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雲中郡。
雲中郡的中部有兩各大河,南爲白渠水,北是荒幹水,這兩條大河都是東西走向,幾乎是平行而列,最後流入沙陵湖,再由沙陵湖而入黃河。兩河在流入沙陵湖之前的大約兩百里範圍內彼此間隔僅爲五十里左右。在兩河之間由西向東依次是雲中、原陽和定襄三城。在白渠水以南由西向東依次是沙陵、成樂和武進三城。
胡族聯軍集結了大約六萬人沿白渠水南岸設下了第一道防線。白馬銅率兩萬鐵騎居中,駐守於灑雨原。由灑雨原渡河向北二十里就是雲中城,向南六十里就是漢軍屯兵的畫晴原。拓跋帷和目羅車率兩萬軍在左翼,堅守成樂和武進兩城。旭葵和提蘆率兩萬軍在右翼,依託沙陵城進行防守。
在漢軍進入雲中郡之後,由於胡族聯軍在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他們不得不放棄鐵騎靈活機動的野戰特點,改爲被動防守。白馬銅數次聯繫拓跋帷和旭葵,告誡兩人不要輕易出動,以免被漢軍圍殲。他要求各部鐵騎互相配合,互爲支援,儘可能守住城池以拖延漢軍推進速度。白馬銅說,等到從五原支援的鐵騎趕到後,我們再尋找良機以局部優勢兵力擊殺漢軍。
徵北大將軍李弘率部在畫晴原駐紮。兩天後,李瑋和田重率領兵曹營還有十幾萬民夫押運糧草輜重進駐大營。李弘隨即向各軍發出了攻擊命令。
李弘閻柔率軍攻擊灑雨原,直接威脅雲中城。白馬銅率部迎戰。雙方四萬鐵騎在十里長的草原上開始了殊死搏殺。灑雨原上,霎時間戰鼓如雷,號角長鳴,萬馬奔騰,殺聲直衝雲霄。
燕無畏領六千鐵騎以錐形陣列率先向匈奴人的中軍發動了攻擊。在巨大的轟鳴聲裡,漢軍猶如一支犀利的巨箭,一路咆哮厲嘯着,狠狠地扎進了匈奴人的弧形大陣裡。鐵騎殺到弧底時立即遭到了匈奴人的頑強阻擊,接着兩翼的匈奴騎兵蜂擁而上,意圖合圍燕無畏的鐵騎。
閻柔立即向兩翼騎兵發出了攻擊命令。聶嘯和李溯隨即各帶一營人馬,以江河決堤之勢殺向了匈奴人的左右兩翼。
“命令燕無畏,加快攻擊速度,撕開敵人的防守,把匈奴人擊潰。”
燕無畏一馬當先,長刀飛舞,驍勇無敵,所向披靡,“兄弟們,殺……隨我殺進去……”
緊隨其後的士卒們一邊高聲怒吼着一邊捨生忘死,奮勇突前,漢軍的攻擊速度驟然加快。
長箭如雨,刺耳的嘯叫聲驚心動魄,高速飛奔的戰馬接二連三地中箭飛出。馬上的騎士紛紛摔倒,隨即他們就被數不清的馬蹄席捲踐踏而去,有的甚至連一聲慘嚎都沒來得及留下。指揮鐵騎奔殺在大陣側翼的斬馬剛剛一刀剁敵於馬下,自己的戰馬就橫空飛了出去。他的戰馬被敵人的長矛洞穿了胸腹,慘烈的嘶鳴令人毛骨悚然。斬馬身不由己被拋向了半空。一個匈奴鐵騎對準他狂奔而來。斬馬用盡全身力氣在空中扭動身軀躲過了敵人刺來的長矛,但他卻無力躲開敵人戰馬的撞擊。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急速墜地的身軀被敵人的戰馬狠狠地撞向了空中,接着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看到了自己噴出的鮮血,感受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臨死之前,他看到自己在空中翻滾的身軀再度被敵人的戰馬撞飛了出去。
匈奴人的左右兩翼成功阻擋了聶嘯和李溯的衝殺,他們在燕無畏即將破陣的時候完成了合圍,漢軍鐵騎立即遭到了匈奴人瘋狂攻擊,錐形大陣瞬間被敵騎殺得七零八落,瀕臨崩潰。燕無畏渾身浴血就象瘋子一樣四下衝殺,“兄弟們,繼續向前……攻破敵陣……殺出去,殺出去……”
白馬銅非常興奮。此時只要再發力猛攻一下,徹底擊殺被圍在戰場中間的漢軍,此戰就算贏了。他激動地揮動着馬鞭大聲吼道:“吹號,命令中軍反攻,徹底擊殺被圍漢軍。”
閻柔大怒,親自帶人衝到了聶嘯的左翼軍中,督軍狂攻。“撕開匈奴人的右翼,殺進去,救出被圍的兄弟。”
李弘舉起了長槍。戰鼓轟然敲響,霎時間驚天動地。張震和兩千中軍親衛發出了一聲震天狂吼。李弘猛踢馬腹,黑豹長嘶一聲頓時騰空而起,“殺……”
兩千鐵騎親衛縱馬狂奔,他們在李弘的帶領下,猶如呼號的颶風一般捲進了慘烈的戰場,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殺入了重圍。匈奴人抵擋不住,節節敗退。燕無畏和將士們看到高高飄揚的黑豹戰旗,頓生無窮鬥志,紛紛鼓起餘力,再度搏殺。
黃昏時分,漢軍撤出灑雨原,六千將士埋骨於此。
李弘駐馬立於灑雨原邊緣,回頭看看遠處落日餘暉裡的匈奴大纛,殺氣凜冽,“明日再戰。”
顏良率軍攻打成樂,張郃率部攻打武進。兩城相距六十里。
居中策應的拓跋帷同時接到了兩城的求援,他和目羅車商量了一下。拓跋帷認爲漢軍同時攻擊兩城,目的顯然是誘使自己分兵支援,然後再以優勢兵力予以圍殲。成樂距離漢軍大營只有三十里,一旦大軍被漢軍包圍就很難突圍。現在己方兵力不足,守城只是拖延之策,並不能阻止漢軍的連續攻擊。要想守到雨季來臨,關鍵還是要有軍隊。多一個城池其實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多了一萬鐵騎就大不一樣了,所以他決定放棄成樂,集中所有兵力支援武進。拓跋帷說,如果從五原的援軍能夠迅速趕到,戰場上的被動就會得到很大的改善,我們甚至還有可能擊敗漢軍。漢軍如果敗走,這城池還不是象過去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拿回來。
目羅車同意拓跋帷的建議。他說,成樂只是一個小城,丟了也無所謂。要阻止漢軍的攻擊,主要還是靠雲中城,靠白渠水和荒幹水,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退守五原,退守陰山,完全沒有必要在這裡和漢軍死纏硬打。他對白馬銅的攻守策略非常不滿,“白馬銅狂妄自大,他以爲自已的屠各族大軍所向無敵,根本瞧不起豹子的騎兵。我看他是個白癡,象這樣打下去,我們遲早都要被他害死。”
拓跋帷擔憂地說道:“大當戶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們要是退守五原,距離雁門就有上千裡,漢軍的糧草輜重必定難以及時供應,他們的攻擊速度立刻就會慢下來。這樣我們不但能輕鬆地擋住漢人的攻擊,還有可能擊敗他們。如果象現在這樣打下去,前景的確不妙。”
“他是右賢王,這裡他說了算,沒有我們說話的份。”目羅車忿忿不平地罵道,“哼,他把我們不當一回事,我們還把他當狗屎呢。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
兩人帶着大軍向東南方向的武進城馳援。
拓跋帷的動向卻讓漢軍大吃一驚。原來漢軍的確打算在成樂重擊拓跋帷。爲了把五原郡的匈奴主力誘到雲中,並且牢牢牽制在雲中,讓他們無法回援,以便給徐榮騰出足夠的時間攻佔九原和陰山要隘,漢軍必須要趁着匈奴援軍未到雲中之前重創胡族聯軍,以保持兵力上的優勢展開連續不斷的攻擊。李弘在確定了胡族聯軍的兵力部署後,把攻擊重點放在了胡族聯軍的左翼,也就是拓跋帷的兩萬鐵騎。
李弘和閻柔帶着兩萬鐵騎出擊灑雨原,一是爲了牽制白馬銅的兵力,二是給拓跋帷一個錯覺,讓他誤以爲漢軍的主攻方向是灑雨原,是雲中城,自己的左右翼大軍攻擊沙陵、成樂和武進三城只是爲了牽制胡族聯軍兩翼的兵力。李弘認爲,成樂和武進兩城的守軍遭到攻擊後,肯定會向拓跋帷求援,那時拓跋帷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分兵救援,要麼只援一城。分兵救援的危險性太大,拓跋帷肯定只援一城,但拓跋帷會救哪一個?李弘認爲是成樂。
考慮到漢軍主力已經北上攻擊白馬銅,而樂成失陷後漢軍右翼將無阻礙,可以直殺灑雨原,拓跋帷肯定要救援成樂。爲了讓拓跋帷確信救援成樂沒有危險,李弘特意帶走了樓麓的烏丸鐵騎,又讓張郃只帶五千虎賁營攻擊武進。用五千人攻打武進很難攻克,拓跋帷自然也就無需去救了。
爲了重創拓跋帷的兩萬鐵騎,李弘在成樂方向投入了顏良軍的全部步卒,張蕭和丁波的兩個戰車營,還有中途秘密返回的樓麓一萬烏丸鐵騎總共三萬兩千人。
顏良得到消息後,絲毫沒有猶豫,立即命令攻城大軍全部撤下來,急速趕往武進城。六十里的路程,兩個時辰就可以趕到,但能否成功包圍拓跋帷,關鍵要看張郃的五千人能不能在武進城下堅守兩個時辰。顏良同時命令樓麓率鐵騎從東西兩個方向悄悄向武進城逼近。顏良說,我沒有到武進城,你就不能到,即使張郃全軍覆沒,你也不要支援,免得把拓跋帷嚇跑了。樓麓問,如果張郃堅持不了兩個時辰,拓跋帷把他全殲之後撤退了呢?顏良說,那我們就在半路上包圍他,務必把他打得重創而逃。
張郃到了武進城後,沒有圍城,而是把五千人馬集中在西門攻擊。雖然他的任務只是策應成樂戰場,但顏良假如把拓跋帷包圍了,他就要及時回援成樂。成樂戰場上只有三萬兩千漢軍,不足以重創拓跋帷,他的五千人馬必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爲了能迅速集結回援,張郃把軍隊全部集中在了西城門下。他的這個決定挽救了虎賁營。
拓跋帷和目羅車帶着兩萬鐵騎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五千漢軍,無論如何也要全殲了,漲漲大軍的士氣。
張郃接到斥候的稟報後,立即組織虎賁營撤到了距離西城門五百步外的一個小山上,將士們在張郃的指揮下依據有利地形展開了頑強的抵抗。
陳踐陳大麻子帶着一屯人馬堅守在一個小山頭上,他數十次被敵人打下了山頭,但他每次都帶人又把它奪了回來。打到後來小山頭上全部都是死屍,鮮血把整個小山頭都染紅了,將士們都站在密密麻麻堆疊而起的死屍上鏖戰。萇弓帶着三百個最強悍的士卒四下支援,大家越打越勇,但人也越打越少。當他從陳大麻子堅守的山頭上退下的時候,笑着對陳大麻子說,這一戰是我們的最後一戰了。如果我死了,你把我的屍骨帶回常山。如果我們都死了,那就算了,死哪埋哪吧。陳大麻子大笑道,誰說我們會死?我還沒有娶親生孩子,怎麼能死?
張郃受傷了,他被敵人的長矛戳傷了,要不是周圍士卒搶得快,他已經被敵人的戰馬活活踩死了。張郃拄着長槍站在小山頂部,望着四周蜂擁殺來的鮮卑人和匈奴人,恨恨地罵了兩句。然後擡頭看看逐漸西斜的落日,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援軍快到了。
“擂鼓……告訴兄弟們,誓死殺敵,絕不後退……”
拓跋帷接到斥候的稟報後猛然醒悟,“上當了,快,快撤,向東撤……”
樓麓的一萬鐵騎從東西兩個方向率先包圍了過來。拓跋帷的大軍久戰已疲,被殺氣騰騰的烏丸人奮力一擊後,立即調頭向北撤退。北面顏良已經率領步卒列下了方陣,胡族聯軍看到阻擊自己的是氣喘吁吁的漢軍步卒,頓時放心了不少。從漢軍步卒中殺出去要比從烏丸鐵騎中殺出去容易多了。然而他們剛剛接近方陣就遭到了六百架弩車的瘋狂射擊,幾千名鮮卑人和匈奴人轉眼就失去了生命,匈奴人的大當戶目羅車也在衝殺途中被弩車射死了。拓跋帷又一次親眼目睹了漢人的恐怖武器,他嚇得魂飛天外,調轉馬頭向南狂奔而去。南面是高山,越跑越沒路。樓麓率鐵騎窮追不捨,顏良督軍從後掩殺,一直追了十幾裡方纔收兵。
拓跋帷連夜帶着殘部渡過了白渠水,逃回了雲中城。
此戰斬首八千,重創拓跋帷的胡族聯軍。漢軍折損三千兩百多人,主要都是虎賁營將士。
玉石率軍攻打沙陵城。
玉石的攻擊非常順利,他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沙陵城。
玉石率軍一路攻擊而來,短短數天內連下數城,其強悍的戰鬥力讓胡族聯軍心驚膽戰,惶恐不安。而徐榮大軍的渡河更增添了他們的恐懼。在沙陵湖畔,聞名天下的黑豹義從以六千人猛擊胡族聯軍兩萬大軍,這讓旭葵和提蘆早早萌生了退兵白渠水之意。
旭葵根本不想打,用兩萬人抵擋漢軍八萬多人,這純粹是自尋死路。他認爲白馬銅如此佈陣,是成心要害自己,是想報昔日西疆大戰時暮蓋廷的慘死之仇。他對提蘆說,白馬銅居心叵測,他有什麼本事可以在白渠水以南阻擋漢軍勢不可擋的攻擊?我要回九原城問問須卜骨都侯,他白馬銅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想把我東羌一族給徹底滅了?這戰我不打了。提蘆知道旭葵很狡猾,他不是不想打,他只是爲自己保存實力找個藉口而已。不過,他自己也不想打。這樣和漢軍面對面的決戰,不要說支撐到六月雨季,就是這個月都撐不到頭。
玉石的兵力已經損失一半,此時不要說進攻,就是保住這八萬軍的大營都很困難。假如冒充之計暴露,旭葵帶人衝過來,這幾萬民夫可就大難臨頭死傷無數了。他爲了確保大營的安全,一天只走五里路,並且讓龐德弧鼎棄沉三人各帶鐵騎在大營十里之外遊弋,以防大營在移動期間遭到旭葵的襲擊。
漢軍的這種舉動在旭葵看來是在誘敵,是在拖延自己撤回雲中的時間,他估計漢軍馬上就要有很大的攻擊行動。他斷然決定撤退,連沙陵城的一千守軍都被他一起帶走了。徐榮的這八萬人要是發力打過來,自己這兩萬人不要說抵抗,就是想逃都逃不掉,還是先撤過白渠水爲上策。
玉石揀了個大便宜,兵不血刃就收復了一座城池。
灑雨原一戰,白馬銅雖然擊退了漢軍鐵騎,但自身折損嚴重,本來他還想在白渠水以南再堅持幾天,但他連續接到了自己左右兩翼大軍敗逃雲中城的消息,尤其是拓跋帷大敗,大當戶目羅車陣亡的消息更是讓他怒不可遏。
如果不能在雲中一帶堅守到五月底,那大軍要想堅守到雨季就更困難了。大軍撤出雲中後,在五百里的大草原上根本無險可守,要退就是五百里,直接退回五原。這樣漢軍追過去之後,就有足夠的時間積蓄力量。只要漢軍糧草軍械補充及時,他們隨時都可以發動攻擊,同時,於夫羅還可以組織軍隊渡河夾擊。胡族聯軍在兩面夾擊之下很難守住五原郡,到時也只能退守陰山要隘,而敗亡也就是旦夕之間的事了。
白馬銅十分無奈。此時自己的左右兩翼失去保護,只能撤過白渠水堅守雲中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