席上,一個考官也沒有,全都跑了出去。
“恩師,怎麼辦?”
田懷義嘴角也在抖動,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超越了十年前的五十省第一人這麼多,學生應該如實上報,還是應該把他的成績改差一點?”
不改差一點的話,只怕西京也會被這個成績鎮住,前來調查,一查便會查到陳實的文試作弊,策論根本不是自己寫的!
到那時,他們師徒都要上萬魂幡中走一遭!
傅磊生喃喃道:“改差一點,只怕也是石破天驚啊。你得改差多少?”
田懷義頭大如鬥。
這記錄破得太多了,即便想舞弊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