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後就是有人。”
王賢一句話,嚇得也先毛骨悚然,趕忙回頭一看,卻見門外黑黢黢一片,人毛都沒一根。也先轉過身來,一臉鬱悶道:“師傅竟嚇唬人……”
誰知道一個‘人,字還沒出口,也先就感覺有人在身後拍了自己一下,登時嚇得動彈不得,喉頭咯咯作響,憋了好一會兒,才張大嘴巴,要發出一聲‘鬼啊,的鬼叫……
好在身後那人的反應奇快,一下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也先這一聲叫憋了回去。孰料也先畢竟是個野小子,竟一口咬在那人的手上,疼得那人大張着嘴巴也要叫出聲來好在那人還有另一隻手閒着,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着兩人的滑稽樣,王賢登時忘了什麼佛家的禪境,忙低聲道:“徒弟快住口,是自己人。”
也先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怨身後人嚇唬自己,又狠狠咬了幾息時間才鬆了口。
“,小崽子,你屬狼的啊”他身後那人捂着血淋淋的右手,一腳踹在也先屁股上,把他踢進屋子。然後順手把門關上。
“老時,這事兒也怨你,沒事兒嚇唬小孩子於啥?”王賢笑罵道。來者正是前聖手門主時萬,身爲小偷中的王者,他一身匿行功夫出神入化,存心不讓也先發現也是能辦到的。但他偏偏故意弄出點聲響,讓也先感覺有人在後面,待其一回頭,又藏得無影無蹤,真跟有個吊靴鬼跟在後頭似的,把個膽大包天的也先差點沒嚇掉魂。
“嘿嘿,這愣小子蠻好玩的。”時萬說着看向王賢,登時被他那顆鋥亮的大光頭吸引去了全部目光,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朝王賢恭敬的行個禮,問道:“該叫您大師還是大人?”
“隨便了。”王賢無奈的摸摸自己的光頭,看着快要忍不住笑破肚子的時萬,罵道:“想笑就笑吧。不過不許擴散”
“屬下遵命……”時萬說完,捧着肚子吃吃笑起來。好一陣子,才斂住笑容道:“大人,我笑完了。”
“有什麼事?”王賢沉聲道。
時萬看了看也先,王賢淡淡笑道:“自己人,無妨。”
“是。”時萬便趕緊將鎮遠侯家發生的事情,以及張鯢的意見告訴王賢。
“還真是巧啊。”王賢聞言閉目尋思片刻道:“顧再興的情況,我們掌握了多少?”
“掌握的不算少。”時萬道:“咱們五處的差事,辦得還是很得力的。”他是五處的三檔頭,時刻不忘在大人面前誇耀本處的功勞。
見王賢只是笑笑沒說話,時萬討了個沒趣,縮縮頭接着道:“鎮遠侯掌管左軍都督府,雖然沒參加那日的漢王府集會,還是被本處放在十二個的重點監視目標之列。隨後,本處對他的情況作了一番詳細調查。發現這個顧興祖的兄長,是個很有內容的人物。”
“說重點。”王賢皺皺眉頭,現在五處就是時萬和鄧小賢在負責。在邏輯歸納方面,時萬是拍馬也趕不上鄧小賢的。當然在行動力方面,時萬又勝過鄧小賢不少。這兩人相互配合,以鄧小賢爲主,時萬爲輔,倒也十分的互補。
“重點是,一,顧興祖說是顧再興拉扯起來的也不爲過,他對自己的兄長懷有極濃厚的感情。”時萬趕忙改變了彙報風格道:“二者,顧再興當初的殺人案疑點重重。根據瞭解,此人雖然是將門之後,有一身好武功,但性情溫柔,從來不與人發生衝突。”
“那八年前的案子……”王賢也聽說過這個案子,但只是聽說是個很簡單的爭風吃醋的案子,並沒有什麼端倪。
“傳聞的東西,還不知道過了,當不得真。”時萬道:“本處經過查訪得知,當初跟顧再興相好的那個妓女,其實是建文舊臣董鏞之女。”
“哦?”王賢神情一動,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那段恐怖歷史朱棣在靖難之役成功後,一開始是想着懷柔來着,只要建文舊臣肯歸順的,大都予以高官厚祿。譬如紀綱、胡廣、蹇義、夏元吉、楊士奇等大臣,雖然都是建文朝的官員,但朱棣並未計較前嫌,繼續委以重任,讓他們成了締造永樂盛世的一代名臣。
但更多的大臣,誓死不肯歸附朱棣,甚至當面指責詈罵他叔篡侄位,有如父奸兒媳,禽獸之行也,朱棣惱羞成怒之下,對這些人進行了殘酷的誅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卓敬、暴昭、練子寧、毛泰、郭任、盧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謝升、丁志方、甘霖、董鏞、陳繼之、韓永、葉福、劉端、黃觀、侯泰、茅大芳、陳迪等朝廷重臣被屠戮一空,妻兒也慘遭牽連。
當時的僉都御史董鏞,就是其中之一。當初燕軍兵臨城下,朝內人心惶惶,不少膽小怕死之徒,都有向朱棣投誠以苟全性命之心。董鏞卻誓死報國,當朝對大小臣子聲言:‘不效忠於本朝者當處死,使朝臣肅然,人心稍定。但當時負責守衛金川門的谷王朱穗和大將李景隆打開了金川門,投降燕軍,朱棣領軍進入了南京城內。建文帝放火燒了皇宮後潛逃,董鏞則和其他官員一起,做了朱棣的俘虜。董鏞因爲不肯向朱棣屈服被殺,女發教坊司,姻親死戍二百三十人……這就是王賢看到的記載了。
“據當初顧再興身邊的老家人介紹,當時顧家和董家是有娃娃親的。但後來因爲顧成降燕,顧再興的父親被殺,這樁婚事也就沒了下文。”時萬頗爲感慨道:“據說當時董家人想毀掉婚約,但董鏞說,顧統被皇上處死了,這時候退婚的話,會被人說董家涼薄的,反正孩子們還小,不如過兩年再說。沒想到幾年之後,燕王進京,顧家翻身,董家卻萬劫不復……”
在這漆黑的夜色中,聽着那驚心動魄的故事,也先全然入神了,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顧再興到了適婚的年紀,家裡給他說了好多親事,他都一概不同意。因爲對這孩子感覺有虧欠,他爺爺也就由着他,沒有逼得太緊。”時萬道:“其實顧再興念念不忘的,還是那被送入教坊司的董家小姐。他覺着既然董家在自己家遭難時沒解除婚約,現在董家遭了大難,他也不應該放棄董小姐。但董小姐是逆賊之後,被欽命入教坊司的,誰也不能贖買。”
“教坊司是個什麼東西?”也先小聲問道。
“聽着就行了。”王賢瞪他一眼,也先縮縮脖子,小聲嘟囔道:“反正肯定不會好地方……”
“當時的朝野氣氛十分恐怖,文武官員動輒家破人亡,無不人人自危,他祖父又在靖難中,採取一副不合作的態度,雖然被封侯,但並不安穩。所以顧成也不敢亂來。”時萬接着道:“好在董小姐色藝雙絕,又年紀尚幼,教坊司的人並未立即讓她開臉,只是以清倌兒的身份賣藝,也賺得盆滿鉢滿。這就讓顧再興有時間把她救出火坑,後來顧再興花了好大力氣,撒了不知多少銀子,終於打動了門路,要設法將她救出火坑。誰知道就在準備行動的前夕,一個叫張乙的湖州商人,說要談一樁大生意,花重金求董小姐賞臉出遊。”
“商人們附庸風雅,在談生意的時候,請名妓從旁唱曲助興,實在是秦淮河邊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董小姐本不想再出去,但老鴇子軟磨硬泡,她心一軟,就答應了,結果再也沒回來,據說是被張乙姦殺在湖上了。”時萬道:“後來只找到一具被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屍,老鴇子去認屍,一口咬定了就是董小姐。再後來在顧公子的施壓下,應天府把張乙捉拿歸案,誰知案子又轉給了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很快便以證據不足爲由,將張乙無罪開釋。張乙得意洋洋,與一幫狐朋狗友在秦淮河畔吃酒慶賀脫厄時,顧公子突然衝出來,當場手刃了張乙。在場賓客裡,就有錦衣衛的人,回過神來,趕緊把顧公子給抓起來,直接送到北鎮撫司。後來北鎮撫司把這案子報到皇上那事兒,就成了爭風吃醋,皇上正在氣頭上,就下旨嚴懲,結果判了他斬監候……”
“這麼短的時間內,你們能打探的這麼詳細,實在難得。”王賢不禁要對六處的能耐刮目相看了。“但如何保證真實性?”
“嘿嘿,現在北鎮撫司是咱們的天下。”時萬笑道:“當時審案的人還在,咱們一敲打,就什麼都說了。”
“北鎮撫司爲什麼要插手這個案子?”王賢微微皺眉,他感到了陰謀的氣息。
“因爲那張乙,根本就是錦衣衛的密探。”時萬道:“北鎮撫司擔心三木之下,他露了餡,纔給應天府施壓,把案子接了過去。當時錦衣衛的氣焰,可比今天還要兇多了。那顧公子敢殺錦衣衛的密探,紀綱自然也要把他於掉,才能顯出錦衣衛的不可侵犯。”
“那張乙爲什麼要冒充富商,去傷害董小姐?”王賢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