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昏暗,遠處的天空傳來幾聲若有若無的悶雷聲,渾濁的江水撲打着碼頭邊佈滿青苔的堤岸,空氣中到處瀰漫着一股風雨欲來的溼氣。老於看着一眼遠方天邊的滾滾黑雲,慶幸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趁着下午將貨物卸得七七八八,否則要是再跟前段日子一樣,連續下數天的大暴雨,吊塔上視線不清,不知道要忙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幸好現在只剩下不到兩成的貨,明兒如果天氣好,再稍微加個班,應該就不成問題了。
老於剛從塔吊上爬下來,就看到卸貨隊的王隊長帶着一個客戶模樣的人迎了上來。
“老於,晚上還得辛苦你一下,稍微再加會兒班,把剩下集裝箱都卸下平,我剛剛已經跟弟兄們都打過招呼了,你也辛苦一下!”王隊長四十來歲,身材微胖,面色紅潤,看這會兒樣子,應該又是從身邊的客戶那兒收了些好處。
老於遲疑了一下道:“王隊,海關的人都下班了,今兒就是卸下來,貨也提不走啊!”老於這話是說給客戶聽的,這個碼頭是海關碼頭,沒有海關的批文,誰的貨都運不出去。
“也對啊!”王隊長轉頭問△】,身邊夾着小包梳着大背頭的客戶,“牛總,老於說得也不錯啊,我把這檔事兒都忘了,海關不發話,我就是卸了貨,你也提不走啊!”
身材瘦削目露精光的牛總微微一笑:“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王隊長一臉恍然,掉頭對老於道:“牛總在江寧也不是普通人,海關那邊沒準兒也有人留下來了,老於,你只管卸貨就成!”
老於看了一眼遠處黑雲壓城般的天空,遲疑道:“王隊,打雷啊……”碼頭對高空作業是有安全要求的,閃電打雷期間吊塔上都是禁止有人上去操作的,雖說這麼多年,也沒見誰真的被雷劈着,但是港口公司有明文規定,所以老於有些猶豫。
王隊長瞪起了眼睛,不悅道:“老於,我王某人面子你也不給?”
老於一驚,連忙陪笑:“王隊,你這哪裡的話,我老於誰的面子不給,也不能不你面子啊!要不這樣,我這就上去,你跟弟兄們打聲招呼,抓緊幹活,眼看着要下暴雨了。”
牛總看了老於一眼,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字條遞給老於:“其實也不用多麻煩,我只要這幾個集裝箱。”似乎怕老於多想,牛總又多加了一句,“廠裡原料告急啊,再不運回去,機器就要停轉了,幾千號人的工廠,一天不開工就得損失好幾十萬啊。”
老於一聽,點點頭:“也對,這年頭做點生意都不容易。”
牛總也是個明白人,從手包裡掏出一封早就準備好的紅色信封,迅速地塞進老於的口袋:“這麼晚還要麻煩你加班,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
王隊長扭過頭去,他兜裡的那個信封,可比老於這個要厚實得多,港口碼頭油水多,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老於會意,滿意地憨笑,轉身又爬上了吊塔。
只是,在場的三人誰也沒有發現,不遠處的一處港口建築上方,一架望遠鏡將三人的動作看得真真切切。
“確認拿手包的人是誰了嗎?”李雲道問身後的王卓。
王卓遞來一份資料:“市局信息系統裡剛剛發來的,這個人叫牛亮,是江寧一家來料加工貿易公司的老闆,主要從事電子產品的來料加工,這幾年對外出口越來越不景氣,廠子效益很不好,已經裁掉了不少人。市局的系統裡一開始並沒有他的資料,去年工廠工人罷工,有人跳樓,這才把他列進了經偵那邊的信息庫,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麼跟毒販扯上關係的。”
望遠鏡裡,牛亮看上去就是一副成功企業家的模樣,李雲道想了想才道:“他會不會是木偶?”
王卓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我之前一直在琢磨到底是誰來接貨,現在的毒販都很狡猾,會利用各種條件來創造將來被抓後安全脫身的有利因素。但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個牛亮是不是無辜的,所以暫時也不能打草驚蛇,萬一他真是毒販那頭的,很可能會破壞這一次的聯合行動。”
李雲道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足有三個籃球場大小的區域,這裡已經在三天前被市公安局臨時徵用,並且已經改造成本次聯合行勸的指揮部,省廳緝毒局,市局重案,刑偵,水警,特警,信息情報部門以及江北分局等聯合行動,下方的碼頭已經部署了足夠的人力。
王卓接過望遠鏡,看着貨輪道:“我現在就擔心,來接貨的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如果只抓些小蝦米,這次的行動跟失敗沒有什麼差別。”
李雲道搖頭:“如果真是情報上說的那批貨,價值那麼高,接貨的肯定不是小蝦米。”
王卓看了一眼身後,壓低了聲音道:“上頭的意思是,把貨放出海關,放長釣大魚,我擔心這麼做會不會偷雞不成,最後反蝕把米。”
李雲道點頭:“海關那邊安排好了?”
王卓道:“派去海關的是個老偵查員,前幾年去緝私那邊工作交流過一段日子,對海關比較瞭解,應該不會出問題。”
李雲道站在窗邊,望着遠處滾滾翻動的黑雲,輕聲道:“這麼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王卓沒聽說李雲道話裡微微上揚的聲調,捏了捏拳頭:“只欠東風了!”
不知爲何,李雲道內心的不安越來越重,這份不安從拿到古塔村那三具屍體的驗屍報告便開始醞釀,在徐燃家遇到那未知的黑衣人後開始發酵,此時這種不安感愈發強烈。
王卓從背後拿出手槍,一邊仔細地檢查着零件,一邊開玩笑道:“怎麼了?我看你心事重重的,上回跟南美人交手你可沒這麼慫啊?”
李雲道苦笑搖頭:“估計是我多慮了。”
王卓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會兒多慮沒關係,開槍時可別想那麼多,都是毒販,抓到都是殺頭的,鐵定要殊死掙扎一番。”說着,自嘲地笑了笑,又接着道,“不過我看你小子開槍時倒是很鎮定,如果不是認識你,鐵定以爲你小子以前是職業殺手。”
李雲道嘆了口氣:“殺人的事情,本來就沒那麼複雜。”
王卓卻接話道:“殺人是簡單,但是如果以殺人爲生,那就不簡單了。”
李雲道點頭:“沒準兒今兒要面對的,就是這幫人。”
王卓道:“販毒的,哪個不是以殺人爲生的。”
李雲道想想,他說得也有道理,正欲開口,卻見王卓持着望遠鏡激動道:“第一隻集裝箱出來了。”
李雲道拿起望遠鏡,果然貨槓箱上的號碼與情報中完全吻合,候在遠處的牛亮此時臉上也顯現出了一股激動過後的紅潮。
雷聲漸近,黃豆般大小的雨點開始噼裡啪啦地掉落,轉眼便是傾盆大雨。
王隊長的通訊器裡響起老於的聲音:“王隊,視線太差了。”
牛亮不動聲色地從皮包裡又拿出一封厚實的紅色信封塞進王隊長的口袋:“王隊,今天讓你辛苦了。”
王隊長面色一陣激動,拿起通訊設備:“老於,再辛苦一下,回頭這個月你就是標兵!”
塔吊上的老於咬了咬牙,評上港口評兵,月獎金能多出兩千塊,這對一個月收入也不過幾千元的老於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剛加上剛剛牛總塞進口袋裡的紅包,上了吊塔,老於就忍不住拿出來數了數,二十張紅色毛#主席,一下子就多了一個月的收入,老於心情大好,咬咬牙,又將吊臂轉向貨輪的方向。
晚上十點多,老於終於吊出了字條上的最後一隻集裝廂,在炸雷聲中心驚膽戰了一晚上的老於終於鬆了口氣,臨下塔吊前,還摸了摸口袋裡的紅色信封,厚實!心情愈發輕鬆。
王隊長冒雨陪着牛亮一起來到額外堆成一座小山的三隻貨框廂前,僅有的一件雨衣他也客氣地讓給了牛亮,誰讓人家是金主呢?
“牛總,得有海關手續才能提貨啊!”滂沱大雨中,王隊長只有大吼着才能讓對方聽清自己的話。
牛亮點點頭,摸着集裝廂上的海關封條面色激動,而後纔拿出手機打一個電話。
不一會兒,一個身着海關制服的工作人員開着一輛越野車來到集裝廂旁。
王隊長心是明白人,知道這種事兒不適合有外人在場,忙不迭地跟牛亮打了招呼,淋着雨跑開。
從越野車上跳下一個年輕大約四十多歲的工作人員,穿着大雨衣,用口罩遮着臉,上前就問:“就這三個?”
牛亮連忙點頭,從手包裡掏出一張銀行卡:“密碼是銀行卡的後六位。”
蒙了臉的海關工作人員只嗯了一聲,接過銀行卡放進口袋。
半個鐘頭,三輛牌照一模一樣的大型集裝廂卡車同時開進碼頭貨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