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過後,賓主終於進入了正題。馮嘯辰端坐在沙發上,對陳琨和崔永峰問道:“陳廠長,崔總工,對於三立與秦重合資這件事情,你們二位的態度是怎麼樣的?”
陳琨向崔永峰努了努嘴,示意他先發言。崔永峰也沒推辭,直截了當地說道:“合資是可以的,能夠引進三立的技術和管理經驗,還有他們的品牌,對於我們秦重來說也是有好處的。不過,三立在秦重的佔股不能太高,我認爲最多不能超過10%,否則我們原有的生產體系都會受到影響。”
“才10%?”馮嘯辰笑道,“人家要的可是51%,是要對秦重控股呢。”
“那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崔永峰說道,“秦重是咱們中國的秦重,怎麼能讓日本人控股?別說51%,就算他們佔49%,我們也不能同意,他們佔的股份多了,就有權參與我們的經營決策了,到時候如果國家有什麼需要,而他們在背後拖後腿,那就麻煩了。”
崔永峰的這個態度,並沒有超出馮嘯辰的預期,他點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又轉頭向陳琨問道:“陳廠長,你的看法呢?”
陳琨道:“我的看法和老崔一樣,日本人願意出點錢參股,我們是可以接受的。但讓他們控股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如果被他們控股了,秦重還能叫做民族企業嗎?我們還怎麼擔當民族工業的脊樑?我即便不作爲秦重的一廠之長,僅僅以一個普通中國人的身份,也不能同意這樣的做法。”
陳琨的話說得鏗鏘有力,王根基坐在旁邊聽着,卻是暗暗撇嘴。在來秦重駐京辦之前,他與馮嘯辰分析過這兩個人的態度,到目前爲止,兩個人都是反對三立控股的,但動機方面卻有所不同。崔永峰是站在一個工程師的立場上,憑着一種樸素的本能反對這件事,他的愛國心是毋庸置疑的。陳琨反對這件事的出發點,就值得推敲了,據王根基的看法,他反對三立控股的更主要原因,在於他是秦重的一把手,而一旦三立控股秦重,他這個一把手就要淪爲二把手了。
“最早把日本招來的,就是這個陳琨。他原本是想讓三立在秦重參股,使秦重能夠披一層三資企業的皮,提高地位。誰知道三立得隴望蜀,居然想直接控股,這就把陳琨打了個措手不及。”討論的時候,王根基這樣對馮嘯辰說道。
“也就是說,陳琨是完全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來考慮這個問題的。如果三立開出的條件能夠讓他心動,他是隨時可能改變立場的。”馮嘯辰道。
“沒錯,這廝就是個牆頭草,風吹兩邊倒。”王根基評論道。
二人正是帶着這樣的認識來到秦重駐京辦的,如今一聽陳琨的表白,果然是虛多實少,讓人聽着就那麼不敢相信。馮嘯辰沒有揭穿陳琨的豪言壯語,而是繼續問道:“那麼,陳廠長,秦重的幹部職工,對這件事又是怎麼看的呢?”
“幹部職工嘛?”陳琨面有難色,“大家的思想很混亂,有支持三立控股的,也有像我和老崔這種立場的,還有一些老職工,反日情緒比較重,連讓三立參股都堅決反對。當然了,最後一種觀點是比較偏激的,我們會給他們做工作,跟他們說明如何正確對待歷史問題,共同開創美好的未來。”
“這個倒不必了。”王根基打斷了陳琨的抒情,說道:“美好未來這種事情,交給外交部門去辦就好了,咱們是做企業的,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陳廠長,你剛纔說廠裡有支持三立控股的,這些人能佔多大比重?”
“這個嘛……”陳琨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馮嘯辰笑笑,說道:“陳廠長不必有什麼顧慮,我和王處長說起來都是你的下級呢,是來向你彙報工作的。”
“哪裡哪裡,裝備工業公司是我們的上級單位,馮助理和王處長都是我的領導呢。”陳琨趕緊糾正道。
從級別上說,秦重是正廳級企業,與裝備工業公司是平級,陳琨的職位與羅翔飛是一樣的,所以馮嘯辰說自己和王根基都是他的下屬。但在業務管理關係上,裝備工業公司是受經貿委指派負責協調全國裝備企業工作的,算是秦重的上級單位,所以陳琨說馮、王二人是自己的領導,也有道理。這就是所謂中央與地方的關係,花花轎子衆人擡,大家互爲上級,這才能愉快地玩耍。
有了馮嘯辰前面的話,陳琨也就不再裝模作樣賣關子了,他用沉重的語氣說道:“實不相瞞,三立打算控股我們秦重的消息傳出以後,廠裡很多幹部職工都是很高興的。剛纔王處長問我持這種觀點的職工有多大比例,我沒有做過認真的統計,不過根據我接觸的範圍來看,應當有七成以上。”
“你是說,七成以上的幹部職工都支持三立控股秦重?”馮嘯辰覺得有些意外,這個信息可不太讓人樂觀。
崔永峰在旁邊解釋道:“這件事,背後有一家名叫三培的公關公司在作祟。這家公司的老闆沒準馮助理還認識,他叫郭培元,一直都是幫着日本企業搞公關的。”
“我知道他。崔總工說說,這個郭培元怎麼背後作祟了?”馮嘯辰淡淡地說道。
羅翔飛讓馮嘯辰介入秦重這件事,馮嘯辰當然不能一點準備都不做。他讓包成明給他蒐集了與此事有關的各種情報,在其中,就有郭培元和他的三培公司的情況。不過,包成明只瞭解到三培公司在這件事裡替三立做公關,幫長谷佑都介紹了不少政府官員,至於他在秦重搞鬼的事情,包成明並沒有掌握。畢竟,他這個“包打聽”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大約在一個月前,我們廠裡就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出沒,他們到處放風,說三立制鋼所要控股秦重,控股之後所有職工的工資都會翻兩番,工作時間會減少,每個人都會有出國的機會。你想想看,有這麼好的條件,大家能不支持嗎?”崔永峰冷笑着說道。
“這些人是三培公司的人?”馮嘯辰問。
“正是。”崔永峰道。
“那麼,廠裡沒有干預這件事嗎?”馮嘯辰又把頭轉向了陳琨,問道。
陳琨搖搖頭,道:“這種事,廠裡也沒法干預。郭培元派去的人,都是在廠子裡有親戚朋友的,他們算是來走親訪友,順便聊一些閒話,我們也找不出他們的破綻。”
“沒人找陳廠長你嗎?”馮嘯辰如開玩笑一般地問道。
“這個倒是沒有。”陳琨連忙否認了。其實,還真有人通過廠裡的關係找到了陳琨的門上,還給陳琨送了一些日本來的禮物。來人向陳琨保證,如果陳琨支持三立控股,三立北京公司將會給陳琨一些看得見的回報。
陳琨有些摸不透對方的底,又擔心有麻煩,所以對來人只是哼哼哈哈,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在陳琨心裡,有兩手打算,一是爭取能夠避免三立控股,這樣他就能夠保持在秦重一言九鼎的地位;第二則是如果風向不對,省裡和國家經貿委都鬆了口,他就設法向三立投誠,以便得到更好的地位。
後一點,他自不會對別人說起。那個掮客給他留的郭培元和長谷佑都的電話,他都認真地記在本子上了,在必要的時候,他是會主動和三立接洽的。
馮嘯辰其實也就是隨口一問,他相信以郭培元的滲透能力,不可能不會去收買陳琨。不過,陳琨到目前爲止還公開表示不支持三立控股,這就已經足夠了。
“陳廠長,崔總工,既然你們也反對三立控股秦重,那麼我們就算是形成共識了。過兩天是和三立公司再次談判的時候,希望你們能夠堅持現在的態度。至於說秦重有七成的幹部職工支持三立控股,這件事也要辯證地看,我想,主要的原因在於有人傳播了謠言吧?三立公司方面是不可能承諾給所有幹部職工翻兩番工資的,秦重有近萬名職工,三立難道不需要考慮他們的成本嗎?”馮嘯辰道。
“是的是的,那些人就是被矇蔽了,我已經讓廠辦的同志在做宣傳教育工作,讓大家不要輕信謠言。”陳琨附和道。
“咱們這邊的意見統一了,再往下就是省裡的態度。據你們二位分析,省裡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又是如何呢?他們爲什麼執意要讓秦重與三立合資,甚至不惜同意三立控股。”馮嘯辰繼續說道。
陳琨嘆道:“這事責任在我。我擔任廠長之後這幾年,秦重一直處於微利微虧的狀態,有兩年是勉強盈利,有兩年則是有小額的虧損,省裡擔心我們未來經營狀況會惡化,所以急着把我們推出去,讓三立接手。”
“這個也不能怪陳廠長吧。”崔永峰說了句公道話,“國營企業虧損,是全國性的問題,我們秦重算是做得比較好的,基本達到了盈虧平衡,不算是虧損企業。”
“唉,這也就是勉強吧,明年的形勢如何,我還真不敢說呢。”陳琨非常低調地表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