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部長,你就別開玩笑了。”
馮嘯辰不得不出來打岔了,再讓王根基胡扯下去,裝備公司的臉也丟得差不多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凳子,招呼邵琦先坐下,然後問道:“小邵,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已經聽田總和郭總跟我介紹過了,我只問你一句,你爲什麼會想到要打庫尼亞的?”
“當時也是情急之下,顧不上想太多了。”邵琦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剛纔王根基那一通攪和,倒是讓他的拘謹減少了幾分,說話也利索了:“當時庫尼亞揚言要把那份資料燒掉,我當時想,如果不能及時制止住他,他很可能會鼓動其他的派沃亨員工銷燬資料,這樣我們就被動了。”
“你就沒想過要說服他嗎?”馮嘯辰問。
邵琦苦笑一聲:“如果能說服,我還會動手嗎?我跟庫尼亞說了半天道理了,他根本就不聽。其實,我過去就和他打過很多次交道,知道他是一個有着輕微種族主義傾向的人。在以往,他不止一次對中國人使用‘黃皮猴子’這樣的稱呼,只是大家不便和他計較罷了。”
“有這事?”馮嘯辰眼睛一亮,“能找到證據嗎?”
邵琦說:“物證肯定是沒有的,但人證能找到不少。他有幾次這樣說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場。”
“我明白了。”馮嘯辰心裡有了幾分盤算,但卻沒有說出來,他接着對邵琦問:“小邵,這一次的事情不小,你想過會是什麼後果沒有?”
邵琦有些黯然,說:“從昨晚到剛纔,我已經想過很多遍了。庫尼亞被打得不輕,我估計最起碼,我也得被拘留幾天了。一旦有了這個污點,集團這邊恐怕不能留我了。”
“這個,小邵,你不要有心理壓力,集團還是會盡全力保護你的……”郭立龍在旁邊說道。
馮嘯辰卻是打斷了郭立龍的話,對邵琦說:“小邵,你有這個心理準備就好。雖然田總和郭總都會全力保護你,但法律和規章制度是不能挑戰的。拘留是難免的,你的正處級職務肯定是要拿掉的,至於公職嘛,很大可能也保不住了。”
邵琦臉上滿是落寞之色,低着頭不吭聲,眼睛裡也分明有了一些閃亮的東西。一個名校的碩士,30歲不到的正處級幹部,即便是企業裡的級別,也足夠令人豔羨了。結果,一夜之間就化爲烏有,要說他能夠從容處之,那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馮嘯辰又問。
邵琦沉默了片刻,然後擡起頭,對馮嘯辰說:“馮總,我個人的事情已經是無法挽回了,現在想什麼也沒用。我希望集團能利用好這個機會,趁着德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讓他們把技術資料交出來,向我們完成工程的交接。我昨天注意到了,就因爲我把庫尼亞打了,其他的德國員工都非常恐懼,生怕自己也會捱打,所以我們讓他們交資料的時候,他們非常配合。”
“這麼說,你是故意這樣做的?”馮嘯辰問道。
邵琦又是一個苦笑的表情,說:“我哪有那麼高尚,只是順水推舟罷了。事情都已經出了,只能想辦法讓壞事變成好事。我個人的責任,我去承擔就是了。現在這個機會,希望集團不要放過。對了,爲了讓這些德國人保持現在的恐懼感,最好大家不要急着去安撫他們,至於對我的處分,也暫時不要公開,否則他們就有膽子和咱們較勁了。”
“如果讓你去負責這件事呢,你能不能做好?”馮嘯辰問。
“我去負責?”邵琦一臉驚異,“馮總,我是犯了錯誤的人啊,由我負責,合適嗎?”
馮嘯辰正色說:“要實現你剛纔說的效果,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去負責這件事。讓德國人看到你非但沒有受到處分,反而還得到了重用,他們的恐懼感豈不是更強?不過,我可要醜話說在前面,這裡不存在任何將功折罪的可能性,等事情結束之後,你應該受到的法律處分和紀律處分,一樣都不會少,希望你到時候不要說組織上薄情。”
“好,我接受這個任務!”邵琦立馬把腰挺了起來,一臉堅毅的神色。馮嘯辰跟他說得這麼直白,倒讓他有了一種仕爲知己者死的豪邁感。人是自己打的,怨不了別人,領導在這個時候還能對自己委以重任,至少就是一種承認了。就算最後躲不過撤職開除的結果,也算是雖敗猶榮吧。
“那好,咱們來商量一下策略。”
“對,商量一下策略,不讓這些德國人把技術全吐出來,我那幾年散打就算白練了!”邵琦咬牙切齒地應道。
下午的時候,正如馮嘯辰說過的那樣,天南地北的機電專家陸續趕過來了,其中居然還有陳紵。馮嘯辰離開京城的時候,給祁瑞倉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有緊急公務無法在京城陪他們。祁瑞倉問起緣由,馮嘯辰只說了派沃亨破產爽約的事情,結果與祁瑞倉在一起的陳紵聞聽此事,主動請纓,說自己對港口機械頗有了解,自動卸車系統也有所接觸,可以助馮嘯辰一臂之力。馮嘯辰現在也是本着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想法,聽陳紵這樣一說,便接受了他的請求,讓他坐火車過來了。
“我們這套自動卸車裝置,採用的PLC計算機聯網控制,運煤的重載車皮由專用火車頭推到指定位置,現場控制人員發出工作指令,調車機大臂落下,通過感應式接近開關限位,保證大臂與車鉤連接,再進行自動拉鉤,這個時間差通過PLC中的定時器指令完成……”
“我們使用的西門子PLC有46個輸入點,28個輸出點,我能夠回憶起來的有輸入地址1對應翻車機零位,2對應牽引車回位,7對應翻車機過流,12對應油溫過高……”
“電源模塊要使用隔離變壓器,避免現場大功率電氣設備產生的電壓波動。按照以往的經驗,需要使用多芯雙絞線,以減少設備導線之間的電容干擾……”
“負載會產生反電勢,對系統會形成干擾,所以這個地方需要加裝阻容濾波器……”
在工程現場以及各個辦公室裡,派沃亨的員工們在老老實實地向中方專家介紹着自己所知道的技術訣竅。這些員工並不是項目設計師,只是現場的安裝工人以及工藝工程師,做不到完整地說明整個工程的設計思想。不過,他們有豐富的實踐經驗,知道許多安裝中的細節,而這些細節對於中方來說也是非常寶貴的。
整套自動卸車系統到目前爲止只安裝了30%,有20%的設備運到了現場,還沒來得及安裝,此外的50%設備則完全沒有交貨。在這種情況下,僅憑現場的設備,中方專家是很難完整還原出整個系統狀況的,但有了這些德國員工的介紹,系統的輪廓在大家面前就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組織派沃亨員工介紹工程細節的事情,是由邵琦牽頭的。當這些德國人看到邵琦出現,而且還是站在領導位置上的時候,他們心裡都萌生出了一種無助的感覺。昨天邵琦痛毆庫尼亞,把大家嚇了個夠嗆。但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有些德國員工開始回過味來,覺得這只是邵琦的個人行爲,而且邵琦必然爲這種行爲而付出代價。他們覺得中方是不可能對他們採取強硬手段的,相反,如果他們的態度強硬一點,再揪着庫尼亞被打的事情不放,說不定中方就得服軟,屆時放他們回德國自不必說,沒準還會給他們發上一筆不菲的安撫費用。
上午,大家果然沒有看到邵琦的影子,雖然他們依然不能離開工地,但保守他們的那些中國人明顯態度軟化了許多,這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可誰曾想,中午剛過,邵琦又出現了,而且隨着他的出現,其他中方幹部和工人的態度也重歸強勢。給人的感覺,邵琦上午並不是接受處分去了,只是頭天打了人有些疲倦,上午找地方睡覺去了而已。
既然邵琦打了庫尼亞還能不受處分,依然有發號施令的權力,那就意味着中方是鐵了心要對他們強硬了。這些德國員工都不是什麼死硬分子,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誰敢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東西方冷戰結束並沒有多久,對於鐵幕這一側的國家,德國人還是存着一些天然的敬畏感的。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談起了有關西伯利亞集中營之類的話題,要知道,他們的父輩中間可是有人曾經去過那個地方的,那是一個充滿了恐怖傳說的地方……
有了這樣一層心理,派沃亨的員工們也就不敢再玩什麼花招了,面對着中方專家的詢問,他們真正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些技術是他們不太瞭解的,按道理來說,他們回答一句不知道,中方也不會說啥。但他們卻要絞盡腦汁地去回憶與這些技術相關的一些細枝末節,唯恐說得太少了會給自己招來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