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賀電廠!
馮嘯辰平平淡淡吐出來的一個詞,聽到武藤秀夫和阿部嶽的耳朵裡,卻如同雷鳴一般,讓他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在會談之前,趙書平與馮嘯辰商定的策略是先套對方的話,到適當的時候再以半真半假的態度提出千賀電廠的事情。如果對方的確有軟,那麼這樣提出來就會讓對方感到緊張。而如果千賀電廠的事情原本並不存在,也不會給對方落下把柄。
可沒料想,馮嘯辰根本沒用這套策略,而是直截了當地把千賀電廠的事捅了出來。趙書平不懂日語,全仗着田高峰給他翻譯。沒等田高峰譯完,他就已經看到了武藤秀夫和阿部嶽那慌亂的神情,不禁心中一喜:
莫非這個小馮說的事情的確是真的?
馮嘯辰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因爲千賀電廠這件事,在歷史上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他只是沒法拽着葛家明等人穿過時空隧道去看看後世的文獻而已。葛家明他們不知道這件事,並不意味着武藤秀夫他們也不知道。日苯人做生意很奸詐,但骨子裡還是有點一根筋的二愣子勁頭,在謊言沒被戳穿的時候,他們或許還能裝腔作勢,但只要他捅破這層窗戶紙,這兩個日苯人就得認栽了。
果然,聽到馮嘯辰說出千賀電廠的名字,武藤秀夫和阿部嶽一下子就傻眼了。他們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就是中國人知道這件事,因爲這件事一旦說出來,他們就沒理由指責中方操作不當了。如果平河電廠的汽輪機問題是因爲操作不當,那麼千賀電廠也是操作不當嗎?如果一家公司製造的設備會讓中國和日苯的用戶都“操作不當”,責任是在用戶身上,還是在廠家身上呢?
“千賀電廠的情況……和貴廠是完全不同的……”阿部嶽下意識地辯解道。
“是嗎,有什麼不同?”馮嘯辰笑吟吟地問道。
“是……”阿部嶽啞了,是啊,二者有什麼不同,他該如何回答呢?
武藤秀夫也經歷了一個短暫的錯愕,作爲一名銷售主管的本能讓他醒悟過來,不能順着對方的話頭說下去,這樣會讓對方把自己的底都探出來。他現在需要做的,是先試探一下對方到底知道多少,以便決定自己該如何圓場。想到此,他向馮嘯辰說道:“這位先生,你剛纔提到千賀電廠,我不太明白,你想說明什麼問題呢?”
馮嘯辰豈會讓他套進去,他用手一指阿部嶽,說道:“武藤先生,你應當問問你的同事,他說千賀電廠的情況與平河電廠不同,那麼是不是可以先向我們介紹一下千賀電廠是怎麼回事呢?”
“千賀電廠……其實也沒什麼。”阿部嶽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實在是因爲做賊心虛,讓馮嘯辰一句話就把底給捅漏了。他支吾着想把此前的話咽回去,可坐在對面的趙書平等人哪能給他這個機會。
“阿部先生,剛纔馮處長說的千賀電廠的事情,你是不是可以向我們介紹一下?”趙書平說道。
“是啊,阿部先生,我們希望貴方能夠坦誠地向我們介紹一下情況。”李力也發話了,正是牆倒衆人推的時候,他也不能落後。
“千賀電廠的情況,和平河電廠是完全不同的。”武藤秀夫咬了咬牙,決定要攪渾水了,“千賀電廠一貫使用的都是我們九林公司的發電機組,他們對我們的產品非常滿意。去年千賀電廠對幾臺前期的機組進行了翻修,我們也派出了技術人員前往協助,並且對一些因爲老化而磨損的葉片進行了更換,這其中並不涉及到產品質量方面的問題。”
“是嗎?那貴公司向千賀電廠進行賠償的事情,又如何解釋呢?”馮嘯辰繼續問道。
“那不是賠償,而是……,不不,我是說,我們並沒有向千賀公司進行過賠償,你們聽到的消息應當是一種誤傳。”武藤秀夫硬着頭皮說道。
“啪!”
只聽得一聲脆響,馮嘯辰在桌子上猛地拍了一掌,把一屋子人都嚇了一跳。其中又尤其以武藤秀夫和阿部嶽嚇得最爲厲害。來中國快一個月的時間,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在他們面前發脾氣,連偶爾有人說了幾句重話,旁邊的人都會馬上予以制止,然後再向他們倆道歉,讓他們不要介意。如今馮嘯辰在他們面前猛拍桌子,他們豈有不惶恐之理。
“武藤先生,阿部先生,我們敬重你們是國外友人,對你們的狡辯一再忍讓,換來的卻是你們這種毫無商業道德的表現。你們說千賀電廠沒有出現問題,你們也沒有向千賀電廠進行過賠償,那麼好,你們倆敢不敢在這份會議紀要上簽字,對你們說的話負責!”
馮嘯辰站起身來,臉色黑得嚇人,厲聲喝問道。
李力坐在馮嘯辰的另一側,馮嘯辰拍桌子的時候,李力就是一震,現在見馮嘯辰站起來,忍不住就想伸手拉他坐下,順便再給他講講外事紀律的事情。馮嘯辰哪會搭理這套,感覺到李力的手在拽他的袖子,他猛地一甩,把李力的手甩開,然後順勢用手指着武藤秀夫和阿部嶽二人,說道:
“你們如果敢簽字,我們明天就派人到日苯去起訴九林公司產品質量低下,欺騙用戶,敲詐勒索。我們手上有確鑿的證據,我相信日苯的法律是會保護消費者利益的,九林公司將會因此而承擔巨大的經濟損失和聲譽損失!”
“不不不,馮處長先生,事情完全沒有達到這個程度!”
武藤秀夫一下子就急了,連忙站起來,一邊向馮嘯辰鞠躬,一邊拼命地解釋道:
“我們是合作伙伴,我們之間完全沒有必要通過法律手段來解決分歧。防蝕片的事情並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不錯,正如馮處長先生所說,在千賀電廠的電機裡,也出現過少量……,呃,我是說,出現了一些防蝕片剝離的現象,這是因爲他們的發電機組也存在頻繁啓停的情況,這和平河電廠的情況是一致的。”
“你剛纔說兩家電廠的情況不一樣?”馮嘯辰沒有坐下,而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武藤秀夫,說道。
“我剛纔說的情況,的確有一些不太準確,我就此向各位道歉。”
到了這個時候,武藤秀夫也只能低頭了。他不知道馮嘯辰到底掌握了多少有關千賀電廠的事情,但馮嘯辰對他們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如果雙方再談不攏,而平河電廠採取到日苯去起訴九林公司的手段,那麼對於九林公司來說是極其不利的。
在千賀電廠的案例在前,九林公司在訴訟中無法把責任推到平河電廠身上,所以訴訟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日本企業界也並非鐵板一塊,東島、上川等公司都有進軍中國市場的願望,在這種時候是絕對會落井下石的。
九林公司的發電機組一向聲譽不錯,正如武藤秀夫吹噓的,在正常使用的情況下,是不會出現防蝕片大面積開裂現象的。但千賀電廠的事情給了九林公司一記悶棍,據公司的技術部分析,這是因爲千賀電廠的發電機頻繁啓停,使末級葉片經常受到啓停帶來的衝擊,從而使防蝕片的耐用壽命大爲縮短。
原因雖然找到了,但這個原因卻是不能推到用戶身上的。從設計角度來說,火力發電機的確是不宜頻繁啓停的,但電網的用電需求早晚不一樣,白天用電量大,深夜用電量小,因此必然會有一些機組出於調峰的需要而每日啓停。九林公司當然不能說自己的機組不支持每日啓停的操作。如果他們敢這樣說,用戶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們。
現在九林公司的策略,就是先把千賀電廠的事情捂住,哪怕是向千賀電廠支付高額的賠償金,就權當是花錢封口了。然後,公司再抓緊時間解決頻繁啓停機組的防蝕片設計,以便未來不再出現類似情況。
如果平河電廠跑到日苯去起訴九林公司,那就意味着九林公司發電機組的這個設計缺陷將會被公之於衆,給九林公司帶來的損失將遠遠高於幫助平河電廠維修這些缺陷的成本,這是公司所無法接受的。
此外,馮嘯辰讓武藤秀夫他們在談判紀要上簽字,這就是要坐實他們倆欺騙客戶的罪名,這份談判紀要會使九林公司在法庭上面臨更多的被動。而一旦如此,公司會放過他們兩個嗎?
看到武藤秀夫服軟了,趙書平拍了拍馮嘯辰的手,讓他坐下,然後用嚴肅的口吻向武藤秀夫和阿部嶽說道:
“武藤先生,阿部先生,今天的事情,我希望只是一個不太令人愉快的插曲,只要兩位先生能夠端正態度,及時糾正不恰當的行爲,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事情已經非常明顯,防蝕片裂紋的事情,是由於貴公司設計上的缺陷,我們希望貴公司能夠對此進行補救,我們還是非常信任九林公司的技術的。至於因爲雙方意見分歧導致的誤工損失,我們可以做一些讓步,不要求貴公司完全賠償,不過,這將取決於你們維修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