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正是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興起的時候。從30年代開始流行的凱恩斯經濟學在二戰之前幫助了西方國家走出29-33大危機的陰霾,在戰後也一度成爲西方國家最重要的執政理論指導,造就了50年代至60年代的經濟輝煌。進入70年代之後,凱恩斯經濟學所主張的大量政府幹預逐漸造成了一些惡果,西方國家普遍出現了嚴重的滯脹,迫使經濟學家開始反思赤字財政和通貨膨脹對於正常經濟秩序的破壞,新自由主義理論也就應運而生了。
新自由主義的經濟主張,簡單地說就是認爲政府不應當干預經濟,要充分發揮市場的調節作用,激發市場主體的活力。落實到具體政策上,則包括了私有化、鼓勵自由貿易、取消赤字財政等等。在這方面,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算是一面旗幟,她大刀闊斧地削減社會福利,把大批國有企業出售給私人,充分體現了新自由主義的要求。
撒切爾夫人的改革在初期也的確帶來了一些可喜的成果,但馮嘯辰知道,幾年後這種改革的負面效果就會體現出來。那些被私有化的國企並沒有如經濟學家預言的那樣煥發出新的生機,反而因爲失去了國家的保護而日益衰落,最終使整個國家都失去了競爭力。
信奉新自由主義理論的,並不僅限於一個英國。南美在那個時期也被視爲新自由主義理論的一個成功範例,在一大批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鼓(hu)勵(you)下,南美國家紛紛放開管制,允許國外資本收購國內產業,放任國外商品衝擊國內市場。在一開始,由於大量遊資的進入,南美呈現出了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成爲全球經濟的亮點。但隨之而來的一場金融風暴,一下子就把南美打回了原型。到馮嘯辰穿越的那個年代,“拉美化”已經成爲一句罵人話,說哪個國家“拉美化”,基本上就是說人家經濟要崩潰了。
再至於說幾年後俄羅斯在新自由主義思想指導下一步步走向作死深淵的經歷,就更不必說了。後世的經濟學家在說起蓋達爾等新自由主義信徒的時候,都會異口同聲地表示:我們不認識他!
不過,所有這些事情,都需要等上若干年纔會發生。在時下,新自由主義依然是全球經濟學家深信不疑的宇宙級真理。中國的經濟學者們出於政治上的顧慮,不便公然支持這種理論,但在私底下,還是頗爲認同的。祁瑞倉是個性格直率的人,說話無遮無攔,當着一干同學的面,自然把這種想法說了出來。聽到馮嘯辰質疑新自由主義理論,他心裡很是不屑,便放出了要與馮嘯辰打賭的狂言。
“打賭,怎麼賭呢?”
聽到祁瑞倉的話,馮嘯辰饒有興趣地問道。
“怎麼賭都可以啊,比如說,一頓飯。”祁瑞倉說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我不是問賭注,我是問你想賭什麼事情?”
“就是賭你剛纔說的,你不是說撒切爾夫人的改革不會有好結果嗎,我就跟你賭這個。”祁瑞倉說道。
馮嘯辰道:“結果好不好,怎麼評價呢?在可預見的未來,英國經濟肯定不會崩潰,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30年之內,要看到英國經濟垮臺,恐怕是不太容易。我說撒切爾夫人的改革不行,是指這種改革不能給英國帶來增長的機會,英國在未來將會陷入停滯,喪失在國際上的競爭力。”
“陷入停滯?”祁瑞倉冷笑道,“小馮,你不會還相信帝國主義是垂死的那一套說法吧?咱們說了多少年,結果人家就是垂而不死,倒是咱們自己的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你說英國未來會陷入停滯,我可以跟你賭一下,未來20年,英國和咱們中國之間的差距,只要越拉越大,你信不信?”
20年嗎?馮嘯辰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時下是1984年,20年後就是2004年,屆時中國的gdp已經把英國甩在後面了,如果要說差距越拉越大,那也是中國在拉開與英國的差距,而不是相反。
“這個賭,我應了。”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用金手指去欺負人,實在有些勝之不武的意思。不過嘛,一個20年的賭約,也就是說說而已,難道20年後馮嘯辰真的會拿着這個賭約去讓祁瑞倉請他吃飯嗎?
在座的衆人顯然也想到了20年這樣一個時間跨度意味着什麼,大家都把祁瑞倉與馮嘯辰的賭約當成了一個冷笑話。
祁瑞倉對於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的追捧,大家的態度各有不同。謝克力打心眼裡是崇拜西方理論的,但他不會說出來,因爲他覺得這種話與政策不符,公開說出來沒準會影響到未來的前途。丁士寬的心理有些矛盾,他是學習社會主義經濟理論成長起來的,要讓他突然轉去接受西方經濟理論,他有些不能適應。但另一方面,他又承認西方經濟理論確有一些道理,自己反駁不了,也不願意爲了顯示自己的政治立志而昧着良心去批判這樣的理論。
王振斌和於蕊一個是60年代的大學生,一個則是70年代的工農兵大學生,經濟理論方面的功底都不怎麼樣,對於新自由主義觀點的認識更多地是知道它比較時髦,而且好像還顯得很高大上,但具體是對是錯,他們就說不上來了。作爲在機關裡工作多年的幹部,他們本能地會告誡自己要遠離西方學說,以免犯****。假如此時有什麼上級領導說這個理論是好的,他們自然也會馬上轉變過來,然後與祁瑞倉站在同一條戰壕裡。
不管大家對於新自由主義理論是什麼看法,他們至少有一點是能夠達成共識的,那就是祁瑞倉的學識無論如何都比馮嘯辰更爲淵博。馮嘯辰自己說過了,他只有初中學歷,估計連凱恩斯、薩繆爾森這些名字都沒有聽說過。他與祁瑞倉打賭,恐怕也就是民科在挑戰院士,或者說是唐吉訶德在挑戰風車吧。
“好吧,老祁和小馮這個賭,咱們都是見證人。20年以後,不管誰贏誰輸,咱們都能有一頓酒喝。說了半天理論,也夠乏味的,我說個現實點的問題吧,老王、二姐,你們倆都是大單位裡的處長,能不能給我們幾個年輕人找點賺錢的機會啊,光靠研究生工資,我們想出來喝頓酒都困難着呢。”
丁士寬哈哈笑着扯開了話頭。他說的二姐,自然就是指於蕊了,按照歲數來算,於蕊正好是班上的老二,大家叫她二姐是很合適的。
“是啊是啊,雖然說研究生的工資待遇比照機關單位發放,可這一個月40多塊錢,真是不夠花啊,現在的物價漲得多快啊。老王,二姐,你們都在部委裡,給大家找點賺外快的機會,應當不難吧?”謝克力也附和道。
在原來的單位裡,他已經談了一個對象,估計在他讀研究生期間就該結婚了。時下年輕人結婚的標準越來越高,做傢俱、買電器,起碼需要五六千塊錢,辦一個婚禮也是奔着一千塊錢以上的花費去算的。研究生的身份說起來很風光,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錢說什麼都白搭。
王振斌沉吟着說道:“賺錢的機會嘛,在部委裡倒是能夠找到一些。有時候我們需要翻譯一些國外的資料,還有時候需要請人幫着寫點資料啥的,也是能夠付勞務費的。一次性的費用也不會太多,十幾二十塊錢,也就是聊勝於無罷了。過去我當處長的時候,自己處裡的事情,我就能夠說了算,那個時候要給大家安排點機會很容易。
現在我脫產出來讀書,工作已經交給其他同志了,要找這樣的機會,還得去問一問才行。不過,小丁、小謝,你們既然提出來了,我肯定會記在心上。事先可得說明,機會不一定會太好,這一點你們要有些心理準備的。”
於蕊也說道:“我們體改委的情況比較複雜,有些工作比較敏感,不太方便請外面的人來幫忙。不過,我在體改委的時候也和其他一些單位有工作聯繫,到時候我留心一下,有能夠讓班上同學幫忙的事情,我會想辦法攬過來。想靠這些事情賺大錢不容易,吃吃飯、喝喝酒的錢,應當還是能夠賺到的。”
“那可太感謝老王和二姐了。”丁士寬歡喜地說道。他倒還沒有結婚的壓力,但他家是農村的,家裡的父母和兄弟都需要他補貼,能夠賺點外快是最好的。他端起酒杯來,正準備敬一下王振斌和於蕊,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馮嘯辰,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話有些破綻。馮嘯辰也是從部委過來的,而且也有一個副處長的頭銜,自己光顧着請王振斌和於蕊幫忙,卻忽略了馮嘯辰,未免有些不妥,於是趕緊改口道:
“呃,對了,還有小馮,你也是在部委工作的,想必也有一些這樣的機會吧?來了,我們三個外來的敬你們三位部委領導,以後還得麻煩你們多給我們找點活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