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一百五十)

藥石齊全,病癒在前。

盛京得天恰逢其時地下了場雨,熱氣消了不少,王九龍躺在清宵閣裡臉色蒼白。

拿了藥回來,徐曉雨親自熬煮;張九齡也是寸步不離地看着咱們楠爺,過眼入口的東西不好好看兩下子是絕不給他吃得。

王九龍嘟囔着:“像看犯人似得。”

“你還敢說!”張九齡一臉嫌棄,衝着他原本就白皙如今更顯病態的臉就罵,道:“要不是你嘴饞吃了那些不該吃,能出這檔子事兒嗎?差點兒把命給吃沒了!”

本就是他理虧,這時候只能聽罵;要緊的是眼下傷重也打不過人家,還是乖點兒。

徐曉雨端着藥來,碗裡還瞞着熱氣兒。

“誒,徐姑娘。”王九龍趕緊喊了一句,笑嘻嘻地扯開了話頭,道:“這回真的謝謝你了,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說。”

徐曉雨把藥放在他椅榻前的矮几上,笑道:“您客氣了,幾句話的事兒。”

“那也得謝謝你!”他一笑,像個純真的孩子。

“你還有臉說!”張九齡白了他一眼,又把話給拉了回來,道:“要不是人家,你這條狗命就送你自己手裡了!”

“黑子我給你臉是不!”王九龍張嘴就吼了回去,沒大沒小的:“就知道說我,你怎麼不把趙家的人收拾收拾去!你給等着,等我好了,看我打你!”

怪來怪去,這傷也不是他願意受的啊!

“趙家哪還有人啊?”張九齡都被他氣笑了,道:“當家的男人都死了,女的也賣了。你還想老子怎麼樣?”

少爺和陶陽提前就找二爺說好了,讓他派人看着趙家,一抓一個準,人不用等到幷州直接就下了獄。死前照着王九龍身上的傷,都給他們上了一遍。

說起這個,雍和堂的那一場文試,陛下挑中了堂主,這以後咱們的孟哥可就是堂主大人了,國子監的先生走出去多有臉面啊。就是以後忙一些,又要看國子監的事兒,還得時不時領着九良出門去設教,姑娘們見他的時候可就少了。

徐曉雨笑了笑,似乎習慣聽他們這麼吵鬧了,道:“還是先把藥喝了吧,九龍草放久了藥力就會弱些。”

“哼!”王九龍幼稚地衝張九齡擺了個鬼臉,看着又是滿臉病態得讓人笑不出來。

側身擡手端起藥碗吹了吹,笑道:“王九龍,九龍草~嘿嘿,你們說這草是不是就爲了救我來着?”

他要不說,大夥兒還真沒反應過來,這麼一說人家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趕緊喝了吧,磨磨唧唧的。”張九齡嘴裡嫌棄着,從胸衣裡掏出一個紙包兒來,一打開就透出一股蜜糖香甜。

正喝着藥,樓梯口就傳來腳步聲兒,聽着還有些小心翼翼。

幾人擡眼望去,侍婢清歡端着碗湯走了上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似乎沒想到有這麼多人,清歡一愣,隨即屈膝行禮。

“有事兒嗎?”張九齡笑呵呵地,眸光往屏風後的裡間兒掃了一眼。

“後廚煮瞭解暑的湯,我來給爺送一碗。”

清歡不敢擡頭,低眉順眼的樣子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

喝了藥,王九龍放下藥碗,隨手拿起手邊的蜜餞解解苦味兒。

張九齡丟了塊兒手帕過去,再轉過頭衝清歡道:“去吧。”

王九龍接過手帕擦了擦嘴角,擡眼一看,額頭蹙起了幾道紋;再這麼衝張九齡一瞧,眉眼透着股嫌棄,一副就你事兒多的樣子。

果然。

清歡前腳剛繞過屏風,裡屋傳出一聲疲倦低沉的嗓音:“出去。”

“爺…”

聽這調調,八成是要哭了的。

“我說過,沒事不要來這裡。”他說。

徐曉雨靜靜站在桌案邊,聽着裡屋傳來的隻字片語,低着頭看不清神色。

恍惚想起當年,她在天津城,勝南武館裡初見他時,他年少率真,無禮痞氣地問她姓名。

回憶一晃又變成了那日,她初來清宵閣,他說的第一句話。

八年了。

清歡垂頭喪氣地出來,有些委屈。

“徐姑娘?徐姑娘?”

張九齡的叫喊把徐曉雨從恍惚裡拽了回來;清歡的腳步聲已經消失在樓梯口了。

“噢呵呵…”徐曉雨回過神兒來,笑了笑,道:“就別這麼客套了,就叫我曉雨吧。”

“那行!”

沒等張九齡回話,咱們楠爺就樂呵呵地應答着,道:“回頭等我傷好了,我再好好謝謝你啊!”

徐曉雨笑着,不應答。

“謝什麼啊?”

一股子賤嗖嗖的語氣從樓梯口兒傳來,張九齡擡眼去看就見張鶴倫拉着二爺上樓來了。

自打王九龍住進了清宵閣,這裡可是越來越熱鬧了,三天兩頭就有人來看他,正好還能順嘴和秦霄賢說說話,省得兩處跑。

“師哥快來!”王九龍拍了拍跟前的椅子向他倆招手。

二爺的腿腳看着還是有些不利索,走得慢了些,看見他這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也就放心了。

“你好點兒沒啊!”二爺一撩袍子坐下,酸酸地嘲笑他:“吃不吃鹿肉了還?”

“哎呀…”王九龍把腿上的薄毯拉上,蓋上了腦袋,哭喊着:“您就別笑我了!”

真是差點兒就把小命給吃沒了。

“真是吃鹿肉給吃的啊?”張鶴倫笑了起來,嘬嘴發出“嘖”的聲音嘲諷着。

幾人都笑了起來,原本因爲傷病都有些憋悶,這一下子大家都樂了起來。

“誒你這鹿肉是哪來的啊?”張鶴倫喝了口茶,隨口問起;調侃道:“你這面子這麼大了,什麼時候也讓我吃吃。”

“哪兒啊!”王九龍直起了身子,笑道:“打獵來的唄,還別說,那肉可好吃了!”

二爺一下聽進了心裡,皺眉道:“這會兒不春不秋的,上哪打的?”

盛京又不是窮鄉僻壤,寸土寸金的地兒,除了皇室園林,已經很少見那些畜牧了。打獵最好得時候就是秋獵,春獵一般都是祭奠,謝天賞食。

如今是六月,這哪兒來的啊?

“聽說前些日子,西北來了幾位小臣,或許是爲了招待客人才開了獵林打鹿吧。”

徐曉雨收拾着藥碗,笑着隨口插了句嘴。

“還真是。”張鶴倫笑着,端起桌上的點心,翹起二郎腿就悠哉悠哉地吃起來;道:“你小子,皇室獵林都有熟人啊!吃好吃的,也不知道給哥哥留一口!”

兩人正說笑着,張九齡也跟着一塊兒吵鬧起來,清宵閣一下變得熱鬧。

二爺打量起徐曉雨,笑得十分親和,問道:“姑娘也是天津人?”

從軍營裡出來的人人他自然知道,只是當年他在天津的時候還沒有這姑娘,以至於一直也沒見到面,這回聽說軍醫的女徒弟跟着來了,他這纔想起來。

“是。”徐曉雨點點頭,從容冷靜。

二爺彈彈衣襬,笑道:“大楠就辛苦你多費心了,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

“您客氣了。”徐曉雨行了禮,端着藥碗下了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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