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河東郡,車騎大將軍府臨汾行轅。
李瑋在得到中官再次入宮的消息後,敏銳地察覺到洛陽的危機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加嚴重了。他一面把洛陽發生的事迅速通告晉陽行轅和雲中行轅,一面上奏朝廷,催促大司農府加快調撥遠征大軍的糧草輜重。同時,他急召典農中郎將張白騎和鹽鐵都尉謝明到行轅議事。
張白騎正在襄陵一帶訓練士卒,接到李瑋的急書後連夜趕到了臨汾。李瑋把洛陽的情況詳細說了一下,然後問道:“這十萬屯田新兵什麼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張白騎嚇了一跳。“李大人,這些人沒有半年的訓練上不了戰場。十月是秋收季節,這一個月內屯田兵必須要下地收割,所以,大人如果要徵用,至少要到明年初。”張白騎緊張地問道,“大人有什麼事嗎?難道洛陽要發生什麼事?”
“張大人誤解了。”李瑋笑道,“我還沒有徵調十萬屯田兵的大權。我想問問你,這十萬屯田新兵能不能負責河東水陸兩道的警戒?”
“李大人,現在警戒河東水陸兩道的是兩萬屯田老兵,人手已經綽綽有餘,沒有必要再增加兵力。”張白騎說道,“由於要全力支持遠征大軍,我們的武器和軍餉嚴重不足。如果不是太守大人給我們臨時募集了一部分軍資,我這兩萬駐防屯田兵連軍餉都沒有,只能考慮將來給他們多發點糧食了。”
李瑋想了一下,說道:“張大人,這兩萬屯田老兵車騎大將軍府要調用,你從十萬屯田新兵中挑選兩萬人警戒水陸兩道,這事要立即辦,不能拖延。”
張白騎沉吟不語。李弘臨走時,一再囑咐過張白騎,河東的事務務必要聽從李瑋的調遣。李瑋現在是車騎大將軍府的長史,官職和北疆的四大將軍屬於同一級別,而且李弘給了李瑋全權處置北疆以外事務的所有大權,張白騎不聽也不行。但張白騎必須要考慮河東的駐防和水陸兩道的運輸問題,屯田兵臨時徵調,必須要配備武器和糧餉,這兩樣缺一不可,否則大軍的安全和士氣從何而來?
李瑋看到張白騎猶豫不決,輕輕嘆了一口氣。自己年紀輕,資歷嫩。雖然平時在一起大家都還客氣,但到了關鍵時候,自己還是很難得到張白騎的信任和支持。
李瑋對張白騎的態度沒有感到不快。要讓張白騎這種人完全信任和遵從自己,憑官職和命令是不行的,要有真本事。李弘和張白騎早在五年前就認識了,當時兩人從對手變成了朋友。張白騎就是服李弘,而李弘對張白騎也非常信任,他把幷州的軍屯交給了張白騎,讓他全權負責。軍屯可是北疆大軍的兵源所在,也是將來北疆大軍的糧倉,由此可見李弘對他的絕對信任。
李瑋不想得罪這種人。兩人要是在這個關鍵時候鬧矛盾影響了遠征大戰,李弘即使暫時放過自己,將來也不會重用自己。這說明自己無能啊,下屬不聽自己的話,不遵從自己的命令,難道還能說自己有本事嗎?
“剛纔我把洛陽的形勢已經對你說了,洛陽危機重重,後果難料。”李瑋端了一碗水遞給張白騎,神色焦慮地說道,“今天距離上次驅逐中官的時間已經快一個月了,大將軍何進竟然至今還沒有完全控制西園軍,這簡直不可思議。他在想什麼?控制西園軍有這麼複雜嗎?大將軍手上有一萬北軍,還有七路進京的兵馬,實力遠比西園軍強悍,他爲什麼不趁機迅速解除曹操、淳于瓊和鮑鴻的兵權,把西園軍牢牢地抓到自己手上?”
“大將軍不能控制西園軍,他就不敢把七路進京兵馬併入北軍,以免在大軍合併的時候發生混亂,遭到西園軍的攻擊。”李瑋苦笑道,“大將軍不能及時擴建北軍,不但兵力分散,各個統兵將領的忠誠他也就無法保證。所以他現在很棘手,他既不能放心使用西園軍,又不敢把自己的軍隊全部調進城內。但洛陽目前的形勢迫使大將軍又要儘快驅逐中官,以免夜長夢多發生意外,他必須要利用軍隊來威逼天子和太后。因此,大將軍現在唯獨能放心使用的只有屯兵函谷關外的董卓。”
“董卓在函谷關外,只要他不入關,洛陽的安全就有保障,同時還能保持對天子和太后的威逼。”李瑋搖頭道,“但大將軍可能沒有想到,如果天子和太后執意要把中官留在宮內,雙方僵持不下,事情就很麻煩了。那時,大將軍到底要不要董卓入關?”
“李大人的意思是說,董卓一旦入關,有可能引發京畿大亂?”張白騎吃驚地問道。
“我不知道,但我在洛陽的時候和盧植盧大人、何顒何大人,還有洛陽的諸多門閥士族都有接觸,我知道他們既決心剷除奸閹,也決心剷除外戚。”李瑋小聲說道,“你不要看士人現在在洛陽沒有實際控制的軍隊,但他們要想殺死奸閹和大將軍,還是有足夠的辦法。”
“我多次對將軍大人說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南下洛陽,穩定朝堂,等將來洛陽徹底穩定了,再北上遠征。”李瑋說道,“但將軍大人固執己見,他認爲大將軍何進會迅速掌控洛陽局勢,他急於要遠征,要爲北疆災民開拓更大的生存疆域。張大人你看看,將軍大人剛剛率軍越過陰山,中官就再次入宮了,這說明什麼?說明大將軍根本無力掌控洛陽的局勢。他在將軍大人、董卓、七路回援京師兵馬的情況下,依舊不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掃清洛陽奸佞,不能完全掌控京畿軍隊,以至於眼睜睜地看着洛陽局勢再度惡化而一籌莫展。”
“中官再次入宮,大將軍彷徨無計,京畿各路大軍虎視眈眈,洛陽大亂瞬息將至。”李瑋無奈地說道,“尤其是董卓,此人如今手握大軍,一旦進京幫助何進剷除了奸佞,必將入朝爲三公,而士人必定要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和董卓聯手再除外戚。外戚之禍,天下皆知。董卓會站在哪一邊不問可知。董卓狡詐血腥,又有士族大臣相助,何進豈是對手?何進一死,當今天子和太后還能穩居皇宮嗎?除非董卓和朝中的大臣們不想活了。他們殺了天子的舅舅,殺了太后的兄長,他們還有幾天的壽命已經屈指可數。”
張白騎神情震駭,急忙問道:“那遠征大軍的糧草輜重怎麼辦?將軍大人和十幾萬北疆將士怎麼辦?”
“所以我要徵調你的屯田兵。”李瑋鎮定自若地說道,“洛陽怎麼亂,我們不管。誰做皇帝,誰繼承大統,我們也不管。我們只要遠征大軍的糧草輜重。如果朝廷敢少了我們一粒穀子,缺了我們一個錢,我們就要插手洛陽的事。”
“可我們只有兩萬屯田兵可用。”張白騎憂心忡忡地說道,“李大人應該把洛陽的形勢急書將軍大人,請他考慮一下是否暫緩遠征,以免北疆大軍遠征失利。”
“不,這種猜測我們不能告訴將軍大人,更不能要求他放棄遠征。”李瑋搖手說道,“我們應該告訴將軍大人洛陽一切平安,糧草輜重正在源源不斷地送到北疆。”
“爲什麼?”張白騎濃眉緊皺,“李大人難道擔心洛陽的人要對付將軍大人?是何進還是董卓?大將軍率部回到陰山以南,恐怕沒人敢動他吧?繼續遠征的危險太大了,李大人怎能行此下策?”
“何進已經和將軍大人達成了默契,他不會對付將軍大人。士族大臣和董卓如果殺了何進,控制了朝廷,他們更不會輕易招惹將軍大人。那時他們已經自顧不暇,爲了榮華富貴和性命,他們有更急迫的事要做,所以他們也不會對付將軍大人。”李瑋笑道,“告訴將軍大人洛陽穩定,糧草輜重供應正常,並不代表將軍大人就會遠征兩千裡,他也可以遠征一千里嘛。只要能佔據北部鮮卑和彈汗山,我們的遠征也算是大捷。”
“京畿目前有十一萬大軍,隸屬於不同的權勢,如果洛陽一亂,何進一死,勢必要大打出手,哪裡還有糧草輜重供應遠征大軍?”張白騎急切地說道,“即使大人只遠征一千里,但十六萬大軍的糧草輜重如果突然斷絕,大軍如何在大漠立足?”
“但北疆數百萬災民問題要解決,邊郡的屯田安全問題要解決,所以這遠征還是有必要的,否則北疆步履維艱,將越來越難以支撐。”李瑋說道,“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力讓洛陽保持穩定,即使亂了,我們也要竭力讓它迅速穩定,我們要逼迫朝廷持續不斷地給遠征大軍提供糧草和輜重。”
“將軍大人讓我們留在這裡不是給他報警的,他是要我們保證遠征大軍的糧草輜重,要我們保證洛陽和北疆的穩定。”李瑋看看臉顯欽佩之色的張白騎,心裡暗暗一笑,躬身問道,“張大人,你說呢?”
“李大人有何良策化解北疆的危機,請儘管吩咐,本官當竭盡全力,誓死效勞。”張白騎站起來,必恭必敬地躬身說道。
“好,那我先謝謝張大人了。”李瑋說道,“我要你的兩萬屯田老兵。這兩萬人立即趕到風陵渡,前軍五千人渡過黃河在對岸紮下大營。”
張白騎吃驚地問道:“過河?大人不經天子的同意徵調屯田兵已經違律了,如果再進兵京畿地區,我們……”
“我們是爲了大漢國,爲了剷除奸佞,爲了重振大漢社稷,我們有什麼錯?董卓都敢過河,我們憑什麼不敢?”李瑋不屑地揮手說道,“我們也過河,但我們過河的目的是保持對洛陽的威脅。你不要小看這兩萬屯田兵,這代表了將軍大人的決心,也代表了北疆大軍對京畿的威懾。誰敢斷我們的糧草輜重,他就等死吧。”
張白騎被李瑋的豪氣所感染,心中頓時大定。
“你安排兩萬屯田新兵警戒水陸兩道之後,立即帶領其餘八萬屯田兵增加訓練時間。”李瑋說道,“這八萬人,將來我們還要用。”
“李大人,我們要不要向天子和朝廷上一份奏章?”張白騎問道,“這樣我們也師出有名,免得給將軍大人惹來麻煩。”
“不寫。”李瑋堅決地說道,“洛陽的人都瘋了,他們爲了自己的權勢和利益連國家社稷都不要了,我們還客氣什麼?這奏章天子看得到嗎?”
張白騎想想也是,接着他又問道,“大人,這兩萬屯田老兵的糧餉你是不是幫忙解決一下?大人既然不同意從從遠征大軍的糧餉裡調撥,你總得想個解決的法子?”
“我知道。”李瑋笑道,“你讓統領這兩萬屯田兵的都尉郭勳和劉遇立即到行轅來一趟,糧餉我都會給他們的。”
鹽鐵都尉謝明晚些時候也趕到了行轅,同行的還有衛閥的家主衛逐和長安巨賈徐陵。
李瑋和他們寒暄一番後,隨即說到了洛陽的局勢。衛逐和徐陵都很擔心,洛陽一旦動亂,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現在遠征大漠的車騎大將軍李弘和他的十六萬遠征大軍。李弘如果遠征失敗,北疆如果因此陷入大亂,受損最大的就是衛逐、徐陵這些鉅商富賈。他們在北疆投入的鉅額錢財轉眼就煙消雲散了。
李瑋和謝明一再向他們保證,說洛陽即使大亂,遠征大軍即使糧草斷絕,車騎大將軍和北疆大軍也會安全撤出大漠。由於各方的努力,尤其是各地商賈們的大力幫助,現在雲中城和晉陽兩地已經囤積了三個月的糧草,足夠十六萬大軍撤出大漠了。
“現在的問題不是北疆的事,而是洛陽的事。”李瑋笑道,“你們的消息遠比我們靈通,你們應該知道洛陽的現狀是什麼。不論車騎大將軍是不是遠征大捷,洛陽的大亂都已經不可避免了。如果洛陽長亂不止,北疆勢必難以爲繼,很可能在短期內陷入崩潰的險境,所以……”
李瑋故意停下不說了。衛逐和徐陵相視一笑。徐陵說道:“將軍大人要了我們半條命,但李大人更狠,竟然連我們另外半條命也要了。”
李瑋哈哈一笑,手指徐陵道:“伯羽,我們都是老朋友了,你這麼說,未免太不近情理。今日的大漢國已經風雨飄零,你們這些商賈再想年年賺個盆滿鉢滿已經不現實。你們一向自詡眼光獨到犀利,那你們說說,今日的大漢國,哪裡的前景最好?”
徐陵苦笑道:“你讓我想想。北疆和洛陽的局勢現在都不明朗,我無從揣測將來的命運,但你建議我把所有家財盡數遷到河東或者晉陽,還是有一定的道理。將軍大人已經要了我的半天命,我再把另外半條命交給李大人又有何不可?”
李瑋笑道:“還是伯羽兄眼光獨到啊。請伯羽把我的意思帶給麴忠和長安的一些商賈,讓他們考慮考慮,是否舉家遷到河東或者晉陽來,將軍大人一定會舉手歡迎。”
徐陵連連答應。
這時衛逐問道:“李大人,京畿一片混亂,這河東的安全……”
“我已經徵調了兩萬屯田兵趕到風陵渡駐防,後期還要視洛陽的情況再徵屯田兵到黃河北岸一帶駐防。”李瑋安慰道,“十月穀物就要收割了,爲了能給遠征大軍囤積一些糧草,我必須要保護好河東的安全。所以你們放心,洛陽即使戰亂紛飛也不會波及到河東來,不過……”
李瑋不懷好意地笑道:“典農中郎將張大人對我抱怨說,他的屯田兵缺少武器,沒有軍餉,不知道諸位能不能捐贈一點?”
送走了衛逐和徐陵後,李瑋和謝明兩人難得輕閒,隨即坐在大帳裡對弈一局。
“斂之,你這次娶親,將軍大人和我們都沒到安邑來恭賀你,你不會不高興吧?”李瑋看看謝明,笑着問道。
謝明笑道:“不會。將軍大人和你們都忙着遠征的事,我哪敢打擾?”
李瑋輕輕放下一粒黑子,不動聲色地說道,“你還記得徐將軍主掌鎮北將軍府的時候,在龍山大營對你說的話嗎?”
謝明微微一笑,點點頭。
“聽說你娶親的時候,府門前車水馬龍,數日不絕。”李瑋說道,“是真的嗎?”
謝明神色一緊,勉強笑道:“我主掌鹽鐵,成天和商賈打交道,朋友難免多一點。”
“王瀚王大人主掌大司農府四年,到河東上任的時候竟然連掾史都徵募不到。”李瑋笑道,“斂之,你要好自爲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