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嗎,我們都說,這些地方就是哪壺不開拎哪壺,專門設計一些條款,就是爲了讓國內企業無法中標。”段正偉氣沖沖地說道。
馮嘯辰道:“段廠長,這件事也得從兩方面來說。咱們國內的一些裝備企業,不注重產品質量,服務意識也差,總覺得是皇帝女兒不愁嫁,用戶單位的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人家花錢買氣受,還不如找國外的廠商,好歹人家的質量是有保障的。”
“這個嘛……當然也是我們的問題,馮助理批評得對,我們也得認真整改。”段正偉的調門低了幾分。馮嘯辰說的那種不注重質量、服務意識差的事情,龍山電機廠也是存在的,爲此接受的投訴也不少。比如有些負責做售後維修的工人,到用戶單位之後提各種條件,又是要吃什麼山珍海味,又是要求安排旅遊,否則就拖拖拉拉,老半天不給人家解決問題,客戶那邊急着要發電,無可奈何,也只能就範。
事後,這些單位都把電話打到段正偉這裡來,話裡話外透着不客氣。段正偉每次倒也都表示要嚴肅處理,可真正落到實處的時候,也只能是批評批評,最多扣半個月的獎金,沒什麼有威脅的處罰方式。很多工人也是記吃不記打的,這回被扣了獎金,下回再出去的時候還是照舊,沒準還惦記着從客戶那裡弄點土特產把扣的獎金找補回來。有些用戶單位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也懶得再計較,這樣一來二去,在客戶那裡的名聲也就壞了。
要說定南計委不想要國產設備,多少也是有些道理的。當然,這種道理也就是擺在桌面上當個幌子,吵架的時候可以拿出來說說,實際上的想法並不是這樣。這就好比你看中了一套價值500萬的房子,會因爲一個門廳把手沒用不鏽鋼就放棄了嗎?
馮嘯辰對段正偉說這番話,也是借題發揮。在平日裡,裝備工業公司沒少對各家裝備製造企業唸叨質量意識、服務意識這些概念,各家企業的執行情況則是良莠不齊,而且經常呈現出五分鐘熱氣的現象,說的時候就注意一點,三天不提就忘在腦後了。現在逮着一個機會,馮嘯辰當然要敲打敲打,你不是要求裝備工業公司幫你們出頭嗎,那好啊,我們說的話你們聽不聽?如果這些事情你們做不到,以後碰上事情就別來找我們了。
他的這種想法,段正偉當然也是清楚的。馮嘯辰說得越嚴厲,就表明他越有可能會出手幫忙。如果馮嘯辰跟着他一道罵汪錦勝的娘,表現得義憤填膺,那段正偉就只能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意味着馮嘯辰後一句話肯定是“愛莫能助”。
果然,在段正偉表現完痛心疾首的態度之後,馮嘯辰把頭轉向了羅翔飛,問道:“羅總,你看這件事,咱們是不是應該適當干預一下?”
這話就是一句程序上正確的廢話,它表明馮嘯辰是打算插手此事了,但必須讓羅翔飛來下命令。一來是因爲羅翔飛是馮嘯辰的領導,馮嘯辰要以裝備工業公司的名義去做事,必須得到羅翔飛的批准,二來則是馮嘯辰必須讓段正偉把這個人情賬記在羅翔飛的名下,馮嘯辰只是受羅翔飛指派去做事而已,功勞和人情都是屬於領導的。
羅翔飛點了點頭,說道:“這種在招標中故意排斥國內裝備企業的事情,性質是非常嚴重的,與國家鼓勵自力更生的精神是完全相悖的,我們重裝辦和裝備工業公司作爲承擔國家重大技術裝備研製工作的主要負責部門,絕對不能坐視不管。小馮,你和段廠長好好談談,瞭解一下具體情況,看看有什麼好的辦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地方上的決策自主權,我們也是要尊重的,最好能夠採取一些雙方都能接受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不要把問題激化。”
“我明白了。”馮嘯辰利索地應道。
再往下的談話,便移到了馮嘯辰的辦公室裡。關上房門之後,段正偉也就把在羅翔飛面前端着的架子放下來了,嘻皮笑臉地說道:“馮助理,說句老實話吧,這件事情,我對誰都不相信,就相信你馮助理一個人。我們廠的老歐、老全他們,說早在十多年前大營搶修鉗夾車那次,就見識過你的本事了,他們也是強烈建議我來找你幫忙。誰不知道,咱們整個行業裡,能夠解決這種問題的,也就是你馮助理一個人。”
馮嘯辰也笑道:“段廠長,你如果這樣說,那我可就不插手了。你說我好心好意幫你們解決點問題,你們還這樣編排我,這不是給我拉仇恨嗎?定南省那邊,我將來也是要去的,如果因爲你們的事情得罪了定南省計委,以後我就別指望跟他們合作了。”
段正偉道:“哪裡哪裡,我們哪是編排你啊,就是說你能者多勞嘛。馮助理,我老段把話撂在這,這一回的事情,只要馮助理能夠幫我們解決,以後馮助理有什麼事情吩咐下來,我老段絕無二話。”
馮嘯辰聽他說到這個程度,也就懶得再去虛與委蛇了,他皺着眉頭,說道:“段廠長,這件事是兩個方面。一是要糾正定南省錯誤的招標方案,這件事是他們的錯,如果想點辦法,應當能夠讓他們知難而退。第二則是一旦招標方案作出了修改,你們龍山電機廠能不能中標的問題,這一點我們就不會插手了。項目以招標方式選擇供應商,也是國家政策鼓勵的,你們如果沒有這個金剛鑽,也別怪人家不給你們瓷器活了。”
“這一點馮助理放心,我們會以公平方式去競標的,如果落選了,我們沒有二話。”段正偉道。
馮嘯辰點點頭,道:“如果只是前一點,問題應當還是有解決辦法的。不過,這件事情況最好不要讓裝備工業公司出面,否則會影響到我們和定南省的關係。”
段正偉不悅地說道:“國家計委和財政部那邊,我都已經去過了,他們只是答應協調一下,我估計沒什麼希望。如果裝備工業公司也不出面,那這件事還能找誰呢?”
馮嘯辰看看段正偉,問道:“段廠長,你說你已經去過國家計委和財政部,他們答應你能夠做到什麼程度呢?”
“什麼程度?”段正偉想了想,說道:“不外乎找定南計委談談,說點場面上的話。要指望他們給定南那邊施加壓力,肯定是不會的。照他們的說法,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們不會因爲我們的要求,就去得罪定南省。”
馮嘯辰道:“倒不需要他們去得罪定南省,如果只是讓他們設法把投標的時間往後推一兩個星期,應當不難吧?”
段正偉想了想,說道:“難度肯定是有一點的,不過如果我們的態度強硬一點,他們肯定也會做出一個姿態,讓定南省稍微緩一緩。一個電廠的招標本來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拖上一兩個星期,應當是可以的。”
馮嘯辰道:“那就好,這樣就給了咱們一些周旋的時間了。另外,你能不能私下裡找找這兩家負責協調此事的幹部,讓他們在談話的時候,注意一點技巧,比如說,流露出一些不滿意的態度。不用他們做得太明顯,只要有那麼一點點意思就可以了。”
“這個嘛……”段正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道:“我來想辦法吧,真要豁出臉去求人,他們應當也會給我老段這個面子。”
計委和財政部作爲國家層面的經濟管理部門,對於定南省這種不顧大局的做法,自然是有一些意見的。他們所以不肯替龍山電機廠出頭,只是因爲顧慮與地方政府的關係。要讓他們直接否決掉定南省的招標方案,他們不會同意,但如果僅僅是讓他們在協調的時候流露出一些不滿的態度,段正偉自忖還是能夠辦到的。
其實,就算段正偉不去說,這些部委也不會給定南省什麼好臉,適當地向下屬表示一些不滿,也是一種領導藝術。要讓下面的人知道,自己對於這件事是不滿意的,只是照顧了一下你的情緒,你要得意不可再往。
馮嘯辰需要的,也就是讓這兩家單位表明一個態度,這樣可以替他吸引掉一些火力,省得自己拉到太多的仇恨。至於說要讓定南方面改弦易張,提出一個更公平的招標方案,僅僅借這樣嚇唬一下是不行的,馮嘯辰還要安排其他的手段,這就不必向段正偉說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