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元平五年(公元207年),二月。
二月上,晉陽。
劉和、楊奇和張範都被長公主的美貌驚住了。一直以來,長公主都很憔悴、瘦弱,眼裡的神情也是孤苦而憂鬱,但現在完全變了。長公主神采奕奕,笑容淡雅而溫馨,眼裡充滿了幸福和滿足,美得讓人窒息。
當年長公主出京的時候,陪侍左右的就是劉和和張範,長公主單薄的身影,悲傷的眼淚和痛苦的人生讓他們感嘆不已。一直以來,他們希望聽到長公主快樂的笑聲,希望長公主過上平靜安寧的生話,這是他們最大的心願。今天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個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長公主,他們爲長公主高興,也爲自己的心願得了而欣慰,他們不忍心破壞長公主來之不易的幸福,他們意識到這一趟晉陽之行實在是大錯特錯。
劉和和張範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他們爲了讓長公主高興,想方設法給她講笑話,說一些奇聞軼事,絕口不提國事。楊奇幾次打斷他們,試圖稟奏朝政,但都被劉和和張範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了。
長公主非常感激劉和和張範,當年如果沒有他們的照顧和保護,自己的命運或許很悲慘。今天看到他們還像當年一樣事事爲自己考慮,唯恐自己受到委屈和傷害,心裡不禁涌上一股暖意。
長安的事自己知道,各地州郡發生的事自己也知道,但自己不想插手。自己一旦插手,就會把大將軍推向風口浪尖,事態可能更加嚴重,形勢可能失控。除夕夜裡,豹子大哥已經說了,所有事情,都等到南陽大戰結束之後再說。然而,丞相大人羽翼豐滿,他已經和大將軍分庭抗禮了。他不但拒絕返回長安,反而在晉陽掀起了援道入儒的高氵朝,蓄意激發了朝野上下的矛盾,讓社稷一步步陷入了危機。
丞相大人的目的是什麼,自己也知道,但自己現在不能把手上的權柄徹底交出去。自己現在手上擁有大將軍的武力,憑此武力自己還可以控制朝政,甚至可以廢黜天子重建皇統。如果自己把權柄徹底交出去了,以小天子現在的實力,很明顯就是君弱臣強,隨時會遭到大臣們的挾持而導致皇權淪落,引爆更大的禍亂。當年董卓死後,司徒王允主掌權柄,如果他處置得當,極有可能挽救社稷,但他把自己的權力凌駕於天子之上,拒絕了天子和大臣們的勸諫,一意孤行,結果把挽救社稷的最後一點點僅存的希望也葬送了。這是個血淋淋的教訓啊。
今天的形勢當然要比十幾年前要好,但自己如果把最後的權柄交出去了,小天子會成爲爭奪的對象,誰挾持了小天子,誰就能控制朝政。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丞相李瑋和以張燕爲首的軍功階層無疑將順利挾持小天子,門閥士人爲了生存,勢必會整體背叛,朝堂上將血雨腥風,當年洛陽、長安連續兵變的一幕將再度重演。當危機發展到損害社稷安全的時候,大將軍就不得不出手,親自出面把交出的權柄再拿回來,即使背上篡僭的罪名也在所不惜,然後歷史將不可避免地重蹈覆轍,一切都完了。
長公主想想就不寒而慄
。
過去大將軍曾發誓娶自己,雖然事實上絕對不可能,但能親耳聽到大將軍的安慰,自己也心滿意足了。自己不可能嫁給大將軍,要想讓小天子一帆風順地主掌權柄,自己只能做出犧牲,犧牲一生的幸福和快樂,即使大將軍要強行迎娶,自己也不會答應。然而,形勢的發展讓大將軍的承諾變成了現實,在大將軍生命岌岌可危的時候,自己只能嫁給大將軍以承繼北疆武力。接下來的事,就象當初自己預料的一樣,朝堂上下爲了避免重蹈社稷敗亡的覆轍,爲了防止大將軍篡奪國祚,不惜一切代價發動了奪權的血腥爭鬥。
小天子率先在中原建立了行臺,接着朝中大臣以一往無前的氣勢要求修改官制,削弱和制約大將軍的權勢。以太尉張燕爲首的軍功階層馬上反手一擊,打出了“援道入儒”的大旗,打算從根本上摧毀門閥世族。
因爲大將軍生命垂危,因爲自己的出嫁,因爲小天子親政,大漢走到了權力移交的最關鍵時刻,朝中各方爲了各自的權勢和利益,彼此喪失了信任,大打出手。朝堂矛盾日益激烈,大將軍和自己都沒有退路了,只能儘快大婚以鎮制長安,強行壓制衝突。這時候如果自己放棄婚約,不嫁給大將軍,在小天子已經親政的情況下,各方會鬥爭的更加殘酷。自己只能嫁給大將軍,讓大將軍對社稷形成更大的威脅,從而吸引朝堂上下的注意力,給小天子建立威信接掌權柄爭取時間。
現在看來,這種做法不但沒能壓制住矛盾,反而讓矛盾爆發得更加激烈了,不但未能給小天子接掌權柄贏取時間,反而把小天子推到了更危險的境地。因爲朝堂各方完全瘋狂了,他們爲了權勢和利益失去了理智,甚至置社稷安危於不顧,置中興大業於不顧,置天下生靈於不顧,他們的眼裡只有權勢和利益。
“大將軍的身體看上去好多了。”楊奇輕撫白髯,笑呵呵地說道。
“那要感謝華陀大師。”長公主說道,“華陀大師有一套恢復身體的武技,叫五禽戲。大將軍最近早晚練習,頗有受益。”
“大將軍打算何時回長安?”
長公主搖搖頭:“他說了,他不回長安了。時機恰當,他將辭去輔弼之權,不再參隸尚書事。你們也知道,他現在基本上不過問朝政了。他身體很差,根本不可能再通宵達旦地處理政務。我想讓他在家靜養,多活幾年,這一點請你們務必諒解。至於長安的事,我想你們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
長公主擔心三位大臣在自己這裡一無所獲,又去勸諫大將軍,還是主動把事情挑明瞭。
“殿下的意思呢?”楊奇馬上追問道,“長安現在混亂不堪,陛下又不願意半途而廢退出南陽戰場,形勢這樣發展下去,南陽大戰極有可能再遭慘敗。殿下,請務必勸告天子,南陽的仗可以打,但首先要平息長安的混亂,要立即修改官制,要削弱丞相的權力,把很多不合理的直接造成這次混亂的改制之策廢止了。如此則長安可望在短短時間內穩定下來,南陽戰場也可立即決戰。請殿下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覆。”
長公主淡淡一笑,一語雙關地說道:“谷價上漲的原因,你我心裡都有數,州郡形勢的緊張,根源在哪,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你們這樣做,是以卵擊石,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雖然不贊成援道入儒,但也不贊成修改官制,如果你們能退一步,藉助朝廷開倉放糧的機會,重新把谷價降下來,我可以承諾在南陽大戰決出勝負之前,阻止丞相和太尉大人實施援道入儒之策
。這麼多年了,朝堂矛盾越來越激烈,死的人越來越多,爲什麼你們還是不死不休,非要鬥個你死我活?你們把社稷利益,大漢利益放在何處?”
楊奇臉色微變,剛想反駁,長公主伸出手阻止了他,正色說道:“老大人,我並不是責備你們,而是不想讓你們受到傷害。我把太尉大人請到晉陽的苦心,難道你們不理解?這些年,大將軍雖然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但你們回頭看看,每次朝堂爭鬥,死去的都是哪些人?大將軍即使出面了,他還是維護北疆人,維護軍功階層,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請諸位大人還是以社稷爲重,能忍則忍,能讓則讓,等到陛下真正主政了,你們還是有機會主掌朝政。”
“至於儒學改良,我倒認爲勢在必行。上次長安辯經,雖然今文經學全面失敗,但新經學和古文經學也有不足之處,你們三家經學應該取長補短,共同發展。如今丞相和太尉大人有意援道入儒,你們正面對抗能解決什麼問題?你們應該想想辦法,比如琅琊伏家、汝南許家、關中馬家和太原的王家、郭家、令狐家等經學世家就非常靈活,立即提出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建議,這樣既能阻止道家學說藉助援道入儒的機會再度復興,又能幫助改良和鞏固自己的經文學,讓儒學地位更加穩固,這有什麼不好?爲什麼你們非要固守自己的師法家法,明明知道經文學已經無助於推進中興大業,還要墨守成規,抱着延續了三百多年的事實證明已經失去生命力的經文經學死死不放?”
劉和、張範、楊奇沉默不語,陷入了沉思。
長公主的態度很明確了,她傾向於復興正統儒學。
伏完是長公主的姑父,許劭是長公主的老師,關中馬家也是皇親國戚,太原王家、郭家、令狐家是北疆系門閥的中堅,這些經學世家有的是研習今文經學的,有的是研習古文經學的。他們在這個關鍵時刻,倒向了以李瑋爲首的改制派,採取了非常靈活的態度,試圖復興正統儒學,把先秦諸子學說融入經文經學,繼而和官學主導力量新經學對抗,很明顯是對當前複雜形勢的一種迴應,一種新的生存觀念。
歷朝歷代,誰控制了官學,誰就能控制國策,最後就能控制朝政,就能從朝堂上獲取最大的權柄和利益。四百年來曾衰落的伏家有它維護、鞏固和發展自己經學的獨特辦法,伏氏學能延續到現在,顯然很好地理解和堅持了“與時俱進”的治學處世之策。伏家在本朝經文學世家中有崇高的威望,它在這個時候提出復興正統儒學,選擇了“與時俱進”之策,肯定會對其它經文學世家選擇生存之路,選擇有利於家族發展的策略產生決定性影響。
以伏家爲首的經文學世家堅決站在了大將軍和長公主一方,這是一個強烈而明確的信號。這說明儒學改良已經是大勢所趨,說明此次朝堂爭鬥已經逐漸分出了勝負。即使這時候朝堂亂成一團,大將軍出手了,情況還是和以往一樣,受損最大的是門閥士人,而實力弱小的天子並不能給他們以強有力的支撐和幫助。
適者生存,在生存中求發展,此刻門閥士人們面臨生存的抉擇。
經文學影響國策,國策影響門閥士人的權勢和利益,但門閥士人的利益因爲國策原因受到損失時,最正確的辦法應該是從根源上去找原因,去改良經文學,讓經文學去適應國策,而不是捨本逐末,用門閥士人的權勢和利益去對抗國策,最後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
本朝社稷兩次敗亡,門閥士人兩次遭到毀滅性打擊,如果大家還不能從中吸取教訓,還是和國策,和朝廷正面對抗,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
要想確保門閥士人的利益,就要把目光放遠一點,就要主動適應社稷的發展,就要改良儒學,讓改良後的儒學適應國策的變化,然後從社稷發展中獲取更大的利益。將來,大家的實力變強了,儒學也有生命力了,反過來又能影響國策,改變國策,支配國策,繼而從國策中獲取更大的利益。
本朝立國之初,黃老之學牢牢佔據了學術主導地位,儒學的生存環境非常惡劣,很多儒生甚至爲此付出了生命。但自董仲舒大師創出新儒學之後,儒學一躍而起,徹底擊敗了黃老之學,這就是儒學生存的例子,最好的例子。要想生存,就要改變自己,就要讓自己去適應當前形勢,否則終究會被淘汰。
暫時的讓步是爲了將來長久的進步,暫時的損失是爲了將來獲取持續而豐厚的回報,這纔是門閥士人在當前形勢下應該採取的正確對策。這樣門閥士人才能與時俱進,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而像伏家這樣延續四百年的經學世家也將越來越多。
楊奇斷然下了一個決定,支持復興正統儒學。楊家是今文經學世家,但今文經學的衰敗已經是事實,楊家如果還不能做出正確的生存對策,其敗亡不過是瞬間的事。與其和朝廷對抗,玉石俱焚,還不如與時俱進,改良楊氏經學,爲楊家世世代代的生存打下堅實基礎。
但楊家的人太多,要想讓楊家的人在生存觀念上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需要時間,而尤爲重要的是,將來的天子必須支持新儒學。也就是說,主掌權柄的是天子,而不是大將軍和長公主,這纔是楊家生存發展的根本。只要大將軍繼續控制權柄,天子就是擺設,朝堂上的矛盾就會持續,就算新儒學即刻誕生,也無益於社稷的穩定,無益於大漢的長治久安,更無益於門閥世家的生存和發展。
“最近,朝野上下對大將軍的非議很多……”楊奇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試探一下,“南方叛逆更是大肆宣揚,說大將軍有篡僭之意……”
長公主明白楊奇的意思,他這是在問長公主何時交出最後的權柄,而這又關係到大將軍的武。大將軍只要一日控制着北疆武力,天子就一日不能真正意義上獨攬權柄。
“我希望你們能幫助天子。”長公主微微一笑,“有些事要慢慢來。我自從嫁給大將軍後,一直以爲這是個夢,擔心一覺醒來,夢就醒了。三位愛卿,現在你們能告訴我,我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我真的是大將軍夫人嗎?”
楊奇大笑。劉和和張範喜形於色,相顧而笑。
“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臣等可以改口,稱殿下爲夫人。”楊奇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請夫人寫封奏章,臣等攜夫人急奏,到南陽天子行臺覲見陛下。”
長公主掩口而笑,“愛卿不要急着走,在晉陽待兩天吧。你們因國事繁忙,未能參加我的婚禮,我一直很遺憾。既然來了,就讓我和大將軍好好招待你們一下,好不好?”
三人躬身拜謝,“恭敬不如從命
。”
太傅劉和、宗正卿張範、光祿大夫楊奇在晉陽待了一天,然後急赴南陽,同行的還有不其侯的兒子伏典,許劭的兒子許混,兩人奉各自父親的命令到南陽勸說天子復興正統儒學。
過了兩天,大將軍帶着一家人泛舟晉水河,特邀李瑋夫婦同遊。船行數裡,長公主請李瑋下棋。
“丞相大人打算何時返回長安?”長公主笑盈盈地問道,“你不會打算就此終老晉陽,和大將軍待一輩子吧?”
“我回去解決不了問題。”李瑋神態悠閒地說道,“對於朝中很多人來說,他們並不希望陛下取得南陽大戰的勝利。天下如果南北對峙,很多人不但有錢賺,還有官做,如果統一了,就斷絕了他們的財路、官路。今日朝堂上的爭鬥之所以愈演愈烈,就在於此啊。”
“這話有什麼根據嗎?”長公主拈着一粒白棋子,正準備放下,聞言又拿了起來。
“南北對峙就要打仗,仗打得越多,糧食、絹布、鹽鐵、馬匹等等物資就會持續漲價,他們的財富就會暴增,而國庫則會空竭。天子和朝廷要想統一,就得向他們賒借錢財,久而久之,他們就控制了朝政,控制了國策,也就是說,他們的仕途美好啊。朝政和國策被他們控制了,南北對峙的局面就不會終結。與此同時,他們在國策的幫助下,將肆意掠奪錢財,掠奪土地,最後……”李瑋把手上的黑棋子用力扔到了河裡,“沒了,什麼都沒了。社稷、天子、朝廷、財富……都沒了,天下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長公主兩指拈棋,優雅地放到了棋盤上,“所以,丞相大人更應該回去,力挽狂瀾啊。”
李瑋伸出雙手,無奈說道:“我兩手空空,回去又能幹什麼?”
長公主笑了起來,從棋盒裡拿出兩粒黑棋子,在他左右手上各自放了一粒,“你提兩個要求,如何?”
李瑋臉顯喜色,左手拈着棋子說道:“讓太尉大人回朝。”
“可以。”
“設立今文經學、古文經學和正統儒學學官,官學不再由新經學獨霸天下,而是由儒學一統天下。”李瑋右手拈着棋子在長公主眼前晃了晃,“學官增加了,分科就要增加,而經學博士也要增加,所以今、古文經學和正統儒學都設博士。”
長公主衝着李瑋嫣然一笑。李瑋以爲長公主答應了,正要說話,就見長公主突然出手,把他右手上的黑棋子奪了過去,用力扔到了河裡。
“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長公主蛾眉微皺,瞪了他一眼。李瑋馬上反應過來,改口喊道:“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過答應我兩個條件。”
“第二個條件不行。”長公主嬌笑道,“我說不行就不行。”
李瑋張開右手,虛空抓了幾下,一臉苦笑
。
“這樣吧,我上奏陛下,讓你參隸尚書事,重掌輔弼之權。”
李瑋搖搖頭,“夫人……”李瑋接着加重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夫……人……”
長公主佯裝不知,嬌聲問道:“說吧,你還想要什麼?”
“夫人,你既然不願再做殿下,爲什麼不把殿下之權還給朝廷?”李瑋毫不避諱,直言說道,“今陛下年幼,需要輔弼大臣共理國事,而殿下又已出嫁,繼續執掌大權完全不合律法。殿下應該以社稷爲重,以天子和大漢律法的威嚴爲重,急速還權於朝廷,一來可避干政之嫌,二來也讓大將軍的處境得到改善。”
長公主愣了片刻,然後掩面而笑,“仲淵兄,我已經還政於天子,如今又嫁給了大將軍,我哪來的權柄?你給我的嗎?”
李瑋把右手伸到了長公主面前,“那好,臣請殿下寫一道奏章,從即日起不再幹涉國事,將陛下託付於輔弼大臣,在陛下加元服行冠禮之前,由輔弼大臣全權處理國事。”
長公主不假思索地拿起一粒白棋子輕輕放到李瑋手上,但旋即又拿了回去,懸於半空,“請問丞相大人,陛下何時加元服行冠禮?”
“十三歲。”李瑋說道,“兩年後的正月歲首,朝廷將爲陛下加元服行冠禮,還政於陛下。”
“如今君弱臣強,你說還政於天子,豈不是一句空話?”
李瑋眯起眼睛,臉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臣自有辦法改變這種局面。”
“那好。”長公主把白棋子放到李瑋手上,笑着說道,“等你改變了局面,我就按你的意思上表陛下,將陛下託付於輔弼大臣。”
李瑋看看右手上的白棋子,又看看左手上的黑棋子,然後望着長公主,嘴角突然掀起一絲怪笑。
“你笑什麼?還不滿意嗎?”
“夫人,如果你……”李瑋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嘛。”長公主笑道,“恕你無罪。”
“是你要我說的,不是我要說的。”李瑋一臉無辜的樣子,然後鄭重說道,“如果夫人有喜了,是不是應該立即上表託孤……”
“李仲淵……”長公主又羞又惱,抓起一把棋子就扔了過去,“我要殺了你……”
李瑋狂笑,抱頭鼠竄而去。
二月十四,丞相李瑋、太尉張燕和伏完、許劭等人返回長安。
二月十八,南陽。
太傅劉和等大臣趕到行臺,向天子稟奏了朝廷現狀,希望天子能下旨修改官制,儘快穩定混亂之局
。伏典和許混正式向天子呈遞了復興正統儒學的奏章,認爲當前朝廷激烈的矛盾來源於朝野上下對國策的理解錯誤,而這種錯誤又來源於經文學的腐朽和落後,他們希望通過儒學的改良來促進朝野上下對國策的正確理解,改善和緩和朝野上下的矛盾,從而穩定社稷,推進中興大業的發展。
天子沒有發表意見,他拿出地圖,對幾位大臣詳細述說了南陽戰場的僵局,“因爲朝廷財賦不足,大軍缺少糧草,朕想打贏南陽大戰,急需糧草輜重,如果你們能幫助朝廷解決這個問題,你們就立下了大功,將來朕凱旋迴朝後,會慎重考慮諸位愛卿的奏請,酌情予以採納。”
楊奇還沒聽完,火氣就上來了。這不是要挾嗎?年紀這麼小就知道要挾了,長大了還得了。他臉上帶笑,從容說道:“這件事好解決,只要陛下下一道聖旨,向宗室皇親、朝中大臣、各地門閥世家和商賈富豪募捐即可。當然了,募捐所得畢竟有限,如果陛下想籌措足夠的錢糧,還需朝廷出面賒貸。”
“賒貸?”小天子抓了抓腦袋,“朕聽說現在谷價已經漲到了五百錢一斛,有些地方甚至漲到了八百錢一斛,即使朝廷開倉放糧,也沒有把谷價降下來。如果按現在這個谷價賒貸,朝廷要背上沉重的債務……”他看了看楊奇,嘿嘿笑道,“老大人,你這個主意不好。朕聽丞相大人說,他好不容易替朝廷清償了所有債務,朕不能讓他的努力白費啊。”
楊奇看到他臉上古怪的笑容,心裡有些發毛。這位小天子不會像他祖父一樣,嗜財如命吧?
“陛下,還是聽楊大人的,先募捐吧。”劉和勸道,“先把南陽戰場的僵局維持了再說。”
“但是,後面的仗怎麼辦?不打了?撤軍嗎?”小天子苦着臉問道。
“打,當然要打,陛下沒有建功立業,如何威震天下?”楊奇用力揮了揮手,“南陽戰場陷入了僵局,打不動了,陛下就去打徐州,打曹操。”
“打徐州?打曹操?”小天子立即興奮起來,“好啊,好啊……”接着他臉色陡變,把手伸到了楊奇的鼻子底下,“老大人,可憐可憐朕,給朕軍隊,給朕錢糧,沒有軍隊,沒有錢糧,朕怎麼打徐州?”
楊奇抓住小天子的手,指了指北方,“陛下,軍隊就在大將軍手上,只要陛下從大將軍手上要來十萬鐵騎,你還怕朝廷不給你錢糧嗎?”
小天子歪着腦袋,皺着眉頭,撅着小嘴,像個大人一樣想了片刻,驀然叫道:“好,好計,好……”接着他臉色再度一變,用力甩開了楊奇的手,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以爲朕是白癡啊?這種瘋狂的事大將軍會同意?你做夢去吧。”
他不理楊奇了,拿着馬鞭,一路高歌而去,“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男兒寧當格鬥死,何能怫鬱築長城……”
晚上,小天子坐在案几後面,就着昏黃的燭光給驃騎大將軍趙雲寫了一封書信。
朕聽說門閥世家、商賈富豪非常富有,家裡有錢有糧有絹布,你立即想個辦法,把他們家裡的錢糧絹布都搶到手。朕和十幾萬將士在南陽浴血奮戰,爲了社稷穩定不惜粉身碎骨,而這些奸佞不但不感激朕,還要挾朕,還想搶朝廷的錢,想喝大漢的血吃大漢的肉,怪不得當年孝武皇帝一怒之下,頒佈告緡令,大肆屠殺這些只知有家不知有國的禍國殃民的人
。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告慰大漢英靈。
朕已經下旨,請丞相大人即刻返回長安,承擔輔弼之責參隸尚書事。另外大司馬大人和太尉大人也要陸續返回長安,待他們回朝後,請你北上晉陽,徵詢一下大將軍的意見,看他是否願意讓朕率軍攻打徐州。朕不敢直接手詔問詢,所以託你去打探,切不可透漏是朕的意思,免得大將軍不高興。
寫完信,小天子發了一會兒呆,提筆又寫了一封信。
秀兒,朕一個人在南陽很孤單,顏霸、李信、龐會過年的時候都回去了,他們竟然把朕一個人丟在這裡,朕非常生氣……你在晉陽是不是很無聊?是不是想打仗?南陽就有仗打啊,很激烈,很血腥。如果你想打仗,請急速南下與朕會合,朕封你做個隊率,帶一百鐵騎,怎麼樣?如果你嫌隊率小了,那就做個屯長,官夠大了吧?另外,告訴你一件不幸的事,朕的馬傷了,在戰場上中了流箭,跑不快了,假如你要來,請務必帶一匹天馬給朕,不要忘了,切切。
小天子仔細看了一下信,又改了幾個字,然後拿在燭火下小聲讀了一遍,甚覺滿意,“朕要是再激她一下,她肯定日夜兼程而來,嘿嘿……朕再加上幾個字,你要是怕死,那就不要來了,免得給朕丟臉。”想到李秀看到這幾個字咬牙切齒的樣子,小天子抱着竹簡哈哈大笑。
二月下,長安。
隨着丞相李瑋回到長安,而且再度參隸尚書事主掌國事,朝堂上的矛盾更加激烈。
張燕、伏完、許劭回到長安後,太學也亂了,關洛、河東等地的名士大儒紛紛雲集長安,在太學日夜辯論。以新經學爲首的經文學派極力反對復興正統儒學,反對援道入儒,他們堅持在經文學的範圍內改良儒學,指責先秦諸子學說和正統儒學的不足,認爲援道入儒、儒道相融根本就是荒謬絕倫之事。
與此同時,有關大將軍強娶長公主,意圖篡奪大漢社稷的謠言開始在關洛、河北和中原等地飛速傳播,一時間人心惶惶。
接着,隴南戰場上的華雄、司馬懿書告朝廷,巴蜀軍隊正在北上漢中,隴南估計馬上就要開戰,請加緊調撥糧草輜重。青州臧霸、兗州高順、豫州雷重也先後書告朝廷,徐州曹操的軍隊調動頻繁,魯肅的軍隊也再次集結於淮河南岸,三月的時候估計雙方要接觸,請朝廷儘可能予以糧草支援。
三月初,漢軍在南陽戰場失利,叛軍全面反攻的消息不脛而走,關中、洛陽、中原等地的百姓惶恐不安,很多人無心春耕,做好了北上逃難的準備,更有人乾脆放棄了春耕,早早攜家帶口北上投靠親友去了。
三月初三,丞相李瑋在太學遭到了刺殺,七名親衛喪生。司隸校尉張遼聞訊領兩百精兵趕到太學,保護李瑋返回城內,但在城中再遭刺殺,張遼不慎中箭受傷。趙雲大怒,命令衛尉楊鳳、城門校尉何林全力緝捕刺客。
三月初五,大司馬徐榮領兩千西涼鐵騎返回長安,長安震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