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嘯辰說完這話,也沒再耽擱,直接站起身向康海東點了點頭,便招呼吳仕燦與他一道往外走。康海東也跟着站起了身,嘴張了張,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吳仕燦一邊跟着馮嘯辰離開,一邊向康海東投去一束抱歉的眼神。他與康海東是老熟人,而且同爲搞技術的,有些香火之誼,實在不適合做得如馮嘯辰那樣絕情。不過,對於馮嘯辰的態度,他也並不覺得有何不妥,就他自己而言,又何嘗沒有想過要和石化院這邊拍桌子開撕呢。
康海東把二人一直送出辦公樓,還禮節性地問了一聲要不要留下來吃飯,馮嘯辰和吳仕燦自然是予以了婉拒。看着馮嘯辰開的吉普車出了設計院的大門,康海東這才把臉沉了下來,揹着手又走進了樓門,迎面正遇上行政處長侯超。侯超見康海東臉色不預,下意識地問了一聲:“老康,怎麼啦,剛纔是誰來了?”
“還不是裝備工業公司的人。”康海東沒好氣地應道。
“裝備工業公司?就是那個吳處長嗎?”侯超問道。
康海東道:“不止是他。如果光是老吳也就罷了,今天來的還有一個小年輕,聽說是他們的什麼總經理助理,說話衝得很,一看就是少年得志,都不知道自己吃幾兩乾飯了。”
“那他們說什麼了?”
“說什麼,還不是說乙烯裝置的那點事,催着咱們交活呢,還說再耽誤下去,他們就要照合同辦事。”
“照合同辦事?他們還能把錢再要回去?”侯超不以爲然地說道,“再說了,老宋他們不也正在搞這個事情嗎,怎麼,還沒完成?”
他說的老宋,是設計院的總工程師宋世軍,這一回的乙烯裝置設計就是交給他負責的。宋世軍今年已經是65歲的人了,熱情倒是足夠了,可惜身體不得勁,屬於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那種情況。康海東找他問過幾次進度,老爺子每次都是一臉慚愧之色,可也沒啥辦法,康海東沒法跟他急眼,也只能是這樣拖着了。
“這件事,耽誤得也的確有點久了,唉,明天再開個會動員動員吧。”康海東無奈地說道。
不提康海東心裡怎麼想,馮嘯辰開着車載着吳仕燦出了設計院的大門,卻沒有直接返回公司,而是把車開在一個公交車站的旁邊停下,然後對吳仕燦說道:“老吳,你看你能不能自己坐公交車回去,我在這邊還有點事情想辦。”
“沒問題,沒問題,我喜歡坐公交車。”吳仕燦應道,說罷,他沒有急着下車,而是壓低聲音問道:“小馮,這邊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如果過三天老康他們給不出一個令咱們滿意的答覆,你真的準備照合同辦事?”
“也只能這樣了。”馮嘯辰道。
“可是,設計院是事業單位,你真能罰他們的款?”
“就算不能罰款,也得讓他們受點損失吧。”馮嘯辰道,“你沒見老康今天那個態度,連什麼對歷史負責的屁話都說出來了,這分明就是想耍賴嘛。”
“唉,這事怨我。”吳仕燦做着自我檢討,“我沒想到他們會是這樣的態度,早知如此,就不應當把設計費提前付過來,現在錢到了他們賬上,想讓他們再退出來,恐怕真不容易呢。”
馮嘯辰苦笑了,吳仕燦的確是太實誠了,這人搞搞技術沒問題,但處理這種涉及到部門利益的事情就不靈了,這種事情還是得靠他馮嘯辰來做。他向吳仕燦笑了笑,說道:“老吳,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我總有辦法讓他們動起來的。”
吳仕燦下了車,馮嘯辰開着車往前又走了一段,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個開在圍牆上的小門旁邊,那小門外站着一位與馮嘯辰年齡相仿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已經等了一小會了。見到馮嘯辰的車開過來,他笑吟吟地迎上前來,招呼道:“馮助理,你來了。”
“來了。”馮嘯辰停下車,拉了手剎,從車上跳下來,一邊與對方握手,一邊笑着說道,“嚴寒,讓你久等了吧?”
眼前這人,分明就是馮嘯辰當年在浦江交通大學認識的研究生嚴寒。那一年,馮嘯辰去調查王宏泰經費被挪用的事情,正是嚴寒向他通報了真實情況,還替他在研究生中傳了不少話。在那之後,嚴寒與馮嘯辰一直都有聯繫,甚至於他畢業後能夠分配到京城的石化設計院工作,也是馮嘯辰幫他找了點關係的緣故。
這一次,馮嘯辰來與石化設計院交涉乙烯裝置設計的事情,事先給嚴寒打了個電話,說想和他私下裡聊聊。爲了不讓康海東等石化院領導察覺,嚴寒約了馮嘯辰在石化院的這個小門外見面。
“沒等一會。”嚴寒客氣道,“馮助理,前一段聽說你去墨西哥出差了,怎麼樣,事情辦得順利嗎?”
“還好,挺順利的,收穫不小。”
“那是肯定的,馮助理出馬,豈有不馬到成功的道理。”嚴寒半是恭維半是真心地說道。
兩人寒暄了幾句,嚴寒把話扯回了正題,問道:“馮助理,你約我見面,是有什麼事情嗎?”
“是有點事。”馮嘯辰收斂起笑意,說道:“我想你打聽一下你們石化院的內部情況,原因你肯定是知道的,就是我們委託石化院設計的60萬噸乙烯裝置的事情。”
“這事嘛,我倒是知道一些。”嚴寒道,他看了看四周的行人,說道:“馮助理,你如果不忙,要不到我宿舍去談吧。”
“正有此意。”馮嘯辰說道。
石化院的這個側門只是方便職工出入的,吉普車開不進去。不過,時下還不到汽車氾濫的時候,路邊有的是停車的地方。馮嘯辰把車停在圍牆邊一個不影響行人通行的地方,鎖好車,便隨着嚴寒進了石化院,來到了他住的筒子樓。
“你就住這樣的地方?”
一進筒子樓,馮嘯辰的眉毛就皺起來了。時下大多數單位的住房都非常困難,住筒子樓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但破舊與擁擠到如此程度的筒子樓,馮嘯辰敢發誓說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筒子樓的走廊兩側擺滿了各種東西,一直碼到天花板的高度。僅有一些空出來的地方,便是用來放置煤球爐的,這些爐子甚至直接就堵上半邊的房門,估計房間裡的人要出來就只能是從爐子上跨過去了。
“怎麼會有這麼多東西?”馮嘯辰詫異地問道。
嚴寒笑而不語,只是領着馮嘯辰在一堆雜物中間的小過道里穿行,一直來到一個房門前。他掏鑰匙打開了房門,示意道:“馮助理,請進吧,條件就這樣,你可多擔待。”
“哪的話,現在很多單位都這樣。”
馮嘯辰一邊說着,一邊走進了嚴寒的房間。進了門,他那驚異的感覺就更甚了,這麼一間不到20平米的筒子間,居然也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兩個書架上各有一半地方放着書,另外一半則擺放着鍋碗瓢盆、茶杯牙具等,牆上釘着架子,架子放着箱子,還有一些露出來的牆壁則成了掛衣服的地方,最爲詭異的是,屋子裡一左一右擺着兩張雙層的架子牀,中間則拉着一道布簾。
“這是……”馮嘯辰用手指着那布簾,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念頭。
“這邊是我家,那邊是我同事周挺和他愛人住的地方。”嚴寒的語氣裡帶着幾分揶揄。
“你們兩家人,住一個房間?”馮嘯辰終於明白過來了。嚴寒已經結了婚,既然他說其中一邊是他家,顯然就是他和夫人住的地方了,而另一邊,居然還住着另外一對。
作爲一個家庭,總是有些財產的,至少兩口子的衣服、被褥之類,就要佔去不少地方。其他單位的居住條件差,好歹一個房間只住一家人,各種東西都能夠塞得下。而石化院的筒子樓居然是一間房住兩家人,也就難怪他們不得不把很多不值錢的東西都堆到走廊裡去了。
僅僅是沒有儲物空間,也就罷了。兩家人住在一個房間,可是連一點隱私都沒有了。這可不比大學生宿舍,不管怎麼說,一個宿舍裡都是同性,沒啥需要避諱的,這一個房間裡住着兩男兩女,日常會如何尷尬,馮嘯辰都不敢想象了。
“沒有想到吧?”嚴寒自嘲地笑道,“不怕你笑話,我和老周有個默契,每星期我帶我愛人出去散兩次步,每次兩小時,然後他和他愛人也同樣……你懂的。”
“……”馮嘯辰的確懂了,可他一點也沒有想笑的意思,反而覺得有點想哭。他是沾了晏樂琴的光,在京城佔着一個四合院,從未受過住房困難之苦。他沒有想到,像嚴寒這樣的高級人才,生活居然會委屈成這個樣子。
“坐吧。”嚴寒指指自己的牀鋪,向馮嘯辰招呼道,他關上房門,自己拿了個凳子坐下,說道:“馮助理,你不是要問乙烯裝置的事情嗎,看過我們的房間以後,你是不是已經有些答案了?”
昨天把教材的書稿交給出版社了……估計能閒幾天,後來還有個課題要結項。大家如果不開心,就多吃點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