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昨夜下了大雪,但天氣彷彿被人飛快掀過一頁,一夜閉眼再睜眼的功夫,便是一片晴空。秋高氣爽林葉紅,初秋的原始森林倒也別有一番風情。昨ri那場風雪似乎並未曾給這座靜謐的森林帶來絲毫的困擾,只有高大的針葉松枝頂上還能看到些許殘雪。
進了林子後便不再有路,全靠揹着一杆獵槍的老煙在前面帶路。頭頂上都是些適應北方極寒氣候的高大巨木,高聳入雲,此時已入秋,樹葉見紅,風吹葉落,和煦的陽光間落斑駁地從葉間she下來。腳下的腐葉踩上去鬆鬆軟軟,腳感很舒服,只是林子裡有股很特別的味道,說不上是好聞,但起碼比入秋後的老beijing城強了百倍還不止。王小北很興奮,這不是王家大紈絝頭一回玩打獵的遊戲,事實上皇城根腳下,只要你想得出的玩法都能有人有地方變着法子地讓你去享受,但正兒八經地拿着獵槍進原始森林打獵,這還真是頭一糟。昨晚雖然沒睡上幾個小時,但好在趕來的路上窩在越野車裡睡得腰痠背疼,加上昨夜跟李雲道攤牌竟然收穫出乎意料,各種興奮和愉快掩蓋了生理的疲倦,走了沒多會兒,王少爺就開始哼起了那首許久不曾想起的《青花瓷》。
王小北走在老煙和李雲道的中間,老煙打頭,李雲道殿後,所以王小北有時候會扭過頭去衝身後剛剛相認還不到八個小時的大表弟咧嘴傻笑,憨厚的模樣足以將四九城裡的紈絝小姐們嚇掉一池的眼球。李雲道的表情很自然,昨夜的真相大白似乎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情緒上的困擾,相反一進林子,他就本能地佝僂起了身子,不時地勘察着周圍的環境。
王小北很想採訪一下這位大表弟內心深處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他還是忍住了。從小跟在共和國首席軍師王鵬震身邊,王小北再傻也明白凡事yu速則不達的道理,尤其是這種由客觀因素造成的家族糾葛,更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道得明的,有時候剝繭抽絲弄不好就會繭破絲斷,剪不斷理還亂的前車之鑑多如牛毛。
他又看老煙,從輩份上講,老煙是李雲道的親舅舅,那王小北也得喊舅舅。說實話,他這會兒真是打心眼兒裡佩服這位老獵人,七十開外的年紀,放在大城市裡那早已是安享晚年的年齡,在王小北的閱歷裡,似乎沒見過哪個七十五老頭兒還能身手敏捷地穿梭在林子裡的,而且在他看來,這老煙的手腳可比他這位五穀不分的公子哥兒強多了,哪怕他還在軍校裡被摧殘了兩年青chun留下了至今難以磨滅的心理yin影。
進林子前,李雲道就叮囑王小北,一定要緊跟上前面老煙的步伐,千萬不要拉下或自己想當然開闢新路,進了林子以後,三人就呈一條線地往前穿梭,等走得十公里越野也沒這般上下不接下氣的時候,老煙才停了下來,靠在一棵三人環抱也不定能合圍的大樹邊,側着耳朵聽着什麼,李雲道和王小北也在他身邊停下了來,盯着老煙的臉,不約而同地緊張了起來。
王小北悄聲問:“會不會有老虎?”言語之外還頗有幾份興奮,似乎這貨就是專程爲了打老虎才進的山。
李雲道笑着搖頭:“這邊林子淺,應該不會有。但往深了去的話,就難說了。”
王紈絝竟然果真有些失望:“這樣啊……”
兩人又同時看到老煙的表情一喜,隨後老煙又揹着獵槍跑了出去,兩人也飛快跟上,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處稍空曠的地帶,此時腐葉地面上張着一張黑漆漆的大口——儼然是老煙早就設置好的陷阱。
“林子裡的畜生們可jing着呢,昨兒颳大風下大雪,我就琢磨着它們估計要出來覓食了,這不,哈哈哈……”老煙指着陷阱裡的一隻鹿狀的動物,體型很小,大約一米不到的樣子,陷阱大概3米深,周邊的土夯得很結實,沒有工具就是人下去了一般也很難上來,更不用說這隻四腳着地的畜生還受了傷的畜生了。
李雲道蹲在坑邊,皺眉打量着坑裡似乎摔斷了後腿的動物:“可惜了,是隻母的。”
老煙也點頭:“這傢伙倒是不多見,雄的就更少了。”
王小北聽得一頭霧水:“二位能說人話嗎?”
李雲道解釋道:“這是一頭麝。你應該聽說過麝香,雄的麝才產那玩意兒,老貴着呢,母的就不太值錢了。”
王小北恍然,他也聽說過,之前圈子裡有個關係背景在衛生部的傢伙就是販賣麝香弄了好幾個億,據說新鮮的一克就值五百塊。
突然,李雲道眉頭又是一皺:“不對啊……”
老煙擡頭望向李雲道:“咋了?”
李雲道擡頭道:“北少,借你的匕首用用。”
王小北二話不說就把腰間的那把“瘋狗”戰術突擊刀取下來遞給李雲道,後者也不多說,雙手撐在那陷阱口,一個躍身就下了陷阱裡。老煙也看得疑惑,但陷阱是他布的,裡面沒有多少風險,更何況外頭還有他和王小北兩人,也不擔心下面那個不足一米還受了傷的牲口真把李雲道怎麼樣了。
李雲道的身手倒是出乎王小北的意料,翻身下去後在陷阱壁上借了一腳力道,輕飄飄地落在坑底離母麝二十來公分的地方。母麝看到陷阱上有人出現時就已經非常緊張,此刻又見有人翻身下來,更是驚得發出陣陣“嗯嗯”低鳴,沾着些腐葉和坑土的灰黃身子也顫抖了起來。李雲道將軍刀插回腰上,舉着的雙手分攤開,一動不動,那母麝噙淚的眼神也不禁疑惑了起來。
李雲道平攤着雙手,緩緩湊近母麝,最後一隻手輕輕按在那母麝的頭上。手掌落下的瞬間,那母麝抖了抖,李雲道的手掌輕輕落下後,順着母麝的頭骨和脖子輕撫了片刻後,那畜生竟伸出舌頭來舔他的手。
蹲在坑邊凝視下方的王小北頓時哭笑不得:“雲道,怎麼是個母的你都能搞定?”
老煙也微笑,仍舊盯着李雲道的動作。然後,取得母麝的信任着,李雲道的手緩緩向那母麝的胸腹間撫去,母麝也只顧伸着脖子舔李雲道的胳膊,絲毫沒注意李大刁民的動作。果然,等李雲道撫至它的腹間時,那母麝才條件反she般地立起脖子,歪着腦袋看着眼前釋放出善意的陌生人,喉間又出現了“嗯嗯”的低鳴聲。
又過了一會兒,李雲道才嘆了口氣擡頭看向老煙:“果真懷着崽子。”
老煙一愣,也嘆了口氣:“算了,也是它的造化,先不管它,回來的時候再帶它回村子吧,治好了才放回去。”
王小北不解:“爲什麼?”
李雲道用戰術匕首在坑壁上挖出幾個趁手的洞,三兩下就爬了下來,拍了拍褲腿和腰腹間的土:“北少,你不太進林子所以你不清楚,懷了崽子的畜生是不能殺的。”
“爲啥?”王小北還是不理解。
李雲道笑了笑:“老天爺會怪罪的。”
王小北聳了聳肩,顯然對這個迷信的解釋並不滿意。
老煙拍了拍他的肩膀:“前面還下了不少套子,總不會個個兒都懷崽子的。”
王小北幽怨道:“我也不是沒有同情心,可是好不容易纔有了個獵物……”
李雲道笑道:“雖然我不信好人會有好報,但是這種懷了崽子的畜生,要真殺了的話就太可惜了,肚子裡沒準四個只雄的呢……”
王小北無語,跟上老煙的步伐。果然,老煙在前面挖的幾個類似的陷阱裡也間或有了收穫,其中一個坑裡居然有隻狍子。路上也碰到了幾隻山跳,老煙沒動槍,用了橫挎在身上的自制土弓,可沒等老煙拉弓she箭,王紈絝已經拿起一杆自帶的雙管獵槍轟了一槍。這貨的槍法倒也不錯,將一隻山跳的半個身子轟得稀爛,眼看着就沒法吃了。
李雲道笑不得道:“北少,您這是來打獵還是來專程虐殺的?”
王小王摸着後腦勺又興奮又難爲情:“這個……嗯……太激動了太激動了,下回注意。”
李雲道搖頭道:“被你剛剛這一槍一嚇,方圓兩公里內估計找不到比你腦袋大的畜生了。”
王小王愕然:“啊……這樣啊……早知道……早知道就讓老爺子用弓了……”
老煙笑了笑,安慰道:“不打緊,今兒正好我們人多,可以往林子裡頭再走走,往常我一個人進來,倒是極少會冒險。孩子,待會兒就不繞回來了,要不我們先去看看你娘?”
李雲道神情微微一滯,隨後深吸了口氣:“好。”<走夏至,夏後秋葉飛,而後依舊是白雪紛飛的冬季。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她就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二十八年,看着林子裡鮮花盛放,謝敗,再開,再敗。<來了。<又走了。
溪邊的小土堆裡,她仍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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