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于輔和徐榮在大帳內設宴招待從京城遠道而來的四位犒軍大臣。麴義不喜歡強作笑臉虛情假意地應付上官,也不喜歡繁文縟節,所以他藉口訓練士卒,公務繁忙,拒絕出席。
小黃門蹇(jian)碩三十多歲,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他是冀州渤海郡人,過去家境很差,沒有讀過什麼書。此人性格豪爽,爲人謙和,不喜歡阿諛奉承,對天子非常忠心,言聽必從。他話不多,喜歡喝酒。過去,他是一個普通的中黃門侍衛,因爲武功好,擅長騎射,被天子所賞識,幾番升遷之後,成爲天子的心腹。這幾年,天子對一幫老中官的所作所爲非常失望,但出於感情,他也不願意多做罪罰,所以刻意提拔了幾個自己喜歡的宦官充實中宮,蹇碩就是其中之一。有了這些和老中官沒有多少瓜葛,只對自己忠心的小中官,天子說話做事方便了許多。
蹇碩臨行前,天子特意找他談了一次,囑咐他到了西涼後,要仔細觀察李弘,要看清楚,打聽清楚。天子的目的是什麼,蹇碩知道,天子要找個忠於他的將軍,絕對忠於他的將軍,因爲天子想廢嫡立庶。要想讓小皇子劉協繼承皇位,天子這幾年需要做許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找一個可以倚仗的統兵將軍做爲自己的強大後援,以防不測。天子一直想找一個僅靠軍功遷升上來的武將做心腹。目前這個李弘,就是天子看中的人物。李弘的許多條件都很符合天子的要求,比如出身差。出身差的人一般都沒有背景,沒有學問,這種人思想單純,頭腦簡單,一旦得到天子的恩寵,就會對天子無比忠誠。
蹇碩希望李弘是個好打交道的人。如果天子看中了李弘,委以重任,自己和他就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一個在宮內,一個在邊塞,遙相呼應,互爲支援,兩人之間的配合很重要。在他的印象裡,塞外的蠻胡都是血腥嗜殺之輩,這個從鮮卑逃回來的奴隸估計也不是什麼好人。李弘在西涼的肅貪讓他受到了不少損失,這使得他對李弘抱有很大的成見。蹇碩想,如果李弘看上去野蠻粗魯,根本就是一個嗜血蠻夫,那麼還是奉勸皇上打消念頭,把他殺掉算了,以免將來大家都被他害死。
蹇碩聽說李弘親自領軍到渭水河附近增援翼城去了,心裡很失望。他不可能久留子秀山,如果李弘一直不回來,他就看不到李弘,回京之後,就要遭到天子的責罵。因此這幾天他不停地催促鮮于輔急書李弘,讓他回大營接旨。
議郎劉和也有三十多歲了,他個子不高,長得白白淨淨,看上去穩重而平和,儒生之氣很重。他不願意到西涼來,因爲西涼還在打仗,長途跋涉也很辛苦。他父親劉虞說:“你去一趟,去見見李弘,熟悉了有好處。有朝一日李弘受到重用,對你的仕途也有幫助。”劉和和當今天子的私交不錯,兩人是親戚,年紀相仿,某些志趣也相投,所以甚爲天子信任。天子除了讓他帶幾張李弘的畫像回來以外,主要還是希望得到劉和本人對李弘的看法。
劉表是這四人中年紀最大的一位。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劉表身材高瘦,身長八尺有餘,相貌俊雅,氣質溫和。劉表字景升,是山陽高平人(即現在山東魚臺人),前朝魯恭王的後代。劉表很有名氣,學問很大,是著名黨人,在當時清流士子的名人榜上被稱爲“八及”。當年天子下詔抓捕黨人時,劉表遠逃他鄉,倖免於難。黨禁被解後,他被大將軍何進徵爲掾史。
袁紹比劉表小几歲,中等身材,壯健而有威儀,氣宇軒昂。他字本初,是汝南汝陽人,前朝太尉袁湯的孫子。袁太尉生了三個兒子,分別叫袁成、袁逢、袁隗,他們分別多次出任過本朝的五官中郎將、司空和司徒等官職。袁紹是袁成之子,在洛陽非常有名氣,京城裡沒有他辦不成的事。袁紹家世尊貴,學問高深,爲人謙虛謹慎,又喜歡行俠仗義,禮賢下士,願意傾心結交各方奇人異士,所以家中賓客雲集,四方朋友數不勝數。前幾年鬧黨禍時,他帶人積極營救各地黨人,爲自己搏得了很高的聲譽。中官們非常痛恨他,中常侍趙忠曾經在朝堂上責問其叔父袁隗。趙忠說:“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這個小子野心勃勃的,他想幹什麼?”袁隗大驚,回家把袁紹找去罵了一通,叫他做事收斂一點,不要太過狂放,遭人嫉恨,袁紹就象沒聽到一樣,依舊我行我素。
袁紹和劉表都在大將府供職,卻被天子點名西上涼州,除了兩人名氣較大容易被天子記住以外,主要還是因爲他們兩人一個代表門閥,一個代表黨人,他們從各自的利益角度出發評價李弘,可以讓天子對李弘有更加公正和全面的認識。
四個人在子秀山已經待了好幾天,籠罩在子秀山大營的戰爭氣氛讓他們很緊張。但沒有見到李弘,沒有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務,四個人誰都不敢回去。
鮮于輔對他們很客氣,天天在大帳內設宴招待他們。這四個人都是洛陽名重一時的人物,在西涼戰局如此險惡的情況下,天子派他們四個人同時來犒軍,其目的很明顯,就是來查找問題,準備興師問罪的。犒軍需要這麼多人來嗎?而且蹇碩還表示一定要見到李弘之後才返回洛陽,有這個必要嗎?
鮮于輔和徐榮等一幫將領認爲李弘已經失寵,即將遭到天子的罪罰,所以他們心情沉重,焦慮不安,朝廷派人來大營犒軍的消息也被他們刻意隱瞞了,以免動搖了軍心。袁紹,劉表和劉和也這麼想,所以言詞都很注意,擔心惹惱了這幫西涼將士。
只有蹇碩知道天子的真正目的。他必須要見到李弘,必須和李弘仔細地談談。沒有這種英勇善戰的將軍統兵於外,震懾朝內,天子的願望很難實現。蹇碩耳中聽着蒼涼的鼓樂,眼睛看着帳中的舞女,心中卻在想着遠在洛陽的天子。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就連喝下去的酒也失去了滋味。
一名侍從匆匆進帳,伏於鮮于輔耳邊悄悄說了兩句。鮮于輔點點頭,稍稍沉吟了一下,然後他站起來揮手命令女樂退下,拱手對四位疑惑不解的大人說道:“剛剛接到李中郎的命令,我們要立即南下翼城參戰。軍情緊急,怠慢之處,請四位大人多多包涵了。”
蹇碩吃了一驚,趕忙站起來代表四人安慰了兩句,隨即退了出去。
軍營內的幾百面戰鼓幾乎同時擂響,其聲之大,震撼天地。平靜的子秀山大營突然之間爆炸了,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巨大的聲浪直衝雲霄。上百名傳令兵一窩蜂地衝出側帳,縱馬向大營四周飛去,馬蹄劇烈地敲擊在地面上,捲起滿天的灰塵。
蹇碩,袁紹等人都是第一次置身軍營,看到這麼緊張刺激的場面,大家心潮翻涌,血脈賁張,都有一股誓死血戰的強烈念頭。袁紹突然高聲喊道:“蹇大人,我們是不是要隨軍而行,血戰沙場?”
蹇碩望着沸騰喧囂的大營,望着來來往往忙碌的士卒,想着自己挺槍躍馬而戰的雄姿,心臟突然猛烈地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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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義飛身下馬,大步走進中軍大帳。
“羽行兄,大人發現了什麼戰機?”麴義焦急地問道。
“邊先生死了。”徐榮一臉悲慼,低聲說道,“北宮伯玉和李文侯被韓遂殺了。”
麴義一愣,隨即黯然神傷,搖頭說道:“兄弟鬩牆啊。幾十年的交情,說翻臉就翻臉。文約先生……”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文約先生怎麼下得了手?”
“叛軍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目前還不清楚。只有等戰打完了,我們大概才能知道具體細節。”鮮于輔說道,“大人爲了防止出現意外,派檀奴回到大營,向我們口述了命令。”
“我們在什麼位置打這一戰?”麴義問道。
鮮于輔點點頭,面色凝重地說道:“大人命令我們立即趕到翼城,和敵人決戰。”他隨即把李弘的部署說了一遍。
麴義看着地圖,半晌無語。
徐榮緩緩走到案几邊上,輕聲說道:“大人太冒險了。朝廷來人的事情,給他的壓力太大,他迫於無奈,只好行此險招。他不但打仗用險招,還斷絕了大軍的生路。”
麴義擡頭看看兩人,奇怪地問道:“生路?我們還有什麼生路?”
“大人已經下令左司馬和田老伯斬殺所有貪官。”鮮于輔苦笑道,“這些人都有天子的特赦令,大人這麼做,分明就是抗旨。這些貪官都是朝中各派勢力的宗室子弟,象上次你抓的那個長安令楊黨,他的養父還是中常侍,是侯爺。我們殺了這些貪官,也就和他們結下了解不開的仇怨。以後,不僅僅大人和我們要受到追究,就連下級軍官和士卒的性命都要受到牽連。”
“殺得好。”麴義用力一拍案几,指着地圖說道,“這戰根本就是有去無回。既然大家都沒有活命的機會,我們爲什麼不能殺了那些貪官污吏?好,殺得好。抗旨就抗旨,都要死了,還怕什麼抗旨?哈哈,跟着大人打仗就是不一樣,驚心動魄,這種仗都敢打,是條漢子。”
徐榮點頭道:“大人戰刀一揮,斷絕了大家的生路,逼得將士們上下同心,險中求勝。這一戰,不論輸贏,西涼叛軍都要遭到重擊。只是這件事暫時不要說出去,免得某些人心裡有想法,動搖了軍心。”
鮮于輔略略皺眉,說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們把這件事對各級軍官說清楚。此時,我們得罪了整個朝廷,包括天子都被我們得罪了,打不贏這一戰,士卒們就沒有機會歸鄉,軍官們也沒有機會升遷,我們只有擊敗叛軍,立下功勳,才能擺脫困境。我覺得說清楚好,將士們知道了現狀,大家衆志成城抱成一團,這一戰纔有勝機啊。”
徐榮搖搖頭,說道,“不能說。你們冀州人和幽州的胡人都是大人一手帶到西涼的,大家在感情上非常親近,彼此認爲是一家人,所以這件事說出來不但不會動搖軍心,反而會激勵將士們的士氣。但我們西涼人不會這麼想。西涼人會認爲大人在毫無勝機的情況下,爲了自己的仕途,不顧他們的生死,把他們的性命當作兒戲隨意葬送,他們心裡會氣憤,士氣會大受影響。”
鮮于輔低頭想了一下,嘆道:“子烈說得對。人活在世上,總想得到點什麼,即使是一個普通的士卒,他也有自己的yu望和想法。誰都不願意死得不明不白,更不願意爲了別人的一點私利而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
麴義笑道:“人之常情嘛。我看,就對大家說叛軍內訌了,我們趁機去殲敵。翼城的真實狀況我們不要說,大人下令宰殺貪官的事情就更不要說了。大家一聽是必勝之戰,肯定信心十足,士氣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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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蹇碩的大帳內,蹇碩聽完手下的彙報,臉上顯出一絲笑容,他追問道:“你的確沒有聽錯?”
“沒有。”那個手下肯定地說道,“現在整個大營的士卒都在說這事,大家興奮地好象去搶錢一樣,軍隊集結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這時,袁紹,劉表,劉和匆匆走進來。
“蹇大人,你可聽說了,西涼叛軍的首領邊章已經死了。”袁紹問道。
蹇碩點點頭,笑道:“剛剛聽說。”
“另外一個首領韓遂突然殺了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獨掌西涼叛軍大權,結果引發叛軍內訌,翼城那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劉表笑道,“大人,這可是一場必勝的大戰啊。”
蹇碩笑而不語。
劉和文文靜靜地躬身說道:“大人,我看我們也去翼城吧,可以去看看熱鬧嘛。”
袁紹笑道:“大人,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立功機會啊。大人在犒軍過程中立下殲滅叛軍的戰功,回到京城後,陛下至少也要封你一個鄉侯。”
蹇碩笑道:“三位大人意見一致?”
袁紹微微笑道:“爲國家效力,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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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于輔聽完蹇碩的要求,臉上的神色很難看,非常難看。
徐榮慎重地勸說道:“蹇大人,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禍福難測。現在叛軍還在內訌,但我們到了戰場上,叛軍首領也許就會握手言和,一致對付我們。大人,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蹇碩神色堅決地說道:“不要考慮了,我們已經決定了。西涼平叛的戰鬥要延續很長時間,如果李中郎一直待在前線不回來,我就無法宣旨,難道你們要讓我一直等到下雪嗎?另外,做爲朝臣,知道大戰在即,當然要以國事爲重,積極參戰了。如果我們假作不知,將來給陛下知道了,我們怎麼向陛下解釋?又有何面目立於朝堂之上?”
“大人,叛軍有十幾萬人,我們……”徐榮還想再勸兩句,給蹇碩伸手攔住了。
“徐都尉,你們對自己的部下說,到了翼城,就是一場很容易的追擊戰,怎麼到了我這裡,就成了血戰了,你們是不是擔心我搶了你們的功勞?”蹇碩佯裝不滿地說道。
麴義笑了起來。
“幾位大人忠心爲國,一心要爲陛下分憂,實在令人感動。羽行兄,你就答應了蹇大人吧?”
鮮于輔和徐榮相視苦笑。
蹇碩拱手對鮮于輔說道:“到了戰場上,本官和幾位大人當聽從大人的指派,奮勇殺敵。”說完他甩手走了。
“這主意是誰出的?”鮮于輔突然問道。
正在喜笑顏開的麴義指着徐榮說道:“是子烈啊。”
徐榮指着麴義,笑道:“雲天,那明明是你的主意嘛。”
鮮于輔哭喪着一張臉,隨手把手上的硃砂筆丟到案几上,沒好氣地說道:“這不是自找麻煩嘛。”
“聽說豹子大人非常反感打仗的時候欺騙部下,現在我們不但欺騙了部下,還把朝廷的犒軍大臣騙到了戰場上,不知道大人要是知道了,該怎麼處罰我們?”麴義笑着問道。
“斬首。”鮮于輔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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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城城外的叛軍大營懸掛起了白色的喪旗。遠遠望去,白漫漫的一片。
傅燮(xie)站在城樓上,望着叛軍的大營,想着死去的老朋友,神情悲慟。
楊會帶着華雄和皇甫錚匆匆爬上城樓。
“大人匆忙召見我們,有什麼急事嗎?”
傅燮把手上的一卷書信遞給兩人。
“這是李中郎派人泅渡渭水河後,從北門送來的。老邊死了。”
兩人恍然大悟。叛軍一連歇了十幾天沒有攻城,接着今天一早又掛出了滿營的喪旗,原來叛軍大帥老邊死了。
皇甫錚看完書信,憤怒地說道:“韓遂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怎麼會殺老邊?這裡肯定有陰謀。”
華雄點點頭,說道:“文約先生不是這種人,叛軍內部出了問題。北宮伯玉一死,羌人肯定要鬧事。漢人怎麼能理解羌人之間的感情?我們漢人總以爲自己了不起,以爲自己可以擺平羌人,結果幾百年了,羌人還在西疆橫行霸道。這次,文約先生竟然殺了北宮伯玉,太不可思議了。”
傅燮看了一眼華雄,笑道:“你認爲翼城守得住嗎?”
“現在肯定守得住。”華雄皺着濃眉說道,“李中郎的運氣一向很好,這次也不例外。在這種惡劣的形勢下,老邊竟然死了,叛軍的內部竟然出了問題,叛軍豈能不敗。“他舉起手上的書簡,笑道,”李中郎的反擊開始了。”
皇甫錚冷眼看着華雄,心灰意冷地說道:“李中郎贏了又怎樣?朝廷一次派四個人來犒軍,只要不是白癡,都能看出問題。他在西涼肅貪,雖然得到了民心,但卻失去了朝堂各方勢力的支持。現在肅貪的事情因爲西涼叛亂再起,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西涼叛軍什麼時候被平定。你看看,這西涼的叛亂什麼時候能平定?”
傅燮仰天長嘆。
華雄望着城外連綿不絕的叛軍大營,黯然失色。
“他終究還是被天子捨棄,要擒而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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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負手站在大帳之外的高地上,看着遠處雄偉巍峨的翼城,沉默不語。
從允吾城回來之後,他一直待在大帳內,哪裡都不去。邊章平靜的面孔,北宮伯玉挺直的身軀,李文侯鄙夷的笑容一直迴盪在他的腦海裡,久久不能逝去。他很痛苦,很愧疚。他根本無意殺他們,但他們卻都因爲自己而死。他揹負着殺友的卑劣罪名,沉重的負罪感讓他常常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一個人想做點事爲什麼這麼難,而且還是想做點好事。自己想幹什麼?自己不過就是想讓西涼的百姓脫離無窮無盡的戰禍,生活在一個穩定安逸的環境裡。羌人可以自由地進入西涼安居,漢人和羌人可以象兄弟一樣和平相處,大家能夠吃飽穿暖天天說點高興的事。爲什麼就這麼難?
韓遂有他的想法,他要獨霸西涼。這是他能實現自己願望的唯一辦法。獨霸西涼並不表示他要造反,他心裡還是忠於大漢國的。邊章瞭解他的意圖,但邊章認爲他太脫離實際了,他的這個想法根本不可能實現。然而韓遂非常固執,他堅信自己可以做到,不論花費多少年時間,只要他不死,他都要爲此而努力。
軍隊被李弘擊敗逃回金城後,他在金城,隴西兩郡四處尋找門閥世族,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財力支持。不久,隴西大豪王國有了迴應,接着他們開始了細緻而周密的準備。一切都按照韓遂的計策,按部就班地實現了。王國的真實意圖是什麼,韓遂很清楚。但現階段大家目標一致,韓遂要利用王國手中的財力和勢力,先行穩固佔據西涼。爲了這個目的能夠實現,不要說大帥的位子,就是讓王國做西涼霸主他也願意。
韓遂很孤傲,性格也有點倔犟,寬容心也不夠。他和北宮伯玉的關係越來越僵化,是因爲各自對將來的考慮不同。分歧越來越大之後,韓遂不象老邊那樣去勸解說服,反而予以謾罵責斥,結果鬧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沒有他那麼深的心計,也沒有他那麼大的宏圖志願,他們只想着眼前的事,想着先把肚子吃飽,先把小命保住,想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們在實力大增後,沒有去感激韓遂對他們的幫助,反而掉過頭來先奪走了韓遂對大軍的指揮權。
韓遂忍耐了。這個時候,齊心協力高於一切,實現目標是主要的。然而,韓遂忽視了自己背後的力量。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舉旗造反之後,他們最大的感覺就是到處都是敵人,包括自己的一些世族富豪朋友,他們也組織私人軍隊攻擊自己。原因很簡單,他們四處燒殺搶掠,損害了別人的利益,當然人人喊打了。他們走投無路,逼出了邊章和韓遂。有了這兩個人,軍隊的攻擊目標立即指向了州郡府衙,貪官污吏,各地的世族富豪也轉而支持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叛軍的勢力龐大了,席捲了西涼各州。
羌人單獨背叛時,他們是世族豪門的敵人;當這兩股勢力結合時,世族的利益肯定要凌駕與羌人的利益之上,這個時候羌人已經淪爲世族攫取利益的工具了。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的軍隊後來被邊章派到安定和北地郡一帶活動,就是因爲利益的原因。因爲金城,隴西和漢陽都是西涼較爲富裕的郡,當然不能讓羌人染指。
如今北宮伯玉再奪大權,首先不答應的就是這些世族富豪們。北宮伯玉掌握大權,肯定要破壞他們的既得利益。所以王國,黃衍派人到金城一說,事情立即起了變化。要殺北宮伯玉的辦法非常多,爲什麼一定要殺死奄奄一息的邊章?
邊章的確是因爲生命力已經耗盡,自然死去的。只不過他死的時間非常好。金城的閻氏家族,鞠姓家族,韓姓家族,王姓家族,樊姓家族等豪門家主立即放出韓遂毒殺老邊的風聲。說韓遂殺老邊,沒有人相信。誣陷韓遂的能有幾個人?只有北宮伯玉。這些家主就是要利用這個辦法逼着韓遂殺死北宮伯玉,永絕後患。到了那個時候,韓遂不殺北宮伯玉,北宮伯玉也會死,是誰動手的並不重要,只要韓遂在允吾城,這個殺人的罪名就是韓遂的,跑都跑不掉。一旦將來歸順了朝廷,這也算是韓遂的一大功勞。
如今邊章死了,北宮伯玉和李文侯也死了,韓遂背上了恥辱的罵名,過去的一幫首領在邊章死後的短短瞬間,分崩離析,而造成這一切後果的力量,就是支持韓遂的金城各大世族豪門。韓遂沒有辦法反抗。他是這股力量中的其中一員,將來他的願望能否實現,還要靠這股巨大力量的支持。
王國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西涼大軍的主宰權。他倚仗什麼?他倚仗的就是這股力量。
韓遂彷彿聽到了北宮伯玉臨死前的那聲嘆息。他一定痛恨自己不顧兄弟情意,下手殺了他。但這一切能怪誰?他如果不搶這個大帥,他會被自己殺死嗎?他如果不逼着自己和老邊背叛朝廷,他會被自己殺死嗎?他如果不造反,他會被自己殺死嗎?
“先生,大帥請你去議事。”
閻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韓遂的背後,輕聲喊道。
王國做了主帥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大家不要喊他先生,而要喊他大帥。
韓遂冷冷一笑。我們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豈能給你順手揣到懷裡。你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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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大軍的各路將領陸續聚集到王國的大帳內。
有錢就是好。這些天,王國利用各種名義給各部的大小將領發放了許多財物,大家不但沒有沉浸在失去邊章的悲哀裡,反而沉浸在得到一個新大帥的興奮裡。天天有錢拿,白癡也快活。
大家剛剛坐到擺滿豐盛酒食的案几後面,黃衍說話了。
“今天,大帥特意從狄道招來一批女樂,那些彈秦擊鼓跳舞的女子姿色都很不錯,大家欣賞的時候,自己挑準了,一人兩個。大帥說了,就賞給大家了。”
將領們發出一聲歡呼,笑鬧聲頓時充斥了大帳。
韓遂掀簾走了進來。他站在門口,緩緩掃視了帳內的衆將一眼。大帳內的歡聲笑語忽然間沉寂下來。
韓遂治軍非常嚴謹,不要說欣賞女樂,就是聚餐喝酒都明令禁止。他在軍中的威望非常高,大小將領都有些忌憚他。韓遂對帳內將領稍稍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緩步走到大帳中間。黃衍趕忙過來邀請韓遂坐下,被韓遂拒絕了。
韓遂神情冷漠,給高坐上首的王國微施一禮,慢慢說道:“大帥是召集大家議事還是召集大家聚飲?邊先生屍骨未寒,大戰迫在眉睫,大家如此歡呼暢飲,是不是太過分了?”
王國紅潤的臉龐突然間更紅了。圍坐大帳內的大小將領,顯得侷促不安。
韓遂突然加重語氣,厲聲說道:“豹子李弘率部遊戈在渭水對岸,難道他在悠閒戲耍嗎?”
大帳內鴉雀無聲。
“請問大帥,西涼大軍何時出擊三輔?”韓遂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氣,問道。
王國滿臉堆笑道:“文約,打下翼城,我們就出西涼。”
韓遂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接着問道:“大帥何日攻城?”
“明日攻城。”王國面向大帳中的大小將領,大聲說道;“明日一早,大軍同時攻打西門,南門和東門。三門同攻,爭取一天之內拿下翼城。”
他望向韓遂,笑道:“文約,你看如何?”
韓遂微微搖頭,躬身施禮之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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