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時,明軍陣前,失涅幹被親兵拉着掉頭就跑。
情知大勢已去,失涅幹也不作他想,徑直就逃到河邊。當時,大量的韃靼人還沒擠過來,河邊還有插腳的地方,失涅幹便看到他爹的護衛在河岸警戒,不許任何人靠近。失涅幹便知道,他爹又有什麼逃跑的新花樣了,他畢竟是大臺吉,硬衝過去旁人也沒辦法。
當他穿過護衛組成的人牆,便看到阿魯臺和一羣韃靼貴族,每人抱着一個羊皮囊,在那繃着腮幫子猛吹一氣。
失涅幹一看,登時一個激靈,想不到老狐狸還藏着這一手,趕忙湊過去,甜甜叫了一聲:“爹。”
阿魯臺正瞪眼了眼睛,猛吹一氣,聽到這噁心死人的一聲,險些就漏了氣,氣得他直翻白眼,趕忙像癩蛤蟆一樣鼓起腮幫子,給羊皮囊補氣。
等把手中的羊皮囊吹足了氣,然後用繩子綁起氣口,阿魯臺這才面色蒼白的氣喘吁吁道:“愣着幹什麼,快點綁筏子啊!”
“哎!”失涅幹趕緊接過羊皮囊,綁到一個牀板大小的木排上。
“綁緊點!這可是保命的傢伙!”阿魯臺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在旁邊喋喋不休。要不是吹完一個皮囊,上氣不接下氣,他纔不會假他人之手,來組裝自己的生命之舟呢。
羊皮筏乃是黃河上游地區,漢人的主要渡河工具,最關鍵的就是用整張羊皮製成的羊皮氣囊。這需要很高的宰剝技巧,從羊頸部開口,慢慢地將整張皮囫圇個兒褪下來,不能劃破一點毛皮,然後再經過一番炮製,吹上氣,把皮胎的頭尾和四肢紮緊,就成了一個鼓鼓的圓筒。
將若干個這樣的圓筒,綁在個幾塊木頭拼成的木排上,羊皮筏子就製成了。這玩意兒體積小而輕,吃水淺,十分適宜在內河航行,而且所有的部件都能拆開,且重量很輕,十分便於攜帶。可謂是居家旅行、跨河逃跑必備神器。
失涅幹長這麼大,也就只見過一次,沒想到老狐狸居然就帶了一副。
很快,另外八個羊皮囊也吹好了,一衆韃靼貴族又齊心協力,將筏子組裝完成,然後推入河中。
平日裡老態龍鍾、走路慢慢悠悠的老太師,此刻身形矯健,嗖的一下,第一個跳上了筏子。
失涅乾和衆韃靼貴族也分秒必爭的爬上去,因爲此刻,韃靼潰軍已經一窩蜂涌到了河邊,看到那具羊皮筏子,就像瞧見救星一樣,瘋了似的涌了過來。
阿魯臺的侍衛趕忙拼命攔住那些人,直到有人大罵道:“你們這些蠢貨,攔住我們你們也上不去筏子!”
阿魯臺的侍衛這才恍然大悟,是啊,那筏子就那麼大,載了阿魯臺父子,還有六個韃靼貴族,哪裡還有我們的地方?趕忙回頭一看,只見筏子上的韃靼貴族已經撐着長矛,將筏子駛離了河岸,阿魯臺還大聲安慰他們道:“不要慌,送完老夫筏子就回來……”
也不知這話有多少人信,反正筏子上沒人信的……
轉眼間羊皮筏子駛到河中央,操船的貴族還要往河對岸劃,卻被阿魯臺一把攥住了充作船篙的長矛。那貴族不解,顫聲問阿魯臺道:“太師,怎麼,要回去嗎?”他還以爲阿魯臺突發善心了呢。
“回去個屁。”阿魯臺罵道:“我是不讓你讓對岸劃。”
“啊?!”筏子上的人都吃了一驚:“爲何不過河?過了河就可以和後軍匯合了!”
“你們怎知,明軍在河南岸沒有伏兵?”阿魯臺卻斷然道:“我們有筏子,在河上最安全,去下游和他們匯合。”
“這,三軍無帥,如何迎敵?”失涅乾的腦袋,塞了太多的漢家兵書,登時反對道。
“再廢話你就滾下去。”阿魯臺冷冷瞥一眼失涅幹,道:“眼下的局面,就是成吉思汗復生,也無可救藥了,保證自己的安全才是最要緊的。”
一旁的衆韃靼貴族暗暗點頭,心道,又跟老太師上了一課。
失涅幹卻憤憤不平,在他看來,要不是阿魯臺拼命催促連夜趕路,大軍何至於如此不堪一擊?老狐狸居然毫無歉疚之意,反而又丟下大軍逃竄,還振振有詞的推銷他那套逃跑理論,實在是無恥至極!
雖然看在阿魯臺沒丟下自己的份上,失涅幹把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以爲然,還是讓阿魯臺看的很是不爽,悶聲道:“不知感恩的狗東西,若非老子你能逃出生天?”
阿魯臺話音未落,便聽一陣破空聲猝然而來,數支利箭從河岸邊射來,顯然有明軍發現了他們。筏子上的韃靼貴族登時亂成一團,但筏子上空間太小,又擠滿了人,哪裡有地方給他們躲閃?
然而那只是對一般人來說,韃靼太師阿魯臺在這方面,自然遠超凡人。破空聲響起時,他明明是站在最外側,弓箭射來時,他卻已經躲到了一衆韃靼貴族的身後,誰也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
阿魯臺有了人肉盾牌,那射過來的十幾支箭,自然傷不到他分毫。有道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失涅乾的動作也不慢,一把揪過一個韃靼貴族擋在自己身前,也沒有被射中。
其餘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六個韃靼貴族四個中箭,兩個慘叫着墜入河中,兩個捂着中箭的部位,跌坐在筏子上。沒中箭的都長長鬆了口氣。這會功夫,筏子又漂出十幾丈,已經超出了明軍的射擊範圍。心說還好吉星高照,這下算是逃出昇天了……
衆人還沒高興完,就聽到有噗噗的聲音,一個韃靼貴族奇怪道:“誰在放屁?”
還是阿魯臺最先反應過來,四下一看,破口大罵道:“放你孃的屁,是筏子漏氣了!”
失涅乾等人趕忙順着阿魯臺的目光看去,驚恐的看到四五個羊皮囊被剛纔的那波箭射穿,正在不緊不慢地癟下去。
“快堵住啊!”阿魯臺急忙一邊喊着,一邊親自動手想去堵漏,失涅乾等人也趕緊幫忙,然則羊皮囊早已被射穿,根本無法挽救了……
眼看着筏子隨着浮力變小,漸漸下沉,轉眼就沒過了腳脖子,衆人驚恐的看向阿魯臺,現在已經離開淺水區,沉下去就是個死啊!
阿魯臺果然不負衆望,馬上便有主意道:“必須減輕重量……”說完目光便在筏子上尋索起來,落在了兩個傷號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了,看到其餘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兩個傷號登時毛骨悚然,驚恐的央求起來:“太師不要啊,我們可是忠心耿耿幾十年啊……”
“現在正是你們爲老夫盡忠的時候。”阿魯臺說完,遞個眼色給立在兩個傷號身後的失涅幹三人,三人心領神會,立馬將兩個傷號推入水中。
兩個傷號慘叫着落水,沒撲騰幾下就沉了底……
筏子上少了個人,筏子下沉的趨勢果然止住了。阿魯臺鬆了口氣道:“剩下四個羊皮囊,勉強能載動咱們四個。”
失涅乾等人也鬆了口氣,便聽老太師又下令道:“你們快檢查一下,看看別的皮囊情況如何,不能再漏氣了。”
失涅乾和兩個韃靼貴族馬上俯下身,蹲在筏子邊上,檢查餘下的氣囊。壞一個氣囊就得下去個人,他們哪敢大意。
不檢查不要緊,一檢查嚇一跳,三人驚恐的發現,餘下四個氣囊中的兩個,也開始漏氣了……
然而,三人卻都不動聲色,更沒人聲張,準備先站起來再說。誰知兩個韃靼貴族剛擡起腚來,就被身後的阿魯臺一腳一個踢了下去。
兩個韃靼貴族噗通落水,一個直接被水流捲走,另一個身手十分敏捷,居然不可思議的抓住了筏子邊沿,在水中破口大罵:“老東西!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話沒說完,就被阿魯臺一刀砍下了雙手,那人慘叫着脫離了筏子,轉眼也被水流沖走。
阿魯臺將仍舊留在筏子上的兩隻血手踢到水裡,轉身便看到失涅幹拿着兵刃,滿臉警惕的看着自己。
筏子上,只剩下心懷鬼胎的父子倆。筏子下,只剩下兩個完好的羊皮囊,開始緩慢傾斜起來……失涅幹在上,阿魯臺在下,河水已經沒過了韃靼太師的腳脖子。
“你早就發現那兩個皮囊也漏氣了?”失涅幹高聲喝道。
“不錯,我故意沒說。”阿魯臺淡淡道:“要是早讓他們知道了,此刻還站在筏子上的,就不一定是我父子了。”一邊說着,阿魯臺腳下也沒閒着,不着痕跡的向失涅幹所在的位置靠近了不少。
“你站住!”卻沒有瞞過失涅幹,他舉刀指着阿魯臺,神情緊張道:“不要靠近!”
“放心,虎毒還不食子呢……”阿魯臺一臉悲肅的看着失涅幹道:“老夫畢竟黃土埋到脖子了,要是這筏子上只能活一個,你認爲老夫會選自己嗎?”
失涅幹被阿魯臺說的一愣,又見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金印,朝自己遞了過來道:“把這枚太師金印收好,老夫要是回不去了,我韃靼人的大業就由你來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