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距離天然氣壓縮機!”
總工程師鍾卓元眼睛裡放出一道異樣的光芒,喃喃地念叨着這個詞。
這是在王振斌等人到來的當天晚上。馮嘯辰向潘才山轉述了有關西氣東輸壓縮機項目的事情之後,潘才山一刻也沒耽擱,馬上讓人通知各位廠領導以及總工程師、技術處長、生產處長、財務處長等人前往厂部召開緊急會議。
衆人到齊之後,潘才山沒有說什麼套話,直接把馮嘯辰帶來的消息通報給了全體參會的幹部。這些人中間有些是近幾年纔到廠裡工作的,並不知道70年代末引進壓縮機技術的事情,聽到這個消息,多少有些懵。但另外一些人則是在榆重工作多年的,親身經歷過當年的事情,聞聽此言,一下子就躁動起來了。
“潘廠長,你說的是真的,國家要搞天然氣壓縮機了?”鍾卓元帶着幾分惶恐、幾分興奮,向潘才山確認道。
潘才山用手指了指馮嘯辰,說道:“這個消息是馮助理帶來的,要不,讓他跟你說說吧。”
鍾卓元又把目光轉向了馮嘯辰,馮嘯辰笑了笑,說道:
“鍾總工,其實這件事是明擺着的。西氣東輸的設想,並不是今天才有,70年代就已經提出來了,當時咱們榆重引進這套技術,也是爲西氣東輸準備的。後來只是因爲國民經濟調整的緣故,川渝盆地的天然氣開發暫時被擱置下來。
這些年國家經濟發展迅速,東部能源緊張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另外,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城市都在推廣管道天然氣,氣源的問題也提上了日程。所以,西氣東輸工程遲早是要開工的。
而西氣送到東邊來,距離最短的也有1000多公里,遠的甚至可以達到4000公里以上,按每200公里修一座加壓站計算,你算算需要多少壓縮機組?”
鍾卓元緩緩地點點頭,說道:“馮助理說得有理,壓縮機這個東西,咱們國家遲早是要搞的。唉,可惜當年沒有堅持下來,現在再想撿起來,難度太大了。”
潘才山道:“老鍾,這件事我不太瞭解,你當年應當是參加過這件事的,是不是給我們大家說說?”
鍾卓元道:“沒問題。當年國家從意大利引進PCL壓縮機組的技術,就是由我們榆重承接的。那個時候,咱們榆重可是全國響噹噹的化工設備排頭兵,技術力量強,工人素質好,設備也過硬,咱們不接這項技術,誰敢接?”
“老鍾,你就別提這些當年勇了。”生產處長謝富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打岔道。他也是榆重的老人,原來是當車間主任的,後來到生產處當副處長,這一次易耀忠等人落馬,把原來的生產處長也牽連進去了,謝富剛纔被提拔起來當了正處長。聽到鍾卓元說起當年的輝煌,他也是滿心感慨,忍不住吐槽道:
“那時候咱們榆重的工人素質真是沒說的。意大利人到我們榆重來,看到我們的設備,都搖頭,說我們就算是引進了技術,也製造不出來,因爲我們的設備太落後了,數控機牀都沒有幾臺。結果,我們組織一幫老師傅,愣是拿老式機牀把樣機給生產出來了,那加工精度,讓意大利人都覺得服氣。”
“現在呢,咱們還能做到嗎?”潘才山問道。
謝富剛搖搖頭,道:“只怕是夠嗆吧。當年我們廠有所謂八大金剛,還有什麼十八羅漢,都是各車間技術最過硬的那些老工人,有些老師傅早在僞滿那個時候就已經在工廠裡當工人了,到70年代,你算算多少年的工齡,那技術可真是頂呱呱的。可到80年代,這些工人都退休回家了,新進來的一幫小年輕,跳迪士科個個在行,學技術就成了個熊包。讓這些人去搞壓縮機,我看懸。”
潘才山微微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鍾總工,你接着說吧。”
“好。”鍾卓元應了一聲,又接着剛纔的話頭說了下去:“咱們當年引進了PCL技術,還生產出了一臺樣機,後來被調到青東省那邊去用了,聽說應用效果還不錯。不過,咱們當時的製造工藝的確有問題,就像老謝說的那樣,是靠一羣高級技工用老式的普通機牀一點一點加工出來的,效率太低。後來國家沒有訂貨,咱們也就把這項技術給放棄了,差不多從1978年到現在,咱們都沒有再生產過一臺PCL壓縮機。”
“如果現在撿起來,還能生產嗎?”馮嘯辰問道。
鍾卓元道:“當年的圖紙都還在,如果是照原樣生產,再加上能找到得力的工人,再生產出幾臺應當是沒問題的。但是,咱們當年生產的是5兆瓦的型號,而這一次西氣東輸需要的是20兆瓦和30兆瓦的型號,咱們必須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重新設計才行。”
“重新設計可不容易。”技術處長衛學根插話道,“功率增大,可不是簡單地把零件同比例放大就可以的,各種受力關係都需要重新計算。另外,當年咱們引進的技術就已經落後一代的,是意大利60年代的技術,現在都已經是90年代了,我們不可能還照着原來的思路去開發新壓縮機,而是要採納一些最新的成果,這個難度就很大了。”
張越道:“衛處長的擔心,我明白,我過去在企業裡也抓過產品開發,知道開發一個新產品的難度。壓縮機這個產品,我沒有接觸過,衛處長能不能給我們分析一下,以咱們目前的技術力量,能不能拿下20兆瓦機組的開發和製造任務。”
“這個嘛……”衛學根扭頭去看鐘卓元,鍾卓元遲疑片刻,輕輕點了點頭。衛學根會意地轉回頭來,說道:“如果廠裡能夠給予足夠的支持,我們技術部門還是有信心完成這項設計的。至於生產方面,老謝說說吧。”
謝富剛道:“生產方面的情況也是如此,廠裡如果有決心,我們就能夠做到。廠裡如果決心不足,就不好說了。”
潘才山呵呵地笑了,也不好說他是歡喜地笑,還是在冷笑,他說道:“看來,大家都覺得廠裡的決心纔是最重要的。我想問問衛處長和謝處長,你們說的決心,是指什麼呢?”
“投入,還有政策。”衛學根應道。
“什麼樣的投入,什麼樣的政策?”潘才山追問道。
衛學根道:“投入方面,很簡單,就是開發技術要用錢。小錢就不說了,要測試大型壓縮機,需要有專門的壓縮機實驗臺。建一個實驗臺,起碼是500萬的投入,不知道廠裡能不能承擔得起。”
“500萬!”張越咂舌道,“衛處長,你這要求的支持力度也太大了吧?潘廠長和我砸鍋賣鐵也拿不出500萬來啊。”
潘才山卻是淡淡地說道:“如果的確需要,廠裡拿500萬出來也是可以的,我們可以到銀行去貸款,這是生產性的支出,銀行會支持的。除了投入之外,你剛纔說的政策,又是什麼意思?”
“我要激勵技術人員,必須拿出看得見的實惠來。如果壓縮機開發成功了,廠裡能不能承諾重獎有功的人員,給他們發獎金、漲工資,還有分房子。”衛學根道。
馮嘯辰笑道:“衛處長,我怎麼覺得你是在給自己爭待遇啊。”
衛學根急了,面紅耳赤地辯白道:“馮助理,你冤枉我了。我剛纔提的條件,我自己一點都不要。其實,要開發新型壓縮機,我和鍾總工都只能是當顧問,不可能親自操刀。我們歲數都大了,精力不行,而且我們的知識也已經老化了,必須是前幾年進廠的那些年輕人,才能夠拿得下這個項目。”
“沒錯,我和老衛都幹不動了。”鍾卓元也說道,“開發新型號,需要有經驗,更需要有衝勁,而這方面就必須依靠那些年輕人。我瞭解過,前幾年進廠的年輕工程師,普遍工資低,負擔重,很多人都是剛生了孩子,正是壓力最大的時候。如果不能有重獎來吸引他們,恐怕很難調動他們的積極性。”
“唉,這也就是社會風氣的問題吧。”謝富剛發着不着邊際的牢騷,“我們像他們這樣年輕的時候,不也是有家有口,家庭負擔重得很。可那時候有誰跟單位提過條件的?還不是領導一聲令下就夜以繼日地幹。”
潘才山擺擺手,道:“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過去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賺得多。可現在就不同了,那些鄉鎮企業,還有外企,給工程師的工資是咱們的好幾倍,咱們的人有積極性工作纔怪呢。”
馮嘯辰道:“所以,咱們也應當拉開收入差距,能者多勞,多勞就得多得。剛纔衛處長說如果能夠把壓縮機開發出來,希望給參與人員重獎,我倒是支持的。要讓馬兒跑,總得在人家面前拴個胡蘿蔔吧?”
“噗!”張越直接就笑噴了,“馮助理,你這個比喻可不恰當啊,面前拴個胡蘿蔔的,那是驢好不好?”
衆人都鬨堂大笑起來,馮嘯辰倒也沒覺得尷尬,他原本也就是有意說錯的,想跟大家逗逗樂子。待到大家笑完,他轉頭看着潘才山,問道:“潘廠長,你覺得如何,敢不敢下這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