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嘯辰答應和王根基一道去振山鐵路分局看看,但心裡對於解決問題並沒有什麼成算。這件事是紅河渡礦務局與振山分局之間私下裡的矛盾,根本就不能提到桌面上來說的。從大道理上來說,紅礦當然沒什麼錯,鄒秉政堅持原則也是對的。但按着時下的風氣來說,你這就是不給人家面子,人家找機會折騰你一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王根基去分局交涉的時候,對方對他極爲客氣,給安排了飯菜,還請他喝了酒,這就表明了一種態度,即人家並不打算與重裝辦爲敵,但同時也希望重裝辦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從級別上說,鐵路分局的副局長和王根基、馮嘯辰他們是平級,並不存在誰是誰的領導這樣的問題。人家看在你是京官的份上,稱你一句上級領導,那只是客氣,你千萬別真的把自己當成領導了。面子這種東西,是互相給的,人家給了你面子,你就得知難而退。如果覺得自己代表着上級,就要強迫人家做不樂意做的事情,最終是會被打臉的,這就叫作給臉不要臉了。
馮嘯辰對於這些關係是非常清楚的,他聲稱要去分局走走,只是想看一下能不能找出一些機會,用某種方式來說服對方幫忙。王根基此前也已經這樣做過了,不過馮嘯辰知道,以王根基的傲氣,肯定是不會向人家低頭的,這樣也就很難達成妥協了。
第二天,馮嘯辰、王根基以紅礦辦事處主任郭若騰的陪同下,來到了振山鐵路分局。因爲此前已經來過幾回,門衛對他們也熟悉了,知道其中有一位是京城來的幹部,所以並不阻攔,在徵得領導同意之後,讓他們上樓,到了分局副局長陳卓的辦公室。
“王處長,又來指導我們工作了?”
見到馮嘯辰一行進門,陳卓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上前與王根基握手打着招呼。他知道郭若騰的身份,自然不會和他費什麼口舌。至於馮嘯辰,陳卓此前沒有見過,又見他如此年輕,料想不過是個什麼辦事員,也就懶得去招呼了。
“來來來,王處長請坐。……小劉,給王處長沏茶!對了,王處長,這幾天在振山,有沒有去周圍轉轉?振山市有個振山書院,在歷史上很有名氣的,沒去看看嗎?”
陳卓拉着王根基往沙發上讓座,直接把郭若騰和馮嘯辰當成了透明物體。
王根基和陳卓握了一下手,然後抽回手來,指着馮嘯辰說道:“陳局長,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事,國家重裝辦綜合處的副處長馮嘯辰同志,他可是我們整個經委系統最年輕的副處級幹部,深得我們張主任的賞識呢。”
“哦,是嗎?”陳卓一驚,他上下打量了馮嘯辰一番,連忙伸出手去,說道:“哎呀,失禮了,失禮了,馮處長,你看我這雙眼睛,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哎呀呀,馮處長真是年輕有爲,青年才俊啊!”
“陳局長客氣了,我就是重裝辦的一名普通幹部而已。”馮嘯辰與陳卓握了握手,淡淡地說道。
聽說馮嘯辰也是副處長,陳卓趕緊吩咐手下人給馮嘯辰也沏一杯茶來,爲了不顯得太難看,郭若騰也終於得到了被敬茶的待遇。如果這一行人中只有王根基一個副處長,陳卓是打算只給他倒茶,讓其他兩人在旁邊晾着的。
賓主分別落座,又寒暄了幾句之後,馮嘯辰說道:“陳局長,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咱們也就別浪費時間了。我和王處長這次過來,是想協調一下紅河渡銅礦那批進口配件運輸的問題,你看有什麼困難沒有?”
馮嘯辰這個問題當然是在陳卓預料之中的,唯一不確定的只是馮嘯辰會如何提出來而已。見馮嘯辰直言不諱地說出來,陳卓臉上露出一個爲難的表情,說道:
“這件事情嘛,前兩天王處長來的時候,我已經向他解釋過了。紅河渡是我們省裡的重點企業,又承擔着爲國家出口創匯的重要任務,紅河渡的事情,我們肯定是要高度重視的。可是,我們目前正有一個緊急的運輸任務,這也是國家的重點工程需要,由不得我們懈怠。我已經向王處長以及紅礦的同志都表示過了,只要我們能夠騰出車皮來,就一定會優先解決紅礦這批進口配件的問題,這一點馮處長和王處長都是可以放心的。”
馮嘯辰微微一笑,說道:“陳局長,咱們都是明白人,就不用繞這些彎子了。關於紅礦和振山分局之間的一些矛盾,我也有所耳聞,不過這與我們重裝辦沒什麼關係,我們也不打算過問。現在的情況是,紅礦把進口配件運輸這件事情推到我和王處長身上,如果我們不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後續的工作就會受到影響。
這次領導派我們兩個出來,是要考驗一下我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如果因爲這兩節車皮的事情就把我們卡住了,我們也沒法回去向領導交代。我想以我和王處長個人的名義請求陳局長,幫我們這個忙。至於日後你們和紅礦還有什麼衝突,我們就不管了。”
“馮處長真是快人快語……”陳卓苦笑了。官員之間打交道,講究的是含蓄,就像這件事,明明振山分局就是要和紅河渡爲難,但陳卓卻要裝出與紅河渡方面關係特別鐵的樣了,說自己想全心全意爲紅河渡服務,無奈如何如何。誰料想,這個馮處長根本就不按規則來,直接就把真相給挑破了,並且聲明這件事是涉及到他們自己的事情,與紅河渡無關。換句話說,陳卓如果不答應解決問題,就不再僅僅是與紅河渡方面爲難,而是與重裝辦的兩位年輕處長爲難了。
“馮處長,王處長,既然大家把話說到這個程度,我也不好說啥了。其實,要說我們和紅礦之間有什麼矛盾,也不是這樣的,只是鄒局長這個人……呃,比較講原則吧,我們過去有不少事情都弄得有些不太愉快,我們分局有一些同志對於紅礦是有些意見的。
具體到車皮這件事情,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主。如果是兩位處長自己要用幾節車皮,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哪怕是再困難,我老陳也會幫這個忙。但現在這事牽扯麪太廣,還請馮處長、王處長理解我們的苦衷。”
陳卓字斟句酌地解釋着。他現在也的確是有些坐蠟了,本來是和紅河渡較勁,現在惹上了兩位國家重裝辦的處長,事情就有些大了。此前王根基來交涉的時候,口口聲聲談的都是工作,他還好應付一下。馮嘯辰直接就說這是涉及到他們私人的事情,陳卓如果不幫忙,就不僅僅是有公仇,還結下了私怨。
這兩個副處長都非常年輕,尤其是後來的這個馮處長,簡直年輕得不像樣,誰知道未來他會發展到什麼樣的級別。欺老莫欺少,得罪這樣一個年輕幹部,風險真是太大了。
馮嘯辰看出了陳卓的爲難之意,也明白自己的話發揮了作用。他點點頭,說道:“陳局長,你的苦衷,我們都能理解。不過,我們的苦衷,也請你理解一下。現在的情況是很明白的,那就是紅礦已經把你們當成敷衍我們的工具了,相當於你們也被利用了。這件事如果不能妥善解決,難受的不僅僅是鄒局長,也包括我們兩位以及我們的領導。我知道這件事也不是陳局長你安排的,所以想請陳局長幫個忙,把我們的困難向分局的其他領導說一下,看看他們能不能體諒一下我們工作上的難處,在這個問題上網開一面。”
“嗯,好吧,我和其他同志再商量一下看……”陳卓無奈地表示道。
話說到這個程度,馮嘯辰他們也沒必要再坐下去了。逼着陳卓當面屈服是不現實的,馮嘯辰讓他找其他領導商量,其實也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不至於太難堪。至於陳卓經過思考之後會如何處置,就不是馮嘯辰能夠預測的了,他能做的僅僅是見招拆招而已。
一行人站起身,告辭離開,陳卓把他們一直送出了辦公室。賓主雙方握過手,馮嘯辰一行正待轉身下樓,只聽得有人在旁邊喊了一聲:“咦,這不是馮處長嗎?”
馮嘯辰一愣,轉頭看去,只見樓道里走過來一位30來歲的女子,穿着鐵路制服,滿臉喜色,剛纔說話的正是她。馮嘯辰覺得有幾分眼熟,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她,不禁下意識地問道:“同志,你剛纔是在說我嗎?”
“是啊,馮處長,你不認識我了?我是金英惠啊。”那女子熱情地說道。
“小金,你認識馮處長?”站在一旁的陳卓奇怪地問道。
金英惠笑道:“我當然認識馮處長,我和我家老杜能夠結束牛郎織女的生活,全虧了馮處長幫忙呢。老杜跟我說了好多次,說要找機會去京城請馮處長吃頓便飯,沒想到馮處長竟然跑到我們振山來了,這回可不能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