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賢說不動剛愎自用的永樂皇帝,對太孫也沒抱什麼希望……他了解如今的朱瞻基,太孫殿下已經將一切都壓在皇帝身上,不可能冒着惹惱皇帝的風險,犯言直諫的。
“去他娘!”二黑不禁牢騷漫天道:“索性不管,亂他娘去!反正咱們提醒過了!”
“就是!”鄧小賢也憤憤不平,他們五處年都沒過,夜以繼日的審訊,纔得到的確切情報,竟然被皇帝當成廢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人,您犯不着!”
“都他孃的閉嘴!”王賢開始還能耐心聽着手下的牢騷,但聽着聽着就壓不住火了,兩眼一瞪,訓斥起來:“發幾句牢騷也就罷了,還沒完沒了了!老孃們似的,還有沒有點兒高級軍官的樣子!”
二黑和鄧小賢等人,被王賢噴的擡不起頭來,一邊擦着臉上的唾沫,一邊暗暗嘀咕:‘還不都是跟您學的……’
“大人,”幸好,這時周勇進來解圍道:“順天府尹李大人到了。”
“回頭再跟你們算賬!”王賢瞪一眼幾個手下,見他們在扮鬼臉,揚手作勢要打,手下們趕忙低頭服軟,王賢才哼一聲,到外簽押房去見新上任的順天府尹李攀。
李攀四十多歲,精明強幹,原先在民情複雜的雲南任按察使。朱棣遷都北京,各色人等涌入北京城,難免魚龍混雜、民情繁冗,爲了保證新都的平安穩定,永樂皇帝特意將他從雲南調了過來。
按察使是正三品,順天府尹也是正三品,但從窮鄉僻壤的雲南,一躍成爲天子腳下的京尹,無疑是高升了。只要能平穩熬上兩年,不出大事兒,必然可以升遷,到時候要麼入六部爲尚書,要麼放地方爲布政使,總之前途一片大好!
所以一聽王賢講解情況,李府尹一下就炸了毛:“這還了得?!白蓮妖人竟敢趁上元節作亂,破壞我大明安定團結的局面!真是罪該萬死!”
“是啊。”王賢雖然覺着這位府尹大人,有些用力過猛,但轉念一想自己在旁人眼中,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這時候,需要的就是用力過猛,而不是大事化小。王賢向李府尹投去讚許的目光道:“府尹大人果然敏銳,請順天府和錦衣衛通力合作,一定要保護好京城百姓的安寧,挫敗白蓮妖人的陰謀!”
“一定一定。”李攀重重點頭道:“伯爺請下令吧。”
“好!”王賢也不跟他客氣,沉聲道:“差不多從明天開始,各地獻燈的隊伍就要進京了。務必做好搜查,不能讓他們夾帶任何武器入京。”頓頓道:“入城時,檢查完畢後,所有人都要登記造冊,將在京城的住址和逗留時間登記下來,官府要每日登門檢查,一是查人有沒有無故失蹤,二是查有無違禁品。所有戲班都要聯結互保,一個人出事,所有人連坐!”
“這……”李攀心說,這也太如臨大敵了吧?實在不符合儒家官員‘外鬆內緊’的執政情趣。
然而李攀話沒出口,就見王賢滿臉嚴肅道:“李大人,京城太大、人太多,到時候連日狂歡,場面太亂,哪怕再矯枉過正,我們也很難避免出現亂子。”說着嘆口氣,臉上浮現出濃濃的憂慮道:“我只怕,這些法子到時候充其量只能爲咱們擺脫干係,對正事卻於事無補……”
“是……”感受到王賢心裡的沉重,李攀情不自禁點點頭,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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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和順天府聯合行動,京城各門的防務陡然加強,每一名進城的百姓、每一輛進城的車轎,每一車進城的貨物,都遭到史無前例的嚴密搜查。這讓那些被各地官府派往京城獻燈的戲班、燈會苦不堪言……中國從唐宋起就有上元節觀燈的習俗。太平盛世,爲了討好當政,各地官府都會耗費巨資,製作規模宏大、精巧美觀的燈山,派數百人組成的燈會入京,在上元節點起花燈,爲京城增光添彩,以圖討天家一笑。
發展至今,這種官方花燈,已經演變成攀比實力、鋪張奢侈的代名詞,一個燈山動輒數丈高、上千盞花燈組成,其精巧脆弱可想而知……雖然組裝工作是在入京後完成,但燈山各部件本身就是極其精巧複雜、十分容易被損壞的。一路上,燈會的匠人們小心翼翼,像愛惜嬰兒一樣呵護着一車車的燈件,如今卻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隨意將箱子翻開,扯出裡頭的燈件,那些竹篾和高麗紙糊的玩意,哪能禁得起如此暴力,紛紛破損碎裂……
更可惡的是,所有火藥、爆竹、煙花、乃至引火物,統統被當成違禁品予以沒收,這下所有燈會都不幹了!燈山之美,三分在造型,七分在光影!沒有煙火效果,光一個花架子有什麼好看的?見了開頭幾家燈會的遭遇,後面的燈會老闆們一合計,得!咱們不進城了!就在城外駐紮下來!看他們怎麼辦?!
得知燈會老闆們拒絕進城,李攀着急的找到王賢:“伯爺,這樣不是個辦法,上元節沒有煙花怎麼行?”
“在我眼裡,那些不是煙花,是武器!”王賢站在正陽門城頭,看着城外空地上,搜出來的小山般的煙花火藥,黑着臉道:“把這些東西放進北京城,實在太危險了!”
“伯爺有些多慮了吧?那不過是些煙花而已……”李攀畢竟是文官,不懂火器的威力。
“是煙花不錯,但稍稍改造就是殺人放火的利器!”王賢幽幽道。難怪他這麼緊張,根據錦衣衛六處的報告,使用製作燈山的一系列材料,再加上從京城可以隨意買到的鐵釘、木炭、硝石之類,完全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製造出無數威力巨大的火藥武器。屆時觀燈的人羣如粥密集,都不用特意瞄準,隨便打上幾發,就能製造極大的恐慌,繼而引起可怕的踩踏……那恐怖的場面讓王賢不寒而慄,所以寧可被京城百姓罵成狗,他也要阻止那些要命的東西進京。
然而,王賢可以頂住全京城的壓力,卻頂不住至尊的一道旨意……
第二天,王賢正在衙門裡親自審問那個白蓮教的鐵匠。突然,龍五爺氣喘吁吁衝進來,大聲叫道:“大人,不好了!順天府打開城門,放那些燈會入城了!”
“什麼?!”王賢面色劇變,拍案而起道:“誰給李攀這麼大的膽子?!”
說着三步並作兩步,便到了院子中,高聲喝道:“周勇!集合隊伍!”
龍五爺這時喘勻了氣,小聲對王賢道:“趙王好像在正陽門……”
“什麼?!”王賢臉色一變,他已經從初聞這消息時的震驚中冷靜下來,知道以趙王如今縮頭烏龜的做派,這時突然出現,恐怕必是奉了旨意。
這時,周勇已經將當值的數百名錦衣衛緊急集合起來,高聲稟報道:“請大人吩咐!”
“解散。”王賢臉色十分難看。
“遵命!”周勇條件反射的高聲應一句,轉身對部下下令道:“全體聽令,解散!”說完,錦衣衛官兵們傻眼了,周勇也傻眼了,才迷迷糊糊的看向王賢,不知大人是幾個意思。
“沒聽到嗎?解散。”王賢十分沒好氣的擺擺手,對周勇道:“備馬,你陪我去趟正陽門。”
“是。”周勇雖然還迷糊着,但不妨礙他執行命令,轉過頭去對在那裡愣神的手下罵道:“沒聽到嗎?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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盞茶功夫,王賢趕到了正陽門,果然看到那些在城外駐紮兩天的燈行車隊,已經長龍似的通過城門,進入京城,然後分散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看着那些車上成堆的爆竹,成捆的煙花,王賢只覺手腳發軟、兩眼發黑,竟愣在那裡半晌,一動不動,一句話都沒說。
“這不是忠勇伯嗎?”還是趙王的聲音,把王賢喚回來神。
王賢循聲一看,便見趙王在李攀的陪同下,正從正陽門城樓上下來。
“王爺。”王賢草草一抱拳,冷聲問道:“這是您的傑作?”
“忠勇伯謬讚了,”趙王笑道:“本王不過是個空筒子親王,哪有忠勇伯這樣的權勢?可以一句話,就把代表各省各府進京向皇上祝賀遷都的燈行,就全都攔在京外。”
“……”王賢顧不上理會趙王話裡話外的諷刺之意,沉聲喝道:“本官是爲了京城的安全着想!”
“我看你就是想給皇上添堵!”趙王卻冷笑道:“好幫你主子營造一個,皇上已經衆叛親離的假象!”
“你!”王賢還沒說話,身後的二黑已經驚怒道:“你他媽血口噴人!”
“你是什麼東西?!”趙王冷冷一哂:“也配在本王面前叫囂?!”
“你!”二黑獨眼血紅,剛要再說什麼,卻見王賢一擡手,他也只好閉上嘴。
“李府尹,”王賢冷冷盯着李攀道:“立即關閉城門!”
“不可能!”回答他的,不是李攀,而是趙王朱高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