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4年11月。
這裡距離盧龍塞八十里,是一片綿延的小山丘。當地人叫半腰山。翻過山就是濡水河。最近斥候們很難接近紅花谷,總是被他們的斥候截殺。李弘已經三次和夥伴們一起從不同的方向試圖接近,但都被趕了回來,還折了十幾個兄弟。李弘每次都堅持斷後阻擊敵人,掩護大家撤退。斥候隊的士兵們都願意和他一起出任務,因爲不太容易死,安全些。李弘特別能殺,殺起人能就象猛虎一樣兇狠。尤其那把神出鬼沒的小斧,沒有那一次出任務不沾血回來。小斧漆黑的,連把子都是黑的,因此大家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黑殺。但是士兵們天南地北的都有,各地方言在一起亂叫,黑殺不知怎麼就變成了黑子。黑子這名字好記,喊的人也多。這樣一來大家反而不知道真名了。
裡宋告訴他大家在一起要互相喊字。所以李弘每次都認真的告訴人家,我叫李弘字子民。人家哈哈大笑,象看白癡一樣的看着他。就是沒有人喊他子民。李弘奇怪了。後來百人隊隊長告訴他,大家都是布衣,白丁,就是窮苦百姓出身,有的還是賤民出身,就是終身給人做僕人,下人,丫鬟的人家出身,大字都不識一個,有的連個大名都沒有,就是喊小名,哪裡知道什麼字不字的,那都是有錢人家,讀書人家玩的破事。李弘聽傻了。想想也是。在鮮卑,那些奴隸連豬狗都不如,還什麼名字不名字。所以李弘認爲裡宋騙了他。什麼玩意,回來不揍扁了你。
天氣已經越來越冷,但是敵人並沒有什麼動靜。田靜有些急了。他的求援信已經發出十天了。如果援兵來了而敵人沒來,他謊報軍情,那是要坐牢的。於是他親自跑到斥候隊的營房,勒令他們必須在兩天內進入紅花谷,務必要打探到準確情報回來。
已經是伍長的李弘出了一個主意。伍長也就是帶四個兵,加自己五個,啥都不是。李弘提議從盧龍塞的南邊進入濡水河,然後沿着濡水河而上,到半腰山。從半腰山出發,走二十里就是紅花谷的後方。從這裡進入紅花谷,應該有可能。小刀什長是他的上司。小刀就去向百人隊長程解彙報。程解說主意不錯,有可能也要試試。誰想得主意?小刀說就是田大人派人送來的那個黑子出的主意。於是兵分兩路。百人隊長程解帶八十人正常出動,在正面誘敵。什長小刀帶二十人沿濡水河到半腰山。
他們半夜就出發了。中午一行人到達半腰山。
半腰山由幾十個小山圍成。滿山的樹都已經禿了頭,醜陋的枝枝椏椏以各種姿態展示着自己。滿山的落葉,發出一股股醉人的醇厚清香,間或還能聞到一些枝葉腐爛的味道。
已經初冬了。望着滿眼的肅殺和荒涼,聽着呼呼的寒風在耳邊嘯叫,李弘的心也是冰冷冰冷的。他對自己的判斷非常有信心,盧龍塞的血戰即將展開,現在圍坐的一起的戰友將來還會有多人能夠再坐在一起。
戰馬都留在河邊,由兩個士兵看着。大家徒步走了十幾裡,已經非常累了。在大家休息的空檔,小刀把四個伍長都叫到了一起。
“我們商量一下,誰去?”小刀是個老兵,中年人,不識字,一臉的鬍子,長得連嘴都差一點蓋住了。
幾個人互相看看,沒有做聲。小刀把眼睛望向李弘。李弘趕忙開口說道:“我們小隊去吧。”
五個人趴在山頭上,朝下面的山谷看去。下面就是紅花谷。山谷內密密麻麻的都是大樹。雖然樹葉脫落的差不多了,但什麼都看不見。
“烏丸人大概在山谷東頭。我們趴在這山谷西頭,看不到的。”一個瘦小的士兵輕輕說道。他叫鄭信,過去是個獵人。在李弘這個小隊裡,還有三個士兵,都是獵戶。做斥候這個工作,辛苦危險,爬山涉水,一般人也做不下來。讓獵戶當兵做斥候,可以大幅縮短訓練時間,經驗也豐富。
李弘對一個身形健壯,粗脖子大腦袋的大漢招了招手。那個大漢爬過來。
“我下去。大頭,你把繩子放下去。鄭信,小懶,吳八,你們四人呆在這裡,不要亂跑,等我回來。”
小懶是個剛剛成年的孩子,今年春上纔到盧龍塞。他喜歡睡懶覺,所以大家都喊他小懶。吳八家裡窮,他又能吃,只好當兵了。他和小懶一塊來的。兩人都提心吊膽的,非常緊張,全身都趴在地上,恨不能埋到土裡去。
李弘抓住繩子,象跑步一樣沿着山壁就那麼跑了下去。山頂上的幾個人眼睛都看直了。
“黑子一定是天才。”小懶羨慕地道。
“他武功好,將來一定能當大官。”吳八咂咂嘴,小聲說道。
“你懂什麼。有功勞就可以當官嗎?看到我們大人沒有?他戰功多吧?四十好幾了,不過就是個校尉。”鄭信不屑地撇撇嘴道。
“校尉官還小,你有沒有搞錯。我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田大人了。”吳八睜大眼睛說道。
“所以說你土,你還不服。知道現在大漢國最紅的人是誰嗎?”
小懶和吳八搖搖頭。
“皇甫嵩。黃巾賊剛剛鬧暴亂的時候,皇甫將軍那時候是中郎將。中郎將你知道是多大的官嗎?”
兩人趴在地上轉轉腦袋,表示不知道,眼睛裡充滿了對鄭信的崇拜。
“中郎將和我們的右北平郡太守官一樣大,嗯,有可能還大一些。他戰勝了黃巾暴民之後,做了車騎將軍。知道車騎將軍是多大的官嗎?”
兩個人猛搖頭。
“那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大官了。那才叫大官,知道嗎?”
兩個人點點頭。小懶還要問什麼,被大頭用眼色制止了。
吳八沒有看到,還在說:“鄭大哥,你看黑子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被貶到盧龍塞的?以他的身手,到什麼地方都是數一數二,打仗的經驗比你這個老兵強多了。”
鄭信的眼睛睜大了,猛的踹了吳八一腳。他不敢說話,大頭已經警告了。李弘不在,幾個人都是聽大頭的。
吳八看見沒人講話,只好閉着眼睛一人想心思,慢慢的趴在地上睡着了。
突然,他被什麼聲音驚醒了。吳八猛地一擡頭,看見山谷內人喊馬嘶,叫嚷聲,低沉悠長的牛角號聲驚動了整個山林。許多人影出現在谷底樹林裡,迅速向自己這邊衝過來。一定是李弘被人發現了。
四個人迅速抓住繩子,準備隨時拖李弘上來。這時大頭覺得手上的繩子一陣搖晃,趕忙出力望上拽拽,知道李弘已經順着繩子正要出勁望上爬。他趕忙對身後三人使了個眼色。然後四人一起出勁,奮力望前跑,就象拉縴一樣拽着李弘在山壁上飛跑起來。
李弘渾身血跡,連臉上都是,披散的頭髮已經變成了紅髮。身上的甲冑也沒有了,衣服被撕成了一塊一塊的,估計是被樹枝灌木刮的。
他一邊對四個手大聲叫喊道:“快,快,快……”一邊飛速奔跑,就象後面有鬼一樣。四個人以爲追兵就在後面,撒開腳丫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跑了一會,小懶不行了,他一邊大口喘着氣,一邊回頭看,發現後面寂靜無聲,並沒有什麼追兵。於是他慢下來,氣喘吁吁地叫道:“後面沒有人……”
前面三個人聽到後,立即回頭看,果然沒有追兵,連個鳥聲都沒有。
李弘跑着跑着覺得不對了,怎麼後面喘氣聲沒有了。扭頭一看,肺都差一點氣炸了。四個人站在後面,不但沒跑,還坐在地上喘粗氣呢。李弘馬上回頭。吳八上氣不接下氣道:“歇……歇……後面……沒……人……”
李弘氣得狠狠踹了他一腳:“快跑。烏丸人騎馬繞到河邊只要半個多時辰。我們要在半個時辰內跑二十里山路,知道嗎?快……慢了就要被人砍死在河邊了。快跑吧。”
幾個人一聽頭都要炸了。放在河邊的戰馬要是被烏丸人搶去了,還不如自殺算了。沒有馬哪裡逃得掉。
幾個人就象被人充了氣一樣,突然之間精神抖擻起來,一個個低着頭,一個勁地飛跑起來。
小刀遠遠看見李弘他們狼狽不堪地跑過來,馬上命令埋伏在附近的十三個士兵立即撤退。
“黑子,怎麼樣?”小刀迎上去問。
“快……跑……,烏丸人……到河邊……堵……我們去了,快跑。”李弘腳下不停,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講。
小刀心裡一驚,看李弘的樣子就曉得他一定是給敵人發現了,還是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來的。小刀隨即把食指含在嘴裡對其他人打了一個唿哨。大家立即都飛跑起來。
“山谷裡有多少敵人?”小刀追在李弘身邊,大聲問道。
“都在,鮮卑人也在。明天,明天就要進攻了。”
小刀的臉色無比的難看,“還有鮮卑人?”
李弘也不理他,低着頭拼命地跑。
就在他們跑過最後一個山頭時,他們看到了遠處飛馳而來的烏丸騎兵。好大的一羣,估計有上百騎。
士兵們不要小刀催,就已經把自己的速度加到了極限。正好又是下山,速度格外得快。十九個人連滾帶爬上了馬,立即和早已等候的心急如焚的二個士兵一起,打馬絕塵而去。
烏丸的騎兵距離他們大約一里左右,緊追不捨。
一口氣跑了三十里,追兵依舊不依不饒的跟在後面,根本就沒有放棄的打算。
李弘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大聲對小刀說道:“什長,這樣跑下去,再有二十里戰馬就要趴下了,還是留人阻擊吧。好歹逃出一個是一個,免得被人一鍋端了,連個信都傳不回去。”
小刀點點頭,大聲對跑在附近的小懶叫道:“我們留下阻擊,你帶三匹馬走,一定要趕回盧龍塞,告訴大人烏丸人和鮮卑人聯手,八千大軍明日攻打盧龍塞。”
小懶神色緊張地點點頭。
李弘心裡很感動。留下來阻擊其實也就意味着死去。這二十個士兵中間就小懶最小,只有十六歲。小刀的安排無疑是最合理,也是最具有人情味的。李弘覺得爲這樣的上司賣命值得。
小刀突然神色威猛的對着小懶大叫一聲:“你再說一遍。”
小懶嚇了一跳,本能地大叫起來:“八千大軍明日攻打盧龍塞。”
小刀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和李弘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同時催馬超過小懶,一左一右把繮繩都遞給了他。
小刀從懷內拿出一個小型牛角號,吹出了準備阻擊的號聲。大漢邊軍的斥候部隊在與胡族交戰中,也學會了用牛角號聲聯絡。一來方便,二來聯絡起來快。士兵們的馬速立即降了下來。小刀和李弘互相打了一個手勢,兩人幾乎同時飛身躍下馬來。
小懶一人三騎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