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六朝古都的風韻底子,江寧依舊被城市化這頭洪水猛獸蹂躪得異常徹底,每晚十點後的燈紅酒綠活色生香足以讓人流連忘返。上海路2500號,扎堆的前朝民國建築羣,百多年前那朝風雨飄搖中堅守內心的文臣武將大儒百生們恐怕誰都沒有想到這裡在一百年後會成爲比堪比盛世秦淮河畔的逍遙窟?
接近凌晨,取名“盛世秦淮”的酒吧人氣如往常般爆滿,一頭爆炸式髮型的年輕dj在臺上隨着電子音樂的節奏瘋狂擺頭,忽明忽暗閃爍燈光中的年輕男女們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抱在一起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瘋狂搖頭。場中也有幾個神色鎮定卻爲今晚收穫頗豐而洋洋自得的年輕人,口袋裡分裝好的搖頭丸已經所剩無幾。
暈暗的燈光中,隱約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卡座上幾個年輕男女湊在一起對着幾個透明瓶子,每隻瓶子上方插着兩根吸管,火光過後幾個青年臉上洋溢起異常陶醉的詭異笑容。坐在吧檯邊上喝啤酒的三個男子相互對視了一眼,最右邊一個染成黃毛的青年伸手招來一個服務員,指了指卡座上笑容詭譎的男女,跟年輕服務員耳語了幾句後,指了指酒吧深處的小門。
小門邊站着兩個膀大腰圓的高大漢子,看到服務員過來伸手攔住,服務員解釋了一番,又指了指不遠處卡座上仍在對着透明瓶子醉生夢死的男女,兩個高大漢子也微微變色,其中一人進了小門,不一會兒四五人壯實男子從小門魚貫而出,直撲卡座上那幾對青年男女。
場中電子音樂正至**,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發生的這一幕,加上幾對男女已經“溜冰”溜得神志不清,沒花太大氣力就將他們統統“請”到了後場。
寬大的辦公室裡只有一張辦公桌,沙發倒是不少,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閒來無事的青年,見出去的幾個人將那幾對男女帶了進來,紛紛起身,一臉打量獵物的表情。辦公室後一個身材瘦小臉長如馬的萎縮男人冷冷看了一眼被扔在場中卻渾然不知的青年:“讓他們醒醒。”
一個紋着青龍紋身的壯漢不知從哪兒提來一桶還飄着冰塊的冰水,衝場中還粘乎在一起的男女嘩啦一聲倒了下去。
幾對男女剛剛纔進入狀態,幾壺冰還吸了兩口就被人帶了進來,一盆冰水下去立馬緩緩清醒過來,再一看身邊一羣虎視眈眈的男人,這些家裡有幾個閒錢就吃飽了撐得慌的年輕人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幸好還有個膽大的男孩子慌張地看着衆人:“你……你們想……想怎麼樣?”
辦公桌後的馬臉男子一臉冷笑:“從哪兒弄來的冰?”
男孩看上去也就十**歲的光景,一身阿瑪尼腕上江詩丹頓,顯然家裡也不是省油的燈,定了定心神,他便知道辦公桌後的馬臉男應該就是這羣人的主心骨,立馬擺出談判的架勢:“冰是我們自己從外面帶進來的,你開場子不就是讓人進來玩的嗎?大不了我花錢多開兩瓶酒……”房間裡隱約還能聽到外面的音樂聲,這羣少年這才慢慢緩過神來,知道自己還在“盛世秦淮”裡面,只要沒被人帶去什麼不知名的地方,安全應該還是有保證的。
馬臉男聞言只是連連冷笑,又問:“壺呢?”
男孩子望向身邊抱得自己嚇得顫抖的小姑娘:“說啊,在哪兒買的?”
小姑娘卻嚇哭了:“嗚……壺是買冰的時候送的……”
馬臉男噌一下站起身,雙手撐着辦公室,俯着身子看着坐在地上的男女:“冰在哪兒買的?”
小姑娘被他陰厲的眼神嚇得渾身哆嗦,連忙道:“停……停車場就有人在賣啊……”
馬臉順手抄起辦公桌上的水晶自由女神像狠狠摔在大理石的地上,砰一聲,水晶雕像摔得粉碎,嚇得幾對青年抱頭相依在一起,原本還在哭泣的女孩子也嚇得不敢再哭出聲了。
“好你個白頭,手也太長了吧?這麼個撈法還有沒有規矩了?”馬臉男正是前幾日出現在紫金玫瑰園的“狗頭”,龍正清麾下哼哈二將之一。
將幾個嚇得不成人形的青年扔了出去,一關上門,下面的兄弟就炸鍋了。
“狗哥,人家都欺負到門上來了,這麼下去不是個辦法啊,這幾天場子裡丸子的生意明顯在下降。”
“現在年輕人也真是不知好歹,吃吃搖頭丸也就罷了,冰這種東西怎麼溜得起啊……”
“狗哥,那年是龍爺親自劃好地盤,咱們場子只進丸子,除此以外都歸白頭,現在倒好,他是不進內場,可在外場冰和丸子一樣賣,丸子比我們場子裡的還便宜,這不是硬逼着兄弟們往後喝西北風嗎?”
“老狗”原名叫苟大川,早年跟在龍正清身後專幹些見不得人的黑勾當,惹急了就像瘋狗一樣咬人,這才得了“老狗”的綽號。苟大川不但不反感這個綽號,相反他很喜歡別人把他形容成一條瘋狗,因爲他曾經覺得自己就是龍爺手下的一條狗,讓咬誰就毫不猶豫地死咬下去。
可是這兩年龍爺明顯老了,先是之前與姓白那一場架輸得不明不白,隨後是龍爺一碗水沒端平,只扔給他喝湯一樣的丸子生意,其餘喝酒吃肉的部分都被姓白的佔了去。幸好這兩年“盛世秦淮”生意好得很,不然真憑着什麼破物業公司的生意,他手下一衆兄弟早兩年就要喝西北風去了。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苟大川冷笑着按了按桌子,對身邊的手下道,“給我打電話給雲南姓吳的,我就不信了,沒了張屠夫還真要吃帶毛豬了?”
手下一衆兄弟紛紛歡呼,只要狗哥點了頭,那往後鈔票還不是嘩啦啦地往口袋裡流?冰,大*麻,哪樣都是堪比黃金的發財路啊。
川西路,金粉世家ktv的辦公室裡,氣氛一樣緊張,辦公桌已經被人掀翻在地,旁邊一衆小弟一言都不敢發,一個個低着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蠢貨,一幫蠢貨,人都進場子裡來兜售貨了,你們都沒抓住,蠢貨,一羣他媽的驢日的蠢貨!”滿頭白髮的白稼先氣得額上青筋突起,剛剛會所裡幾個保安被他一人賞一記耳光,這會兒正蹲在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連擡頭看一眼白總的勇氣都沒有。誰能想得到,往日白天裡那麼和氣的一個人發怒時會如同一個暴君般呢?
“老闆,當務之急倒不是把人揪出來……”說話的人慾言又止,看了一眼蹲在角落裡幾個保安
白稼先深吸了口氣,揮手示意幾個保安先出去,保安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望着這些落荒而逃的背景,白稼先又忍不住罵了句:“一羣驢操的東西……”隨後,又望向剛剛開口的青年,“如青,你接着說。”
何青蓮那邊的價碼已經擡得差不多了,現在的價格吃下來也還有三成的利潤,就算老狗那邊現在還能耍些花樣,只要我們壟斷了貨源,手裡又有底牌,就算老狗再怎麼蹦躂也玩不出什麼新花樣。”說話的青年叫丁如青,據說本科是江寧財大的高材生,至於最後爲什麼會淪落到跟一羣草莽爲伍,背後也應該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故事。
白稼先很信任丁如青,聽了他的話後不由得反怒爲笑:“幸好有如青提醒,差點兒因爲生氣壞了大事。不過老狗這個狗東西,現在是越來越過份了,霸了龍爺的那些好場子不說,靠賣丸子猴年馬月能賣出個金山來?他倒是還想插我的這邊的生意,這件事也不能就這麼過去,這樣,何青蓮那邊你繼續跟他談,最好能談到三成五的利潤,實在談不下來,三成也能接受,這麼大的江寧,往後把老狗的場子都吃下來,我倒要看看他拿什麼本錢跟我鬥!”
“老闆,我建議最後一次談判還是您親自出面比較好,一來如果價格上不去,你還好賣何青蓮一個人情,二來也表示一下對對方的尊重,何青蓮現在靠上歐蚍蜉這座大靠山了,指不定以後什麼時候就需要南方出點力,況且以後貨都從南邊發過來,給何青蓮一個面子有益無害。”丁如青不像其他兄弟喜歡喊白嫁先白哥,他只喊“老闆”,事實上原先只是一個ktv服務員的年輕小夥如今已經白稼先麾下的頭號智囊。
“好,我就親自見見這個何青蓮。不過老狗那邊也不能讓他得了便宜,不然下面的兄弟還真以爲我怕了他呢。”
“老闆,您放心去跟何青蓮見面,對付老狗的事情,我來安排。”
白稼先又將手下的幾個人訓了一通才帶着丁如青摔門而去,等兩人離開,屋裡的幾人才揉着腰背站起身。
“呸,狗日的小白臉,估計是被老白爆了菊花了吧,操,人模狗樣的!”
“你小聲點,那小子陰着呢。”
“怕什麼,老子跟着白哥打天下的時候,生生幫白哥擋過兩刀,我怕個球!”
“世道不一樣了,現在白哥看中的是誰能幫他賺錢!”
屋裡的幾個元老都不說話了,掏出煙各自吞雲吐霧,氣氛一片壓抑。
幾公里外,李雲道放下電話,一臉微笑。
十力問:“雲道哥,你笑什麼?”
“我在笑狗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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