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白之後,王賢強調日後賞罰分明、令行禁止,違令者嚴懲不貸,這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下一刻,他宣佈……或者說強調了一條命令,一下令場中開了鍋。
“自今日起,但凡北鎮撫司拿人,必須持聖旨或者駕帖!”王賢大聲道:“但凡沒有這兩樣憑據,想要私拿人犯者,本官不認,詔獄不收,還要將你吃不了兜着走!”頓一下,他沉聲道:“我說到做到!”
此言一出,場中衆官兵皆面色驚異,其實這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影響。但這對紀都督和他的徒子徒孫,影響可就大了去了……雖然當初重開錦衣衛時,就有這樣的規定,但紀綱從來沒當回事兒,因爲駕帖這東西,並不掌握在北鎮撫司手裡,也不在錦衣衛手中,而是歸刑科管。堂堂錦衣衛要抓人,還得經過區區刑科給事中管,這讓心高氣傲的紀都督如何接受。後來趁着‘瓜蔓抄’,突破了這條規定,將下令抓人的權力抓在自己手中,只需要關白刑科即可。
現在王賢竟然甫一上任,就擺出從紀都督手中收權的架勢,這分明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啊!
王賢環視着一雙雙或是質疑、或是幸災樂禍的眼睛,就是沒看到有對自己抱以信心的。他冷笑一聲,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膽敢以身試法者,知情不報者,我保準讓你悔青了腸子!”說着一拂袖,丟下譁然一片的衆官兵,回二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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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鎮撫司大門外,李春並一衆去錦衣衛衙門點卯的軍官,已經在緊閉的大門外叫門多時了,然而大門緊閉,一直沒人應聲。此時大街上車水馬龍,已經很是熱鬧了,來來往往的人羣偷瞧着這羣平日裡耀武揚威的鎮撫司軍官,心說怎麼連家門都進不去了?不知道這是鬧哪出。
李春等人羞得面紅耳赤,正要負氣離去,向老祖宗告狀,突然聽大門吱嘎一聲,緩緩敞開,一名看着眼生的黑臉百戶,出現在衆人面前。
“你是何人,爲何白日裡緊閉大門?”李春邊上一名姓胡的千戶,黑着臉呵斥起來。
那百戶卻輕蔑的掃視他一眼,冷聲道:“本官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諸位都遲到了!”說着朝身後方向一拱手道:“奉鎮撫大人命,卯時一刻未到者,一律關在門外!”
“我們去本衛衙門點卯去了!”李春等人覺着這王賢簡直荒謬之極,“難道鎮撫大人能大過大都督?”
“鎮撫大人正是爲了避免時間上的衝突,特將點卯時間延後三刻鐘,爾等若非心懷懈怠,那邊一結束趕回來綽綽有餘!”那百戶正是二黑,他冷面相對道:“現在你們這樣的表現,說明你們根本將鎮撫大人的命令,當成耳旁風了!”
“我們根本沒接到命令好吧!”衆將顯示覺着荒謬之極,卻又覺着這對話怎生如此耳熟?轉念一想,才意識到這是早些時候,紀都督用來刁難王賢的。倒是六月債、還得快,可冤有頭債有主,你朝我們發作什麼?莫非專撿軟柿子捏?
他們還真猜對了,王賢就是要把他們這些軟柿子捏得汁水四濺,才能讓一衆宵小不敢輕舉妄動。不然照今天這架勢,他整天光對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疲於招架,非得被折騰成神經病不行……
當李春等官員面有憤憤之色的站在堂下時,王賢已經端坐在大案後,一張年輕的臉上寫滿威嚴之色,目光冷冷掃過衆人:“我要是打你們板子,服還是不服?”
“……”李春等人心裡憋火,悶聲道:“不服……”
“爲什麼不服?”王賢問道。
“這是不預而懲……”衆人小聲道。
“說得好,不預而懲。”王賢那張冷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那本官的奏章上,爾等可願意署名?”
“什麼奏章?”李春等人明知故問道。
“說明今日早些時候,在錦衣衛衙門發生的狀況。”王賢淡淡道:“紀都督公然設局陷害本官,並意圖將本官杖斃在堂下,本官迫不得已才把槍自衛……這就是今日發生的實情。”
“這……”李春等人登時鬱悶道:“大人,我們萬萬不敢聯名。”
“爲何?”王賢冷冷瞥衆人一眼道:“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麼?”
衆人哪敢說‘不是’,他們不承認紀都督對王賢‘不預而懲’,就沒道理說王賢不預而懲……可誰敢在上頭署名?就算紀都督相信他們是權宜之計,也會給他們扣上‘首鼠兩端’的帽子,那等於給前程判了死刑。
一衆軍官都把目光投向李春,實指望副鎮撫大人能替他們頂住,李春只能硬着頭皮道:“大人所言,未免有些誇大其詞了吧?”
“哦,你說我哪裡誇大了?”王賢一副探究的神情道,。
“紀都督當時只想對大人略施薄懲而已,絕無置大人於死地的意思。”李春乾笑兩聲道:“大人是堂堂四品鎮撫,紀都督怎麼可能亂來呢?”
“說得好,那本官也對你略施薄懲,如何?”王賢皮笑肉不笑起來道:“放心,你是堂堂五品副鎮撫,我怎麼可能亂來呢?”
看到王賢眼中的冷意,李春不禁打個寒噤道:“大人,本衛軍官就算犯錯要打板子,也是南鎮撫司的事。北鎮撫司無權……”
“但北鎮撫司有家法!”一個帶着怒意的聲音響起,朱六爺出現在王賢身邊:“膽敢不敬上官、目無綱常者,可先打後報!”
“六爺,您怎麼來了……”堂下中軍官忙向老上司躬身施禮。其中許多人都是朱六一手提拔起來的,本來以爲老恩主和王賢必然勢不兩立,這才向李春靠攏過來,誰知看情況,似乎不是這樣……
“哼,”朱六爺怒哼一聲,在王賢身邊的圈椅上坐下,手裡轉着兩個兩個鋥亮的鐵球,啐道:“要不是王老弟叫我來,老夫還不知道,我前腳剛離開坐了十幾年的簽押房,後腳就被你們潑屎潑尿。”說着把鐵球捏得咯咯作響,恨聲道:“誰跟老夫有這麼大仇,站出來說道說道!”
軍隊,尤其是錦衣衛,是個特別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朱六爺雖然退了,但十幾年的餘威猶在,震懾力比故作兇惡的王賢大多了,衆人全都縮頭縮腦,沒人敢擡頭應聲……那幾個幹這事兒的軍官更是悔青了腸子,當初光想着噁心王賢了,誰知道先把老大人給噁心到了。
“季三,你說!”見沒人看口,朱六爺點名道:“沒有老子,你當年就餓死在大街上了,是不是你小子狼心狗肺乾的!”
“不是!”那叫季三的百戶忙上前給朱六爺磕頭道:“俺是打死不會對不起六爺的!”
“那你說是誰幹的?”朱六爺探出身子,逼問道。
“是……”季三想說不知道,但在朱六爺的逼視下,居然不敢撒謊,聲如蚊鳴道:“是張狗子他們幾個乾的,他們卻不是要針對六爺,沒說要給新來的大人個下馬威……”
張狗子幾個百戶,恨不得掐死季三,你供出我們來也就罷了,幹嘛還要替我們解釋?不知道姓王的纔是想要我們命的啊?
‘啪’得一聲,王賢重重一拍醒木,怒聲道:“張狗子何在?”
“是,是下官……”那叫張狗子的也是個百戶,趕忙給王賢磕頭如搗蒜,“下官一時吃了豬油蒙了心,請大人責罰。”
“還有誰?”王賢冷冷道:“季三說的可是‘你們幾個’……”
張狗子這時候才知道說漏了嘴,後悔也沒用了,只好把頭低到胸口去。北鎮撫司的軍官還都算是純爺們,怕被同僚瞧不起,兩個參與此事的軍官出列,跪在那張狗子身邊,悶聲道:“我們認罰!”
“好,拖下去,杖責十九!”王賢從籤筒中抽出一根火籤,往堂下一丟。聽他報出的杖數,衆軍官心中大罵變態……原來爲了防止公報私仇,錦衣衛各司執行家法時,規定杖二十、笞四十以上,都要先向南鎮撫司報告,由南鎮撫司行刑。王賢竟然命杖責十九,乃是把手裡的權力用到頂格,多一杖都是違規。
行刑的錦衣力士,卻不是原先北鎮撫司的人,而是王賢的衛士充任,這讓三名受刑軍官感到一絲恐懼……他們太知道這裡頭的貓膩了,悠着打的話,八十杖不傷筋動骨,往死裡打的話,十杖就能打得非死即殘。不過好在他們都是有練過的,應該死不了人吧……
三人被周勇等人拖出堂去,往席子一丟,脫了褲子,用麻袋片子一包,舉杖便打,杖聲沉悶、並不響亮。纔打了兩棍子,三名練過硬氣功的軍官,卻殺豬般的慘嚎起來……
堂上李春等人也聽得面色慘白,他們都是行家,能聽出現在的打法,正是最狠毒的一種……一棍子就能骨折筋斷,外頭卻看不出來。他們互相望望,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懼色,姓王的這是要殺人立威啊!
果然,纔打了十杖,三人就沒了聲響,待十九杖打完,錦衣力士進來稟報道:“三人都暈死過去。”
李春等人卻暗暗咬牙痛恨道,什麼暈死過去,分明就是打死了好麼!就算不死,下半輩子也殘疾了。他們實在想不到,王賢居然是如此狠毒之人,僅僅因爲這點小事,就杖殺了三名軍官。
“拖出去,讓家屬來接人。”王賢卻面無表情的吩咐一聲,就像踩死只螞蟻一樣,又轉頭望向李春等人道:“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