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父者,多是行峻嚴厲,也多是愛深心慈。
不求你成龍成鳳,但願你一生順遂,平安喜樂。不爲世間殘酷所傷也不被流言蜚語所擾,永遠是安穩快意的少年。
盛京不是沒有喜好男風的人,只是平民不被注意而顯貴世家養着幾名男寵也是常事,妻妾愛寵,雨露均沾。
盛京歷史悠遠,百年前的一位皇帝曾虛設後宮,冊封一名將軍爲後,二日同輝。當時的滿朝文武也是以死相逼,力請陛下收回成命。後來的故事太長也只留下了隻言片語,只記載後來二王並肩,共創盛世輝煌,成就了一段佳話。
這世間許多事兒就是這樣,未成大器前人人喊打,九五輝煌時萬衆矚目。
不是不許你冒險,是怕你堅持不下去後,到時衆口鑠金,脣槍舌劍,如何能夠平順安穩地生活下去?若是能堅持着,心有所愛,也算是有所安慰。一旦鬆了手,所付出的一切都成一場空,聲名掃地,得不償失。
這不是一個能拿來賭注的事。
大先生去陶府見了陶先生,兩人同坐一堂飲了一杯又一杯。
告訴了他,當年陶陽離京的真相;告訴了他,郭齊麟答應娶妻的原因;告訴了他,元宵節時陶陽落水後的事情;告訴了他,兩個孩子這一路有多不容易地堅持着。
若不是心之所念,刻骨銘心,其實早早兒地就能各自散了去。
先生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做馬牛。”
他們決定好了,就別爲他們操心了。
先生說:“郭齊麟怎麼樣我不管,小崽兒要出了事,我可就不認你這兄弟了。”
我的兒子我自己都不心疼,你還操個什麼心?
我可是把你兒子看得比親生的還親,你居然還捨得下手打他。
知己交心,不必多言。
親者交情,不問道理。
晨初不涼,正午陽暖,這夏終是來了。
陶先生隨着大先生到郭府的時候已經是過午了,兩人喝過酒,臉色都有些微紅,所幸小酌怡情不醉人。
去了少爺的院裡,趕上他不在屋裡。
趁着陶陽午睡的時候,吩咐小廝去辦了件事兒,自個兒又跑去書房找什麼東西。
兩位父親進屋的時候,陶陽剛醒,拿着牀邊的茶杯潤了潤嗓子。臉色雖然仍病態,但總好過前些日子那慘白無色,眼裡無光,就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兒。
聽見了腳步聲響,以爲是傻少爺回來,剛一擡頭正要問他去哪鬧騰去了?
對上了父親的並無半點輕快的目光,陶陽嘴角的笑意一下就怔住了。
父子兩人對視,眼裡各有掙扎,但相同的是他們都掛念對方的情意。
陶先生之所以狠下心來罰他,就是希望他能浪子回頭知錯就改,不要耽誤了自己也害了旁人。少爺娶親過,怎麼會動這樣的心思呢?
陶陽紅了眼眶。父親所有的不支持不贊同都是因爲一顆慈父愛子的心,他都明白;只是身爲人子,雖然明白父親心中憂慮卻一意孤行,也算不上孝。
父親看着,倒像蒼老了許多。
陶陽低着頭,攥着被角兒,低聲喊了句:“爹…”
陶先生轉頭閉了閉眼,恢復清明,坐在了牀邊兒的小椅上,看着陶陽衣領處露出的一小截鞭痕,道:“好些了嗎?”
“嗯。”陶陽仍舊垂着腦袋,不讓父親看見眼裡的水霧,濃着嗓應答了一句,點了點頭。
陶先生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抿脣不知是猶豫還是無言以對。
默了默,陶陽深呼了一口氣,擡起頭時一滴眼淚打在了被褥上。
“爹…是兒子不孝了…”
是我不聽您的話,想着不該想的,做了不該做的,一意孤行,義無反顧,一心只想做癡兒,便成了不孝子。
陶陽自小聰穎絕頂,沒給任何人添過麻煩,長輩從不曾爲他憂心過。他是個什麼心性兒,父親不會不知道,只是當局者迷,反受其亂罷了。
“你自個兒選的,就去吧。”陶先生聲音低低的,有些無力的妥協;聽了那樣多的故事,又怎麼狠得下心再來阻止孩子呢。
邊兒上那“老頭”還罵他呢:小崽兒要是有事兒,我可就不認你這兄弟了。
人家親兒子都不管了,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你身後,還有家。”陶先生說。
陶陽對上父親的目光,感動得無以復加;他已經很久很久,不在父親面前哭了,一直是個穩重懂事的好孩子,如今又像個稚氣未脫的三歲娃,拉着父親的手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
他有家,和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