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的戰刀狠狠地砍在鮮于輔的鐵戟上,發出一聲巨大的金鐵交鳴聲。
鮮于輔接下了李弘勢大力沉的一刀,毫無懼色。烏延被這聲巨響震得雙耳失聰,眼冒金花。
“大人,他是右北平郡烏丸族近千部落的大首領,我們殺不得,還是請刺史大人和太守大人定奪吧。”
李弘怒氣難消,戰刀再次舉起,狂吼一聲,剁在了死馬身上。
“你們在我大漢的國土上定居放牧,在我大漢的草原上生存繁衍,我大漢何時虧待過你們?你這個十惡不赦的小人,竟然膽敢侵略我大漢國土,攻我大漢要塞,殺我大漢子民,毀我大漢家園,你應該被五馬分屍。”
烏延似乎沒有聽到李弘的叫罵,一雙眼睛挑釁似的惡毒的盯着李弘。李弘餘怒未消,飛起一腳踢在烏延的臉上,對着燕無畏幾個圍在周圍的士兵大聲吼道:
“打,給我打。”
燕無畏他們一擁而上,對着四個俘虜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李弘也夾在在中間,東踹一腳,西打一拳。鮮于輔既好氣又好笑,這哪裡是剛纔那位指揮若定的軍候大人,這就是一個土匪嘛。
第二天,劉虞和劉政在接到李弘的報捷後,派出的後續部隊趕到了。他們將百靈牧場上所有的戰馬,輜重,草料,以及俘虜,押回了盧龍塞。李弘和士兵們在盧龍塞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歡迎。
盧龍塞的勝利就象一聲炸雷,在燕趙大地上激起了萬重波瀾,給病入膏肓的大漢國注入了一劑新鮮的血液,讓搖搖欲墜的巨人依稀看到了重建輝煌的希望。
劉政沒有兌現他對劉虞的承諾。
在劉虞興奮的帶走大量戰馬,返回薊城之後,劉政問李弘,此時,盧龍塞大約需要多少人鎮守?他希望人越少越好,這樣可以緩解郡府的鉅額開支。大戰之後盧龍塞軍隊的重建需要錢,邊軍的物資裝備補充需要錢,郡府對死去士兵的撫卹善後需要錢,到處都要錢,只能省一點是一點了。
李弘明白劉政的意思。他當初極力要求趁勝追擊的理由也就是在擄掠胡人的大量財產後,讓胡人元氣大傷,無法再次組織軍隊對盧龍塞和大漢國境的其他地方進行騷擾擄掠。
李弘說八百人就可以了。
劉政不滿意,他向李弘詳細解釋他的難處,希望可以在短期內再削減一些人馬,減少不必要的開支,因爲漫長的冬天馬上就要到了。
李弘說六百人,不能再減了。但是明年春天必須要恢復到一千六百人,這是駐守龐大要塞的最低極限。
劉政在送走李弘之後,召集自己的幾個從事,軍隊裡的幾個軍司馬級軍官對盧龍塞的事情合議了一下。鑑於目前已經徹底殲滅敵軍,右北平郡烏丸部落的實力遭到了重擊,東部鮮卑的兩個大部落首領被擒,胡族人短期內已經不可能再次入侵,所以在即將到來的嚴冬裡,大量駐軍盧龍塞確實已經沒有必要。這可以爲郡府節約一大筆開支。
劉政沒有升遷李弘的軍職,依舊讓他以軍候的身份,領三屯六百人馬駐紮盧龍塞,其中包括燕無畏所在的那一屯士兵。盧龍塞原來的兩百多傷兵都留在要塞內養傷。烏延闕機素利等胡族貴族和俘虜也被囚禁在要塞內,等待刺史劉虞大人與烏丸人,鮮卑人談判之後,再做處理。
劉政臨走之前,爲了安慰李弘,給了他一個特權。他可以以郡府的名義募兵,用來擴充盧龍塞邊軍的不足。至於新招士卒的軍餉和裝備,李弘可以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向郡府上報領取。如果能自收自支,那就最好不過了。至於如何自收自支,那就是李弘自己的事了。
盧龍塞一時間人去樓空,立即安靜了下來。
李弘留下了田重,讓他召集原來盧龍塞的士兵和傷愈歸隊的士兵組建了一個巡邏小隊,負責新月樓的城門看守工作。鄭信歸隊後,李弘讓他負責斥候隊的重建工作。小懶命大,在梅樓受了重傷之後,竟然活了下來。燕無畏和他的十四個兄弟被李弘抽出來做了侍衛。
三個屯長都是幽州右北平郡人,對李弘非常信服,工作上,訓練上都盡心盡力,不讓李弘操心。李弘在盧龍塞很悠閒,除了參加部隊的日常訓練,就是和戰士們坐在一起神侃。晚上在田靜大人的書房內找些書看看,雖然不是很懂,卻聊勝於無。
那是怎樣的一雙悽怨的眼睛,讓人魂爲之顛倒,心爲之顫慄。
李弘的心突然之間就好象被這雙眼睛狠狠的刺了一刀,劇烈的疼痛讓他差一點呻吟起來。他霎那間萬念俱灰,再也沒有勇氣說出一句話來。
小雨身形憔悴,一身縞素,美麗的面孔上刻滿了無盡的絕望和傷痛。她就象秋天裡的小雨,孤獨,憂傷,淒冷,哀怨。
兩個人互相默默地望着。小雨高挑的身形開始順着門框慢慢地往下滑,她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一盞昏暗的燭燈,一點閃爍的燭火,映襯着小雨蒼白的面色,更加增添了她的無助和悲傷。臥房內瀰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李弘坐在旁邊,就象一尊雕塑,一動也不動。
小雨慢慢的醒來,淚水無聲的流了出來。
李弘好象感覺到什麼,擡頭向她望去。兩個人目光接觸,誰都沒有說話。
“我是李弘李子民,是公義的兄弟。”
李弘從懷裡掏出已經變成紅色的香囊,慢慢放到小雨的手上。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小雨突然輕輕地說道:“我想去看看他。”
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鵝毛般的大雪,一連下了好幾天。
小雨慢慢的跪在姬明墓前,流着淚,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她長時間的盡情地哭着,好象要把心中鬱積的所有悲傷和痛苦,都全部渲泄在這冰天雪地裡。
李弘一個人站在山腳下,望着小雨孤單無助的身影,黯然消魂。
“公義曾經說,一定要帶我到盧龍塞看看。他要帶我站在最高的望日樓上,看看天下最雄偉的要塞。”
小雨伸手撫mo着粗壯的木樁,好象撫mo着姬明的臉一樣,深情,溫柔。
李弘站在她身後,默然無語。
小雨的神情平靜了許多,沒有一絲生氣的臉上奇蹟般的露出一絲笑容。也許是感覺到自己就站在姬明的旁邊,小雨那顆枯死的心突然之間就象被滴入了甘露一樣,綻放出點點生機。
“我可以帶你去看看。”李弘小聲說道。
小雨點點頭,轉過身非常感激地對李弘說道:“這麼多天以來,謝謝你一直照顧我。”
李弘搖搖頭,低聲說道:“只要你心情好一點。”
因爲大雪封山,小雨就滯留在了盧龍塞。李弘把自己的臥房讓出來,搬到斥候營裡住去了。小雨天天到山上看一次姬明的墓,常常一站就是很長時間。回到盧龍塞就躲在房裡,或者待在田靜的書房裡看上一天的書。李弘天天去看她一次,陪她聊聊天,說一點塞外的風俗人情。隨着時間的推移,小雨的心情好象逐漸的從悲傷和孤寂中走了出來,清秀迷人的面孔上也常常露出一點笑容。這讓李弘非常欣慰。她幾次提出要回徐無城,都被李弘挽留了下來。一個人,住在徐無城裡,孤苦伶仃的,還不如暫時住在盧龍塞,等冬天過去了再說。
小雨的詩文和字都非常好,這讓李弘驚訝不已。小雨說他的養父在徐無城是有名的儒士,爲人謙和善良。養父一生未娶,待她猶如己出,自小就教她識字讀書。李弘很欽佩,時常去請教不懂的文章。時日久了,那些晦澀難懂的書他勉勉強強也能看明白一些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平淡而寧靜的度過,新的一年悄然來臨。
公元185年2月。
李弘站在盧龍塞主城牆上,高大的身軀迎着了凜冽的寒風巍然不動,披散的長髮在呼嘯的狂風裡飛舞。
昨天,幽州刺史劉虞的特使,刺史府治中從事魏攸和右北平郡五官掾陳達到達盧龍塞。
刺史大人劉虞已經與右北平烏丸族和東部鮮卑就烏延闕機素利和一干俘虜達成了協議。他們冒着風雪趕來,就是爲了和烏丸人,鮮卑人辦理交接。另外,皇帝陛下對參加盧龍塞保衛戰的所有將士進行了褒獎。但是因爲戰後盧龍塞的邊軍所剩無幾,這些獎賞自然也就落到了郡守等一些官僚手上。劉政大概良心發現,隨即命令陳達把遷升李弘爲軍司馬一職的文書一併帶到了盧龍塞。在目前幽州各地的邊軍中,他是最年輕的也是最有名的軍司馬了。
烏丸人和鮮卑人的特使這幾天也要到達盧龍塞,所以李弘有事沒事總是站在城牆頂上,望着被大雪掩蓋的白皚皚的草原。
“大人,風雪太大,還是回去吧。”燕無畏出現在李弘的身後,小聲說道。
“你派出去的兄弟,可有回來的?”
“沒有,大概風雪太大的緣故。下個月,天氣轉好,開始化凍了,估計就有好消息了。”
李弘點點頭,“大草原上各地的馬賊,消息靈通,與他們建立良好的關係,對我們將來和鮮卑人的大戰非常有好處。”
“大人您真好。從來沒有那個邊關大人對我們馬賊這麼客氣的。您是第一個。”
“馬賊也是被逼無奈纔去做馬賊的。家裡要是有吃有喝,誰願意去做馬賊。”
“大人說得是。但是這年頭,就是做馬賊,恐怕也做不長了。”燕敢突然傷感地說道。
李弘笑起來:“好啊,可以到盧龍塞來當兵。大家只要能生存,在哪裡討生活都是一樣的。”
“鮮卑各部落在慕容風的要求下,從去年開始就加緊了對馬賊的清剿,要不了一兩年,這大燕山附近恐怕就沒有馬賊這個行當了。”
“你都當兵幾個月了,還對鮮卑人追剿你馬幫一時耿耿於懷。放心,這個仇會報的。慕容風要發動對大漢人的攻擊,當然不希望在他行軍的路線上佈滿了暗探和眼線。你們不但貪婪,膽子也大,這對他們的後勤補給,糧草輜重的安全,是個巨大的危險。如果是我,我也會同樣這麼做的。”
燕敢一愣神,不相信地說道:“不會吧。”
李弘自信地一笑,“看着吧。大草原上的馬賊們馬上就要遭到狂風驟雨一般的追殺,再也沒有相安無事的時候了。你的許多朋友很快就要到盧龍塞來避難了。”
燕無畏對李弘敬若神明,馬上就相信了,隨即對自己的朋友們擔心起來。
李弘擡腿走下城牆,最後掃了一眼白茫茫的草原。
他停住了。他目不轉睛的望着,臉上顯得驚愣和震駭。
李弘突然飛步跑回到城牆邊上,極力舉目向關外的雪原上望去。燕無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緊張的跟在李弘後面。
一人白馬白衣,白衣如雪,佇立於天地之間。
李弘狂喜,以最快的速度衝下城樓。他一邊飛跑,一邊對看守城門的士兵狂吼起來:“打開城門,打開城門。”
士兵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看到軍司馬大人心急如火的樣子,一個個慌慌張張,手忙腳亂的拉開了大門。
李弘回頭對跟在後面的燕無畏叫道:“沒你的事,你不要跟着了。”隨即自己從稍稍打開的門縫裡鑽了出去,盡力在雪地上狂跑起來。
他心裡熱乎乎的。他頭一次清晰的感到自己渴望見到風雪的念頭竟然是那樣的強烈。
風雪掀起斗笠下的白紗,望着漸漸跑近的李弘,淚水止不住涌了出來。
李弘終於看見了那一張絕美的小臉,那個總是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身影。他大叫起來:“小雪,小雪,你怎麼會來,你還好嗎?”
李弘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跑到風雪的馬旁,高興的笑着,不知說什麼好。
風雪癡癡的望着李弘,一雙蔚藍色的眼睛裡流露出讓人心醉的深情,滿臉的哀怨和傷痛讓喜笑顏開的李弘逐漸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
“你怎麼了,有人欺負你嘛?”李弘喘着粗氣,笑着說道。
風雪依舊沒有作聲,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淚,癡癡的望着李弘,好象要把他永遠刻在自己的心裡一樣。
李弘心痛的望着她凍得通紅的小臉,關心地說道:“到要塞裡去吧,這裡太冷,你會凍壞的。”
風雪搖搖頭,輕輕地說道:“我想看看你。”
李弘大笑起來:“好了,好了。那天夜裡不辭而別,實在對不起了,我給你賠不是。如果有人欺負了你,告訴我,我去給你出氣。我們到要塞裡去吧。”
風雪堅決的搖搖頭,她好象下了一個什麼決心似的,痛苦地望了一眼李弘,突然撥轉馬頭,向來路跑去。
李弘呆住了。他急忙追了兩步,大聲叫起來:“小雪,到底出了什麼事?”
風雪轉過頭來,最後望了他一眼,淒涼,哀怨,無助,絕望的一眼。
李弘的心劇烈地顫慄起來,就象那天看到小雨一樣,痛苦的感覺霎那間掠過全身。李弘突然感到自己全身乏力,不自覺地跪倒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