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楊九臨產的日子在面前,逃不過十一月底,最多就是十二月初。
盛京沒什麼要緊事兒,除去老秦,孩子們也都好好地回來了。
夫人心裡頭一直掛念着楊九的肚子,在盛京呆着也是吃不好睡不安;眼看臨產的日子越來越近,夫人這兩日連飯都沒吃幾口,只在院子裡來回踱步,看着初雪心煩意亂。
二爺見到自個兒姐姐時,是在十一月中旬的一日午後。
天津城正好雪停,暖陽撒了一層薄薄的光在樹梢兒,穿透枝椏落在廊下。
小廝小跑進院兒,喊着:爺!爺!夫人來了,快看!夫人來了!
二爺正扶着楊九在屋裡走動着,這肚子大得讓她坐站躺都是一般的不舒服。
“喊什麼!”二爺罵了句。
來就來唄,母親每日都來院子裡的;兒媳婦兒有孕,當婆母的還能不高興嗎?日日都是要看上幾回,吃穿物什都是仔細安排着的。
看看,比他這親兒子都嬌貴。
“爺…”小廝方方站定,正喘着氣兒還沒順勻過來。
外頭就一陣兒腳步聲,伴隨着一聲叫喊。
“小辮兒!”
叫喊是急切的,裡頭呆着一股子期盼與歡喜,還有風雪寒得牙齒打架。
二爺一愣,與楊九對視一眼。
“姐姐!”二爺上前兩步,正好就在門處與夫人撞了個當面兒。
“您怎麼來了啊!”
楊九扶着肚子站了起來,夫人原本張口要說的話給嚥了回去,推開小辮兒,徑直越過他而進屋來扶住了楊九。
“哎呦,瞧瞧啊。”夫人攔着楊九的腰身兒,擡手在她腹部上輕柔地撫了兩下,笑得見齒不見眼,道:“都這麼大了,一定是個胖娃娃!”
“姐姐!”雲磊無奈地撫了撫眉心,不知該對這尚未出生的孩兒吃醋。
“您倒是說一聲兒啊!”
好傢伙,進來就把娃兒他爹給推開了。
“說什麼說!”夫人橫了他一眼,扶着楊九坐下;氣道:“我還不能來了啊!”
“哎呀…”
“您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師孃。”楊九笑了起來,聽着話啊,再不開口可就等着看咱爺們兒捱罵了。
“天寒地凍的,您怎麼來了?”
“我這…”夫人坐下,握着楊九手滿心期盼與關心終於是落定了:“我這不是念着你嗎!算算日子也快生了,我要不來,等見着孩子可不就等明年了!”
“阿…”楊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眉眼裡的笑意屬實是遮擋不住。
也有那些個不怕死的。
“姐姐啊,哈哈…”
“您至於嗎,我這不是兩三日就送信回京嗎,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把嘴給我閉上!”夫人一把拉過二爺,毫不留情地往胳膊上一掐,罵道。
“誒誒誒!疼啊…”
“你小子,還有臉說!”夫人正氣惱着,這麼些日子可算逮着他了。
“你那傳的什麼信?寫的全是吃吃喝喝,肚子大了,要不就是天涼了。半點兒沒和孩子有關係的!”
“那他沒出生我怎麼說吶!”二爺一偏身躲了起來,揉着耳朵委屈巴巴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就不知道說說胎動了沒有?每日裡的動靜,小九愛吃什麼,夜裡吃的可都是娃兒鬧着想吃的!”夫人指着罵了又罵,滿眼的恨鐵不成鋼。
“師孃~”楊九握住了夫人的手,話音兒裡帶着顫,分明就是忍着笑意。
“他那裡懂這些,您消消氣兒。”
“你可得上心了啊。”轉過頭來對着楊九,這聲兒一下就柔和了起來,溫和得恍如兩人。
兩人親如母女,聊起來也是沒完沒了的,反倒是二爺這老爺們兒站在一旁幹看着,除去孩子氣的委屈更多的還是溫和的笑意。
這冬日雪重,唯有情意溫濃。
有時候成長就是一瞬時的事兒,叫你看明瞭世間殘酷。可安靜下來好好過起小日子,這世間,除了生死再沒有什麼殘酷是過不去的了。
院子裡的燈火,暖閣裡的青爐;身旁的愛人,桌上的飯菜,都是這世間殘酷以外且勝過萬分的東西。
十指相扣,隆冬如春。
人統御天下,不同於林間畜生就是因爲有情意也懂情意;任這世間殘酷九分也仍舊喜愛美好一分,接受殘酷而不是變得殘酷,生而溫暖。
回想當年,少爺說那一句,師父我怕冷。
何其有幸,懷抱摯愛。
夫人也如同孃親一般看着孩子們從牙牙學語到如今成家立業,眼下還能讓她等着孩子們的孩子出生,這心裡頭除去感動更多的也是感慨。
都說歲月催人老,且聞酒沉醇更香。
經過年華老去,走過歲月無情,看過世間冷暖,這一生纔算不虛此行。
年少只知酒醇,鬢角染霜才品得出這濃酒二三兩,火候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