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叛案塵埃落定,諸葛府也帶上老先生回了天津,臨行前二爺和少爺都去送了別;說到底,要沒有人家的鼎力相助,這一仗凶多吉少。
等過了月末就是十二月了,這天兒也越來越冷了,算算日子不過半個月就是二爺生辰了,正好能叫上師兄弟能一塊樂呵樂呵;算是解一解這一整年的不痛快。
年關將近,書院裡有不少事兒,少爺最近也是忙得很。一逮到二爺和陶陽有空閒的時候就把人往書院裡抓,說是幫忙,其實就是憋着想膩歪陶陽,這一會兒不見就不高興了,做什麼事兒都惦記人家。
除了野心勃勃的太師,整頓了朝綱,清了一遍有異心的太師黨羽,皇帝也終於讓二爺歇息了。
到書院來也就是幾兄弟一塊兒,沒什麼好累的,看着幫把手忙活忙活就是了,二爺倒是樂的輕鬆。
這腿腳一直就沒好好養一頓,總是將好些的時候又出點事來,迴歸都傷上加傷,總也沒好全。如今回了書院,正好歇着一頓,把腿傷養得好利索咯。
楊九去看玉溪的次數越來越多,每回一回家就得和二爺說兩句,心裡頭就是難受得很。
昨個兒兩人說着說着又說到了秦霄賢身上去了,一直到了後半夜,二爺揉揉楊九的臉側哄她早點睡下。
他確實該找個合適得時機和老秦說說話了。
九饢的心思最真,也看得最透。
“玉溪瞞着,那是玉溪的心意。”
“咱們幫她瞞着,那是喪良心。”
“老秦早晚會知道,等他知道咱們都瞞着他,難道心裡會好受嗎?”
“有那麼一天,玉溪就沒了。悄沒聲兒地就走了,老秦會嚇壞的。”
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心一意等着玉溪好起來,挑個好日子,兩家結秦晉之好,兩人成親生子,就這麼圓滿地過一輩子。
他還不知道,他的玉溪要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悄悄的走了;變成身側的風,耳畔的雨,眼前的雪,掌心的白月光。
就是,不是她。
二爺去了七堂,正吃過午飯也不着急去忙,幾人就坐一塊兒聊兩句。
好像正說着什麼高興的事兒,大夥兒眼裡都帶着笑意。
秦霄賢坐在正中間兒,擡眼見二爺來了,招招手請他快來坐會兒。
二爺反而有些遲疑,一見了他,這腳步就頓了頓。
有些話,真不知該從何說起啊。
這要是個外人也就罷了,這要是個不相干的人該多好,偏偏都是他的手足弟兄。一起走過了那麼風雨,一起見了那麼多的鮮血淋漓。
桐樹上積了雪,一陣風過掃落在了秦霄賢肩上。
他喝了口燒酒,似乎不甚在意。
二爺笑了笑,忽然放下了一些東西。道:“老秦,跟我進去拿點兒東西。”
“行啊。”他一擡手,把剛續上的燒酒給喝乾淨了,起身彈了彈衣襬走了出來,像九齡他們喊了聲兒:“別喝完了啊,等着我點兒!”
幾人在他背後鬧騰着,玩笑說喝個精光,半滴也不給他留着。
他走在辮兒哥身側,兩人進了七堂書屋兒,裡頭正燃着碳火,暖洋洋的。
“怎麼了,辮兒哥。”
沒怎麼,只是有些事都該讓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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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每日喝藥的時辰都是定好的,趁着這兩天旋哥忙着,都改成了早晨。
只要他出了門,她就自個兒在房裡忍着熬着,只要多撐些日子就好了。
起碼,再多給自己爭取一些。
幾天就好。
秦霄賢回王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其實也不算晚,但這冬日裡的盛京就是陰得快,這一過了午,眨個眼兒就落了幕。
玉溪正倚靠在牀邊,一頭青絲輕柔披肩。整個人瘦得不像話,這兩日更是嚴重,連眼窩都陷了下去,臉色倒是看不出來病況,有些畏寒的蒼白。
她不知道秦霄賢在屋外站了多久,才深呼吸走了進來。只感覺他一進屋時,這渾身都帶着一股子風雪的寒氣。
“你回來啦。”玉溪扯着嘴角笑了笑,向他伸出手。
白玉青蔥,本是美詞。
放到了她身上來就成了:蒼白得如同白玉一般,瘦弱得像青蔥一般。
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攏進衣袖裡暖着。側過身坐上榻,擁着她靠在了自個兒胸膛上,雙臂收得十分緊。
外衣上沾了碎雪,寒氣一下貼着玉溪後背透進了皮肉。
她很累,閉着眼側過頭來在旋哥頸窩處蹭了蹭,道:“冷不冷?”
她能感覺到他的喉嚨動了動,八成是要回答的,但最後又靜了下來。
半晌,她才聽見頭頂一聲濃重的聲兒。
“嗯。”
“怎麼了?”她笑着,玩着他的手指。
真好看,比好些姑娘的手都好看。纖細修長又白嫩,無論握筆作畫還是持槍上陣都是清秀惹眼的。
“我們成親好不好。”他說。
玉溪想擡頭看看他,問一句這話裡的突然嗓音濃重是爲了什麼,還有他胸膛微微顫抖又是什麼原因。
但他一低頭又把她將要擡起的小腦袋給壓了下去了,雙臂又緊了些,倔強得有些不像他,只問着:“好不好。”
好。
當然好。
一千一萬個好。
“等我…等我好起來。”她又閉上了眼,像是有些困了:“好不好?”
“不好。”他變得有些倔,不像往常一樣寵着她慣着她,反而生出了許多堅定來。就像個聽不進勸的孩子,鬧得很。
“旋哥兒,你怎麼了。”這一次,問得連玉溪自己都有些慌亂,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來。
“我病着呢。”
“現在就很好。”他說:“穿你做的喜袍拜堂成親。”
“我做過這個夢。”她笑得十分歡喜,眼睛彎彎得像半輪月。道:“你穿起來很好看,姑娘們都看呆了…”
有些事兒啊,想想都讓人嘴角上揚。
“你最好看,我要把你藏起來。”他說着,側過臉來在她脣角兒親了一下。
你穿起來也好看,但我不讓別人看。
藏起來,誰也不能惦記你,誰也不能傷害你,就留在我身邊;一生一世就好。
直到臉側溼潤,玉溪擡手一觸,愣神兒一想,這指尖兒霎時就抖了起來。
他握住了她的手,裹緊了被窩裡揉着,試圖溫暖。
“旋哥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但這一開口,嗓子眼兒裡就止不住地抖,字不成句。
你別哭,我怕自己忍不住。
一個人煎熬一點兒都不可怕,只要有個撐下去的信念,沒有什麼是熬不過去的。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他說。
鄭重而認真。
一字一句地說給她聽;其實他和其他人一樣,想要的真不多,只是想和心上人在一起。一人寵一人鬧,一人溺愛一人肆意,兩人白頭到老一塊兒走。
僅此而已。
沒有別的。
她眼裡盛滿了水霧,笑得蒼白無力,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慼,只覺得無奈而已。
我一直想親眼看看你穿喜袍的樣子,又怕看了心裡難過,還是等我不在了你再穿,眼不見心不疼。
“以後,不許做傻事。”她說。
以後不許跳梅嶺,不管我在哪;你得要像現在這樣慣着我,依着我說的每句話。
“什麼叫傻事。”他說着,但又是在問她,自顧自地呢喃着:“我愛你,也是傻事嗎。”
不必先生費心教,我早就愛慘了。
“是。”
玉溪吸吸鼻子,側過身來擁抱他,正個臉兒都埋進了他胸膛裡。
“我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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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堂上喜燭成雙,樑上紅綢成鍛,你穿着我親手做的婚袍與一位好姑娘喜結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