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霸接到這個消息大吃了一驚。
“慕容大人怎麼說?”
“大人認爲敵人的援軍有三四千人,而且是盧龍塞的豹子領軍,極具威脅,所以準備派土狼部落的烏蒙大人前去阻擊,遲滯他們過河的時間。”
“你家大人還在繼續攻城?”熊霸問道。
“是的。今天城牆的西側已經多次被我們攻下,破城已經是旦夕之間的事。大人希望東城門的攻擊更猛烈一些,將田楷牢牢地牽制住,以掩護主力部隊在南城門打開缺口,順利攻破漁陽城。”
熊霸沉吟不語,低着頭,圍着戰馬繞起圈來。
“告訴你家大人,在城池即將被攻破的情況下,不宜分散主戰場上的兵力,而應該集中全部力量對其展開猛攻,力爭一蹴而就。還是我派人去鮑丘河阻擊吧。鮑丘河本身就是個很好的防禦陣地,只要守在對岸,無需太多人馬就可以達到遲滯敵人渡河的目的。”熊霸考慮良久,停下腳步,緩緩對慕容麟說道。
慕容麟大喜,拱手對熊霸施禮,飛身上馬而去。
中午時分,騖梆帶着一千名士兵,急急忙忙往鮑丘河趕去。熊霸讓他們帶足箭矢,一旦漢人的援軍渡河,就用長箭封死河面,儘可能不要與敵人展開正面衝突,避免無謂的損失。熊霸一再告誡騖梆,要小心提防豹子,千萬不要輕視他。他已經不是剛剛失去記憶時的白癡了。
劉虞一襲布衣長褂,站立在漁陽城的城樓上。
下午,敵人的攻勢越來越猛烈,漢軍已經逐漸抵擋不住了。他心急如焚,急切地盼望着援軍。從自己帶着援軍趕到漁陽城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六天了,至今還沒有看到其他援軍的身影。
幽州的局勢從去年黃巾暴亂開始,突然惡化起來。雖然去年底的盧龍塞大捷,幫助他們暫時擺脫了被胡人入侵的不利局面,但卻沒有幫助他們獲得大量的錢財和糧食,也沒能幫助幽州的窮苦百姓順利地度過漫長的嚴冬。
波及整個大漢國中原地區的黃巾之亂在去年年底之前隨着黃巾暴民首領張角兄弟,張曼成等人的先後死去而逐漸平息下來,但它的猛烈和瘋狂嚴重摧殘了本來就已經弱不禁風的大漢國,讓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都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大漢國的大廈將傾,帝國已經處於搖搖欲墜的邊緣。比較清醒地看到帝國危急的朝廷大員並不是少數。劉虞就是其中之一。
劉虞是徐州東海郯(今山東郯城縣)人,是東海恭王劉強的六世孫。小時候,因遭亂世,家道沒落,雖爲宗室,但也淪落的和普通庶民無二了。劉虞年輕時在郯縣任戶曹小官,後逐漸累升至幽州刺史。劉虞爲官清廉、公正仁和,深得民心,政績顯著。但劉虞善良謙讓的性格卻造成了一個不好的隱患,幾大郡府的太守,國相大人並不怎麼賣劉虞的帳。要錢時都跑來訴苦,要他們出力時一個個卻躲得比兔子還快。
這次鮮卑人入侵漁陽,劉虞恰好在涿郡。他急急忙忙帶着涿郡的兩千郡國兵日夜兼程趕到了漁陽城。但與漁陽隔鄰相望的廣陽郡援兵卻遲遲未到。雖然劉虞派鮮于輔親自到廣陽郡催辦,可至今都是杳無音信。從盧龍塞傳來的消息說鮮卑人陳兵關外,因此右北平郡的援兵更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劉虞望着城樓上越來越少的漢軍士兵,心裡沉甸甸的。
從早上開始,西城牆就成了敵人攻擊的重點。鮮卑士兵們不顧傷亡慘重,頑強而固執地進攻着。他們一次又一次組織突擊百人隊,不知疲倦地輪番攻擊,用盡各種手段爬上城牆,和漢軍士兵展開殊死搏殺,不死不休。鮮卑人用幾條性命換取防守方一個士兵性命的辦法,給了漢軍重重一擊,西城牆的防守面上一度出現險情。漢軍士兵在自己的防守點上被鮮卑人殺盡,個別防守區域被鮮卑人趁機佔領的情況已經出現好幾次了。
雙方士兵都睜着血紅的眼珠子,刀砍斧劈,槍挑矛刺,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嘴咬手掐的,反正能夠讓對方死去的手段都一起用上。
漢軍的預備部隊一次又一次地堵槍眼,拔釘子,他們和敵人展開殘酷的肉搏戰。城牆上戰況空前的慘烈。
下午,鮮卑人突然停止了攻擊。在低沉而嘹亮的牛角號聲中,士兵們開始飛速從城下退回到安全地帶。但他們沒有撤回軍營休息,而是再一次集結整軍,好象在爲下一輪更加猛烈的進攻做準備。
城牆上密密麻麻堆滿了屍體,鮮血四溢,濃烈的血腥味飄浮在空中,瀰漫了整個城池的上空。
劉虞慢慢地走在城牆上,一張乾癟的瘦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顯得蒼老和悲涼。他望着以各種姿態躺在城牆上的士兵遺骸,看着靠在城牆邊上大聲呻吟的傷兵,他的心無比的沉痛,他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悲傷和痛苦,他心中仇恨的火焰在劇烈地燃燒着。
他一貫堅持對胡人採取懷柔政策,他希望能和塞外的胡人和平相處。他以自己一顆真誠的心,感動和安撫了數不清的胡族貴族和普通百姓。他力排衆議,在上谷郡開設了許多集市,允許匈奴人,鮮卑人,烏丸人,扶余人,還有其他各族的胡人在這裡和漢人做交易,以物易物,互通有無,改善胡人和漢人的生活水平。他將大量的烏丸人內遷到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幫助他們建造房屋,教他們耕地養蠶,用盡一切辦法讓他們逐漸放棄遊牧生活,擺脫世世代代的貧窮。他極力和各部落首領搞好關係,在幽州國庫極度匱乏的情況下,依然向急需得到幫助的胡人部落提供食物和錢財。他不明白,自己做了這麼多好事,包括非常大度地釋放了在盧龍塞被擒的烏延和幾個部落大首領,爲什麼這些胡人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變本加厲要來入侵,要來擄掠,爲什麼?
難道這些胡人當真就是豺狼本性,是一條永遠都喂不飽的狼?
劉虞想起了遠在遼東屬國任職的長史白馬公孫瓚。他曾經就對自己安撫胡人的作法提出過異議。他認爲對胡人就應該殺,就應該搶,直到把他們殺得心膽俱裂,溫馴得就象庭院裡的狗:搶得他們一無所有,只知道吃飽肚子苟延殘喘,頭腦中只剩下食物爲止。這樣,他們就不會有貪婪的yu望。沒有了yu望,他們就不會象現在這樣,動輒發兵入侵大漢國土,肆意搶殺擄掠大漢百姓了。
難道那個殘忍嗜殺的公孫瓚是對的?劉虞很困惑,很痛苦。兩個民族之間爲什麼一定要相互仇殺,要相互征服對方,奴役對方,難道就不能友好地生活在一起嗎?
劉虞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匈奴人的左賢王於夫羅。匈奴人分裂成南北兩部之後,南匈奴在大漢國皇帝的允許下,南遷到幷州北疆的雲中,朔方一帶居住,兩國子民幾十年來不是相處的不錯嗎?烏丸人南遷進入大漢國領土居住放牧之後,絕大部分部落不也是和大漢人相處的非常好嗎?鮮卑人爲什麼就一定要攻打大漢國,妄圖霸佔大漢國的領土呢?自從檀石槐統一鮮卑族以來,兩國之間就沒有停止過打仗,可雙方誰得到了好處?除了累累白骨,殷殷鮮血,無數孤兒寡母的眼淚,還有什麼?
但眼前血淋淋的戰場刺激得這位老人幾乎失去了自己的理智。
城破,留給城裡人的命運會是什麼?燒殺搶掠。男人會被殺死,女人和小孩會成爲鮮卑人的奴隸。房屋會被燒燬,糧食和一切可以換到東西的物品都會被這些兇殘的蠻子搬回鮮卑國。所以,漁陽城決不能被敵人攻破。
劉虞看到了自己從涿郡帶過來的軍司馬於隨。於隨是個健壯的中年人,一張扁平的臉,一雙精明的眼睛。他負傷了,腰上裹着厚厚的一層布,鮮血已經把布染紅了。
“大人,西城牆上只剩下六百名士兵了。您看要不要從東城牆上抽調一些兵力過來,否則這一側的防守可能很危險了。”於隨看到劉虞,急忙跑過來。
劉虞嘆了一口氣,沒有做聲。
城內的百姓被組織起來,分成了好幾個從事後勤服務的民屯。現在是戰鬥間隙期間,他們紛紛從自己藏身的地方跑出來,自覺的幹着自己該乾的工作。一部分人跑上城牆搬運屍體,運送傷兵。一部分人在城牆上收拾武器,把散落在各處的長箭集中到一起。更多的人往城牆上搬運石頭,擂木,成捆的長箭,嶄新的戰刀和長矛。城牆上一時間人來人往,叫喊聲連成了一片。
“如果我們從東城牆上抽調兵力,他們那裡的防守力量就會消弱,這對這個南城門的防守來說,沒有什麼意義。”李弘低聲說道。
“大人,不知道東門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情況一定非常糟糕。他那邊只有一千五百人,對付鮮卑的五千人大軍,的確有些困難。熊霸是鮮卑人有名的戰將,智勇雙全。他昨天猛攻一天,田都尉的部隊就損失了三百多人,今天估計損失也不會低於這個數。”
“大人,現在援軍遲遲不見蹤跡,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夠趕來。我們要是按這個速度繼續損耗下去,再過兩三天,士兵就要打光了。沒有士兵,西城牆我們怎麼守的住?”
“當然可以。”劉虞充滿自信地說道。
他用手指着眼前往來穿梭的人羣說道:“看看這些漁陽城的百姓,他們就是我們最後一個預備隊,最後一道防線。他們和我們一樣,與漁陽城都是休慼相關,生死與共的。所以沒有人會放棄漁陽城。只要守住漁陽城,大家就有活路。”
於隨沒有說話,他非常尊敬和敬佩地望了一眼劉虞,然後躬身施禮退下。
城下,巨大的牛角號聲再度響起,敵人地進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