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由重裝辦協調,國家從美國著名礦山機械製造商海丁斯菲爾德公司那裡引進了40輛150噸電動輪自卸車。按照合同規定,這40輛自卸車中間的20輛在美國原廠製造,另外20輛則交由羅丘冶金機械廠製造,海菲公司需要向羅冶轉讓全部的製造技術,併發放製造許可證。
這種方式,便是80年代非常流行的“市場換技術”方式,海菲公司想要獲得中國市場,就必須拿出技術來進行交換,否則中國就會轉向海菲公司的競爭者去採購這批自卸車。如果中國是一個小國家,提出這樣的要求自然是不會得到響應的,但中國卻是一個讓各家裝備巨頭都不敢輕視的大國,誰都無法想象失去中國市場的結果,因此市場換技術這種方式,便非常普遍了。
當然,國外裝備企業答應向中國轉讓技術,還存着另外的一些想法。有些企業覺得中國技術水平低,不可能真正掌握這些高端技術,他們即便是答應轉讓技術,最終也不會受到什麼損失。還有一些企業則所圖更大,他們向中方轉讓七八成的技術,留下少數關鍵技術,用於卡中方的脖子。例如,一臺設備中間少數幾個部件的製造技術,外方是不轉讓的,中方如果要自己製造這種設備,就必須從外方採購這幾個部件,而外方則可以把這幾個部件賣出一臺設備的價格,賺取更大的利潤。
類似於這樣的把戲,歐美國家的企業對東南亞、南美的一些國家也都採用過,而且屢試不爽。
羅冶接受海菲公司轉讓的150噸電動輪自卸車製造技術,中間也涉及到一些對方不同意轉讓的關鍵技術,這是沒辦法的。不過,海菲公司並沒有因爲對這些關鍵技術的壟斷而獲得好處,因爲羅冶並不是菜鳥,它是曾經自主研發過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的,有着非常厚實的技術積累。在消化了海菲公司轉讓的那部分技術之後,羅冶組織技術攻關,突破了若干項海菲公司封鎖的技術壁壘,實現了關鍵部件的國產化。
如今,羅冶獨立生產的150噸自卸車,與從海菲公司原廠進口的已經相差無幾,而價格卻低了兩成左右,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採購羅冶的自卸車不需要用到寶貴的外匯,這對於外匯極度緊張的中國是非常有意義的。
羅冶的廠領導們信心滿滿,覺得有了150噸自卸車這樣一個神器,羅冶未來20年都吃喝不愁了。可誰曾想,技術上突破了,市場卻沒有拿到。羅冶原本計劃每年在國內市場上銷售40輛以上的150噸自卸車,結果去年拿到的訂單連20輛都不到,這其中還多虧當年馮嘯辰替他們拿下了紅河渡銅礦。由於馮嘯辰折服了紅河渡礦務局的老局長鄒秉政,紅河渡銅礦成爲羅冶的鐵桿用戶,去年不到20輛的訂單中,就包括了紅河渡提供的8輛。
眼看着沒米下鍋,羅冶的廠領導慌了神,開始進行緊張的公關,派出人員前往各處礦山聯繫感情,推銷自卸車。王偉龍因爲曾經在經委冶金局借調過,是羅翔飛的老部下,因此被廠長指派前往京城來找重裝辦幫助協調。也正如羅翔飛說的那樣,王偉龍到京城之後,除了找羅翔飛訴苦之外,還真的去社科院找過馮嘯辰,只是因爲馮嘯辰外出開會,兩個人才沒有碰面。
“老王,我現在只是一個窮學生,你找我幹嘛?”
看着被羅翔飛用電話叫來的王偉龍,馮嘯辰笑呵呵地問道。
“當然是找你去救場了。”王偉龍道,“上次你去紅河渡,說服了鄒局長,現在鄒局長成了我們羅冶的堅強後盾,不但向我們採購自卸車,還拿出一筆錢和我們合辦了一個紅河渡礦山機械研究所,幾乎是無償地幫我們做工業試驗。我們廠長說了,請小馮你辛苦辛苦,幫我們再聯繫十家八家像紅河渡這樣的礦山,我們的業務就足夠了。”
“老王,你殺了我吧。就一家紅河渡,我差點沒讓老鄒把我給廢了。你以爲說動一個老鄒這樣的老領導那麼容易?還十家八家的,你以爲我是諸葛亮呀?”馮嘯辰沒好氣地斥道。
王偉龍那話自然是開玩笑,紅河渡的模式是不可複製的,像鄒秉政這種有大局觀念的單位領導並不好找。就算能夠說服幾個單位領導,他們也不見得能夠像鄒秉政這樣大權獨攬,一個人說了算。如果是集體決策,絕大多數的企業是會從自身利益出發的,這也是時下的主流了。
“其實吧,我這次到京城來,主要還是想走重裝辦的門路。”王偉龍轉了話頭,對羅翔飛說道,“羅主任,當初引進150噸自卸車項目,是重裝辦牽頭的,引進的目的就是爲了實現重型自卸車的國產化替代。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重裝辦交付的技術研發任務,而且投入巨大的資金採購了設備,建立起了生產線。這個時候各家礦山不願意接受我們的產品,重裝辦有義務出來幫我們協調啊。”
羅翔飛嘆道:“小王,你說的事情,我哪裡不知道?重裝辦這幾年主持引進的裝備技術,你們是消化吸收最好的一家。當然,這其中也有客觀原因,畢竟自卸車的技術複雜程度,與大化肥、火電機組這些相比是差得很多的。你們率先實現了設備的全部國產化,重裝辦無論如何都是應當把你們這個典型給樹起來的。
可現在的形勢,你也是知道的,礦山的管理權也下放了,我們很難像過去那樣對礦山發號施令。就算是過去,我們要說服礦山接受國產裝備,也是需要費一些口舌的。現在的難度就更大了。不瞞你說,這幾天我一直在幫你們聯繫這件事,冷水礦的老潘那邊答應要4臺,說起來,這事也和小馮有關呢。”
說到這裡,羅翔飛無奈地笑了。他給冷水礦打電話的時候,冷水礦的礦長潘才山答應得挺爽快,但隨即又說了一句,說這是看在馮嘯辰的面子上。這話讓羅翔飛很是不爽,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像冷水礦這樣的企業,與上級主管部門之間的關係,還真沒到這個程度,如果沒有當年馮嘯辰在冷水礦積下的善緣,潘才山估計是不會這麼給面子的。
“看看,小馮,說了半天,還是得你出馬,是不是?”王偉龍把頭轉向馮嘯辰,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道。
馮嘯辰沒有接王偉龍的話,而是對羅翔飛問道:“羅主任,難道咱們不能讓經委、計委聯合發一個文,規定能夠國產化的裝備就必須進行國內採購,這樣就不存在賣誰面子的問題了。羅冶的情況,估計也不是什麼特例,總不能國家的事情總是靠私人面子來解決吧?”
“那是肯定的。”王偉龍道,說罷,他又滿臉堆笑地對馮嘯辰說道:“不過,小馮,老哥我現在等不及國家出政策了,我們羅冶馬上就要斷糧了,你就出手幫幫老哥吧。你想想看,咱們倆誰跟誰啊。”
這話就有些近似賴皮了,由此也可以看出王偉龍的確是頗爲無奈,這纔不得不和馮嘯辰打感情牌。他其實也不知道馮嘯辰能夠怎麼樣幫他,只是馮嘯辰以往的表現太過於逆天,讓王偉龍有了一些近乎迷信的崇拜。他甚至覺得,在當前的形勢下,羅翔飛出面都不如馮嘯辰出面有效果。羅翔飛只能從體制內去想辦法,而當前的體制卻是以放權爲主流,羅翔飛手裡沒有了權力,難以有所作爲。但馮嘯辰就不同了,他做事從來都是不拘一格,有什麼力量就借用什麼力量,在沒有力量的時候也能夠創造出力量來。王偉龍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
羅翔飛道:“小馮,你看看社科院這邊能不能走得開。如果能走得開,你就去幫小王他們診斷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他們先渡過眼前的難關。至於政策這邊,我會繼續努力的,你剛纔說的那個想法不錯,咱們的確應當有一個國內採購的要求。不過,這個文光是經委、計委兩家來發,恐怕還不夠,需要協調更多的單位,這就需要時間了。”
馮嘯辰沒有馬上答應給王偉龍幫忙,其實也是顧忌了羅翔飛的面子。自己已經不是重裝辦的人了,人家找重裝辦解決不了的事情,還得自己出馬,這難免會讓羅翔飛覺得沒面子。現在羅翔飛發了話,馮嘯辰也就沒有推脫的理由了,他點點頭道:“羅主任,您放心吧。社科院那邊,我有幾門課是免修的,所以時間上還算比較充裕。王處長這邊的事情,過去也是我聯繫過的,我還是做到善始善終吧。不過,我現在還不瞭解具體的情況,也說不好能夠怎麼幫王處長解決眼下的困境。”
“你想了解什麼情況,我都可以跟你說。”王偉龍道。
馮嘯辰搖搖頭,道:“我不是要聽你說,我得到你們廠去實際看一看。另外,有些事情也不一定是你能夠做主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