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奔走的太監宮女雜役猛然睜大了眼睛,看着開來的漢軍兵士。
宮中守衛極嚴,兵士奔走來去很正常。可是,如現在這般,漢軍開來不說,還把宣室殿給圍了,在漢朝歷史上還沒有發生過,要他們不驚奇都不行。
要不是看見周陽隨着軍隊而來,他們還以爲漢軍在搞宮變,要逼宮了。
周陽是景帝的愛婿,深得景帝器重,斷不會做出宮變之事。
“該做什麼做什麼,不許聲張!”周陽臉色嚴肅,大聲下令。
那些太監宮女雜役,都是機靈人,知道這事不是他們該過問的,儘管好奇,也不過問,自去忙碌。
在周陽的指揮下,漢軍兵士把宣室殿圍了個水泄不通。
周陽的號令極嚴,兵士除了腳步聲外,沒有任何聲響。
宣室殿已經給圍住了,而殿中羣臣卻是懵然不知,仍是在交頭接耳,悄悄議論。說得最多的就是,景帝這是怎麼了,已經到了上朝的時候,怎麼還不來?景帝遲遲不上朝,他們立功之心就越是急切。
“皇上駕到!列位臣工早朝!”就在羣臣焦急之際,春陀尖細的聲音響起。
“呼!”羣臣暗中鬆口氣,終於可以立功了。
景帝大袖飄飄,身着皇袍,頭戴通天冠,大步而來。一臉的輕鬆勁頭,就是有些疲憊,腳步有些虛浮。
來到御座前,景帝坐了下來。
“參見皇上!”羣臣見禮。
“免了!”景帝一揮手。
羣臣謝過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有本奏來,無事退朝!”景帝雖然立定殺心,卻是和往常無異,一句話說得平穩異常,一點奇異之處也沒有。
“臣有本奏!”景帝的話音一落,慄青馬上就上奏。
自從昨天聽信了館陶公主的話後,他就急不可耐,巴不得立即向景帝上奏。一等二等三等,一晚上的功夫,對他來說,好象過了一年似的難熬。
“哦!”景帝濃眉一挑,問道:“大行令,你有何事?”
“臣奏請皇上早立皇后!”慄青奔主題。
“大行令,你這是?”竇嬰猛然一驚,這事說好的,由他出面,怎麼慄青竟然搶到他前面了。不由得大是詫異,就要質問,一扭頭,發現站在他身側的是周亞夫。
慄青把早就想好的說詞倒出來:“後宮之位不可虛懸,如今後宮無主,還請皇上擇嬪妃中有賢德者立之,以正後宮之位,塞黎民之望!”
“你以爲誰最賢?”景帝再問。
有戲!景帝態度和藹,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容,似是嘉許。慄青大是振奮,聲調有些高:“臣以爲后妃中,最賢者莫過慄娘娘,還請皇上立慄娘娘爲後。”
“慄青,慄娘娘是你的妹妹,你是她的兄長,你就不知道避嫌?”景帝濃眉一擰,卻是沒有着惱,不鹹不淡的問。
“皇上,舉賢不避親,慄娘娘是臣的妹妹,她素有賢德,臣不敢不薦。”慄青越說越歡喜,聲音更高。
“皇上,大行令所言極是,臣以爲慄娘娘最賢。”竇彭祖哪甘落後,忙着出班附議。
“南皮侯,你也這般認爲?”景帝無喜無怒的問一句。
“是的,皇上!”竇彭祖肯定一句。
“皇上,這是臣與南皮侯所寫奏章,請皇上過目。”慄青忙把奏章取出來,高舉在面前。
春陀快步上前,取了過來,呈給景帝。景帝接過,略一翻看,扔在御案上,問道:“還有誰是這樣認爲的?”
“稟皇上,長公主也是這般以爲。”慄青一想起館陶公主的話,不由得很是歡喜。
“朕的姐姐?”景帝濃眉一軒,喝道:“你胡說!”
“皇上,是真的,千真萬確!”慄青忙肯定。
“皇上,確有其事,確有其事!”竇彭祖忙附和。
竇嬰瞳孔一縮,暗叫一聲大事休矣!
果然,他的念頭剛了,只見景帝猛的站起來,臉沉似水,喝道:“來啊!把這兩個東西拉出去,砍了!”
“啊!”
慄青和竇彭祖從雲端摔在地上,嘴巴張大,眼睛瞪圓,根本就不信,景帝上一刻無喜無怒,這一刻就是怒火萬丈,竟然要殺他們。
“轟隆!”
殿門就給推開了,周陽身着戎裝,腰懸漢劍,帶着一隊兵士進來。在羣臣的驚愕中,只見周陽手一揮,兵士衝上去,把慄青和竇彭祖架住,往外推去。
除極少數大臣心思靈敏以外,大多數人還在愣怔中,愣愣的想“周陽怎麼來得這麼快?”
那些心思靈活的大臣已經想到,此事怕是景帝早就安排好了,要不然周陽哪會能在此時此刻出現。雖然殿外有兵士守護,也不可能來這麼多人,動作這麼快。
竇嬰就心思特別靈活,轉瞬即明白過來,他們都錯了,錯得離譜,景帝根本就沒有打算立慄娘娘爲皇后,賞賜呀,說好話呀,不過是演給他們看的。就是要他們跳出來,景帝好收拾他們。
想明白此節的竇嬰,又是一陣後怕。若此事不是慄青出頭,而是他竇嬰提出來,恐怕給押出大殿的就是他了。
震驚中的竇嬰,又是慶幸,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保住一命。權勢是好東西,可那也得有命消受啊,連命都沒有了,權勢再高又有什麼用?
“啊!”
過了半天,羣臣這才清醒過來,驚呼聲響成一片。
那些打定主意要立上一功的大臣,更是嚇得屁滾尿流,額頭上直冒冷汗。更有些人站立不住,搖搖晃晃。
同時,他們又有那麼一絲絲慶幸,若不是慄青搶着說館陶公主也是這般以爲,他們肯定爭着說出來,那就大禍臨頭了。
申公、董仲舒他們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正常。他們可是明白人,景帝如此發怒,那是鐵了心要置慄青與竇彭祖於死地,再怎麼說,也是沒有用。
“皇上,臣冤枉!臣冤枉!”慄青終於明白過來了,他撞到刀口上了,忙喊冤。
“你冤?”景帝冷哼一聲,喝道:“你身居大行令高位,你有何德?你有何能?要說冤,冤的是朝廷,冤的是百姓。百姓交賦稅給朝廷,朝廷給你俸祿,那是浪費!”
慄青一蠢笨之人,並無才學。他之所以能做到大行令高位,就在於他是慄娘娘的兄長,要不然,他連個郎官都弄不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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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一番質問,還真把他給問住了,嘴巴張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皇上,臣冤吶!”竇彭祖都快嚇傻了,終於醒過神來了,沙啞着嗓子喊冤了。
“你有何德?你有何能?竟敢封侯!”景帝怒氣不息,大聲怒斥。
竇彭祖這個南皮侯,要不是竇太后硬逼着景帝說“你大舅未封侯就死了,彭祖你一定得封侯”,景帝纔不會封他爲侯。
“那是太后的恩典!皇上,那是太后的恩典!”竇彭祖好象落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急吼吼的祭起竇太后這杆大旗。
“太后的恩典?”
竇彭祖不提竇太后還好,他一提,景帝的怒火更大,指着他喝罵起來:“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還敢提太后!你給太后丟臉了,你知不知道?你開口太后,閉口太后,卻是藉着太后名義,仗勢欺人,奪人田產。你的兒子,在長安橫行無忌,你以爲朕不知道?今天,朕還非把你這不要臉的東西砍了不可,免得你給太后丟臉!”
一通喝斥,義正辭嚴,駁得竇彭祖無話可說。
這些年來,竇氏一脈仗着竇太后的勢力,胡作非爲,沒少幹壞事。若不是怕傷竇太后的心,景帝早就把他們給除了。
“你這種無功封侯的東西,本該學學大舅,學學小舅,在家閉門讀書,修身養性。”景帝越是說越怒:“而你,不學無術,上跳下躥,竟然連朕的家事也敢摻合!砍了!快砍了!”
景帝的大舅竇長君,小舅竇少君,很有謙謙君子之風,深得朝中大臣讚揚。說起來,那是因爲周勃這班老臣之故。自從竇少君與竇太后相認以後,姐弟團聚。周勃他們怕竇氏一族和呂氏一族一樣,仗着後宮勢力,胡作非爲,就請了些謙謙君子似的學究,教兄弟二人讀書。
兄弟二人倒也爭氣,過自己衣食無憂的生活便是,朝中大事一概不問,更不摻合。努力修身養性,大有君子之風。
竇彭祖與他的父親竇長君性格截然不同,就喜歡玩弄權勢,上跳下躥。父子兩人的性格差別如此之大,還真是讓人無語。
景帝一通話,又把竇彭祖駁得無話可說。
“皇上,此等事,縱是慄青、竇彭祖有罪,也應該交由廷尉勘問定罪,不能這般砍了!”周亞夫實在是忍不住了,出班諫奏。
周亞夫說的是正理,按照律法,的確是應該這麼處理。可是,景帝有那時間嗎?一個是慄娘娘的兄長,一個是竇太后心愛的侄兒。若是此時不砍,就沒有機會了。慄娘娘,景帝不怕,頂多就是費點手腳。
可是,竇太后鬧起來了,景帝還真沒轍。那可是自己的母親,虎毒尚不食子,更何況爲人之子?竇太后一出面,景帝萬般不願,也只得饒了竇彭祖。
是以,要除去這些禍害,就得快,得趕在竇太后干預之前做成事實。
“周亞夫!”景帝眼睛瞪圓,死盯着周亞夫,他還真能壞事,恨不得踹他一腳,喝道:“周陽,把周亞夫轟出去!”
“啊!”
今兒真是開眼了,先是景帝不按律法辦事,要殺兩個大臣。緊接着又上演兒子轟老子的趣事。這種事情,千年也不見得能遇到一回,真是開眼了!
“諾!”周陽毫不遲疑,快步過來,走到周亞夫身邊道:“阿父,走吧!”
“陽兒,你……”周亞夫現在真的是爲難了,他本想還要諫諍,可是,前來轟他是周陽。他若不走,那就是爲難周陽,若是走了,又是不忠,沒有把忠言說完。
周陽站到周亞夫身側,右腳踩在周亞夫腳背上,眼睛衝他一閃。
“哼!”周亞夫氣哼哼的,衝景帝一施禮,一甩袍袖,大步而去。
一出了宣室殿,周亞夫就站住了,衝周陽氣憤憤的道:“陽兒,你竟然不向皇上進諫!大臣即使有罪,應該交付廷尉議罪,該下獄就下獄,該砍頭就砍頭,不能這般說殺便殺,這是壞律法,後患無窮!”
他氣憤不已,臉色都漲紅了,周陽卻是一笑:“阿父,你明白一世,糊塗一時。這事,皇上難道不知道?可皇上沒時間吶。要是再晚一會,太后趕來,想殺也殺不了。”
“啊!”周亞夫明白過來,這是明擺着的,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可可可……皇上不能叫你來轟爲父?哪有兒子轟老子的?這不是給我們父子難堪嗎?”周亞夫還是氣憤憤的。
父子同朝爲臣的事情,史不絕書。可是,兒子轟老子的事情,史書還沒記載過,要周亞夫不憤都不行。
“阿父,你還沒明白。”周陽真是好氣又好笑,景帝明明一番好意,卻給他說得氣憤憤的:“要是我不來,誰能把你弄出來?你那犟脾性一犯,三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要是再說,太后一趕到,就是壞了皇上的大事。到時,皇上只能拿你出氣了。現在離開,丟了面子,卻有性命在!”
“啊!”周亞夫明白過來,原來景帝還是一番好意,不由得愣住了。
“阿父,你快走!”周陽催促一句。周亞夫這性子,離這種事越遠越好。
“皇上有旨,要周亞夫去養心殿候着!”春陀急急忙忙的從宣室殿出來宣旨。
“諾!”周亞夫領命,趕去養心殿。
周陽回到殿中,只見慄青和竇彭祖的腦袋已經給一個兵士用木盤端了進來。二人眼睛瞪大,一臉的驚懼與不甘之色,他們到死也沒有鬧明白,景帝這是唱的哪出,爲什麼景帝說殺便殺,連審問他們這事都給免了。
“竇嬰!”景帝的聲音響起,極爲不善。
竇嬰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顫顫兢兢的道:“臣在!”
聲音顫抖,還真是難嚇得不輕。這也難怪,若不是慄青和竇彭祖二人急着搶功,倒黴的就是他了。他是朝中重臣,砍頭不一定,可是,下獄很有可能。
“你這太傅,不忠職守,就知道上跳下躥,拉幫結派,干預朕的家事,朕饒你不得!”景帝的語氣很嚴厲:“免去你太傅之職,在家閉門思過!”
“諾!”竇嬰暗鬆一口氣,景帝的處置比他預想中的要輕,沒把他扔進監牢裡,景帝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退朝!”景帝大袖一拂,大步而去。
一衆大臣這才長出一口氣,彷彿千斤巨石落地一般。景帝今天的雷霆手段,真是駭人,羣臣給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竇嬰一步一顫的出了宣室殿,仰首看天,太陽已經出來了,長吁一口氣,總算是有福氣,又見到了天上的太陽!
再一摸自己的背,入手的全是冷汗,他這一嚇還真是不輕。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大步而入,臉沉似水的打量着周亞夫。周亞夫忙上前見禮,卻給景帝一聲暴喝打斷了:“周亞夫,跪下!”
和景帝相識這麼多年,就沒見過景帝向他發過這麼大的怒火,周亞夫身不由己,卟嗵一聲跪了下來。
“周亞夫,你知道嗎?你蠢!你真蠢!你蠢到家了!朕就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了!”景帝一連串的蠢字送給周亞夫,罵得是口沫橫飛:“你差點壞了朕的大事!要不是朕要周陽把你轟出去,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經過周陽的點醒,周亞夫已經知道利害了,哪敢回嘴:“臣知罪!臣知罪!”
“你知罪有屁用!”景帝兀自氣怒不息:“你一錯再錯,數次三番壞了朕的大事!這一次,你若是壞了朕的大事,朕豈能饒你?非殺你不可!”
景帝把慄青和竇彭祖給殺了,把竇嬰的太傅給罷了,只要不是豬頭也想得明白,景帝這是在爲廢太子做準備。
太子之廢立,絕對是頭等大事,景帝如此做,必然是深思熟慮的。周亞夫今天差點壞事,嚇得一個激靈,額頭上直冒冷汗。
“滾!”景帝大喝一聲。
“……”
周亞夫一下了愣住了。以他今天犯的錯,景帝罷他的官,削他的爵,奪他的食邑都不是問題,怎麼就罵了他一頓?周亞夫還真是想不明白,以爲自己聽錯了。
“怎麼啦?你愣着想吃刀啊?”景帝虎目一翻,威勢立現。
周亞夫嚇得不輕,屁滾尿流的出了養心殿,擡頭望望天上的太陽,飛也似的去了。
“蠢!蠢!蠢!蠢!”景帝不解恨,望着周亞夫的背影,一口氣不知道說了多少個蠢字。
“皇上,蠢有蠢的好處。”凌肅出現,笑着道。
“哦!”景帝對他這說法大感興趣。
“周亞夫若是不蠢,象周陽那般精明,父子二人同朝爲官,那還得了?天下之權柄還不盡操父子二人之手?皇上,你敢用嗎?”凌肅笑着反問一句。
“啪!”
景帝右手重重拍在額頭上,臉上露出笑容:“先生之言極是有理!周亞夫蠢起來,有時朕還真是想殺了他。可是,他忠心無二,朕又捨不得!蠢,朕可以容忍!不忠,朕不會容忍!周亞夫拙,周陽巧,這父子倆一拙一巧,還真是絕啊!”
“皇上,周勃笨人打巧仗,這是祖傳的!”凌肅調侃起來。
“趣話,趣話!”景帝笑了:“這父子倆一拙一巧,朕才能安心用呢,不用擔心他們培植勢力!”
“皇上,接下來該怎麼做?”凌肅問道。
“等着就是,各路牛鬼蛇神該出來了吧!”景帝的眉頭一擰,好象出鞘的利劍:“老三,他會第一個跳出來!不過,朕得先承受太后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