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豨靜靜地坐在黑暗裡。
遠處戰場上時隱時現的火光和隱隱約約傳來的戰鼓聲直刺他的心絃,讓他激動不已。
他等待這個時刻已經很久了。爲了報仇,爲了能誅殺關羽和他的丹陽兵,他寧願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高順的到來給了他這個機會。高順在北疆軍以治軍嚴格、爲人清廉自律、性情剛直忠烈而出名。在駐守青州的一年多時間裡,他給了青州軍和黃巾軍很大的幫助,在兩軍將領中獲得了極好的聲譽。這次河北和南北青州的三地軍隊之所以能順利地聯手攻擊徐州,正是得益於三軍將領對高順的尊敬和拜服。這種出自武人本心的信任,使得高順的攻擊計策得到了不折不扣地遵從和執行。
高順認爲,要想擊敗關羽,就要利用關羽去年在崢嶸谷擊敗黃巾軍後產生的驕狂和蔑視,把他的軍隊誘離城池,在野外予以擊殺。目前劉備和徐州軍主力在江淮一帶攻打袁術,關羽爲了徐州的安全,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絕不會輕易率軍出城,和黃巾軍面對面地對陣廝殺。爲了麻痹和欺騙關羽,高順讓三萬大軍脫下了盔甲,夾雜在近十萬民夫中冒充南青州的黃巾軍殺進了徐州。關羽有擊敗黃巾軍的先例和信心,只要給他攻擊的機會,他就一定會中計。
高順率軍打到莒城後,隨即做出懼怕關羽,不敢強行攻擊的樣子,調頭去打沂水河畔的東莞和東安兩城,還時不時率領大軍在沂水河和沭水河之間往來調動,希望能誘出關羽,但關羽一直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前天,高順見關羽沒有出城相擊的意圖,隨即改變了計策,突然發力拿下了東莞,接着兵圍東安城。東莞、東安一失,莒城側翼隨即失去保護。關羽的軍隊可能被困在莒城,進退兩難。
關羽出兵相救。
高順得到消息後,立即率軍急行一百里趕到莒城,意欲趁着莒城兵力薄弱之際,攻打莒城。
此刻關羽的援兵還沒趕到東安,而高順已經急不可耐地撤出東安,趕往莒城了。黃巾軍的將士們因爲連日行軍作戰,疲憊不堪。
關羽得到黃巾軍調頭殺奔莒城的消息後,自然是毫不猶豫,馬上掉頭尾追。
高順這種愚蠢而低級的失誤等於拱手送給了關羽一個攻擊的最佳機會。
高順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在沂水和沭水河之間來來回回折騰了數天,前前後後跑了幾百里路,指望的就是這最後一刻的故意失誤能誘使關羽中計。
關羽果然中計。他急速殺回莒城,並且迫不及待地發起了襲擊。
黑夜裡,戰鼓聲越來越密集,淡淡的血腥味隨着陣陣輕風,飄浮在黑森森的夜空裡。
昌豨緩緩站了起來,慢慢走到軍陣前。他和列陣於原野上的士卒們一樣,目不轉晴地望着遠處,望着那一團團從天地之間直衝而起的烈焰。
現在高順、管亥、尹禮的一萬五千大軍已經把關羽困住了,只要自己能在這裡擋住敵人的援軍,關羽就死定了。這一仗從關羽率軍襲擊黃巾軍大營開始,失敗的命運就已經註定,而這一切,都來自於高順的運籌帷幄。
高順帶到徐州的人馬雖然只有五千,但高順的背後有強大的河北,有悍勇無敵的北疆軍,高順那份視敵爲無物的從容和氣勢,令人心折。跟着高順,跟着黑豹大旗,跟在北疆軍後面,就沒有人可以阻擋自己報仇的腳步。
想到死去的司馬俱、徐和、管承和吳霸等黃巾首領,想到戰死疆場的數十萬青州黃巾軍將士,想到曾追隨黃巾軍四處征戰死傷無數的無辜百姓,想到正在遠處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兄弟們,想到即將開始的血戰,昌豨不禁熱血沸騰,仰首長嘯,恨不得立即躍馬揚槍,飲血沙場。
“噼啪……噼啪……”黑豹大旗在風中狂舞,如同一頭噬血猛獸在迎着獵物飛騰、咆哮,殺氣凜冽。
望着這面沐浴在*夜色*(禁書請刪除)中的大旗,昌豨心潮澎湃。
跟着這面威震天下的黑豹戰旗,自己從此將縱橫天下,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自己的生存。在不久的將來,也許自己還能盼到拜將封侯的那一天,看到天下穩定,百姓安居樂業的那一天。
斥候飛奔而至。
“大人,敵人來了,距離我們三裡。”
“傳令各部,準備迎戰。”躺在大樹下的孫觀一躍而起,舉手狂呼,“開戰,開戰……今日定要誅殺關羽,爲死去的兄弟們報仇血恨。”
昌豨高聲怒吼,一把搶過掌旗兵手上的黃巾大旗,在陣前飛速狂奔,“兄弟們,報仇雪恨,報仇雪恨……”
“殺……”一萬將士齊聲高呼,殺聲震天。
激戰在黑夜裡迅速展開。
兩軍相遇,兩萬士卒猛烈相撞,慘烈的廝殺霎時激起了驚天血浪,黑夜在血腥和吶喊中劇烈顫慄。
昌豨頭扎黃巾,手執長矛,奮勇當先。一個又一個的敵卒倒在了他的腳下,噴射的鮮血和狼藉的屍體鋪就了一條報仇的血路。
十幾個黃巾士卒酣呼向前,銳不可當。他們護衛着高舉黃巾大旗的掌旗兵,緊緊跟在昌豨後邊,一往無前。
黃巾將士們跟在大旗後面,奮勇拚殺,他們聲嘶力竭地叫着喊着,似乎要把滿腔的仇怨盡情發泄在這一戰之中。
莒城令陶罡焦慮不安,揹着手在城樓上團團亂轉。
幾位軍司馬、軍候等軍中大吏圍在他四周,神情激憤,不停地揮舞着雙手高聲吼叫着。
曹豹、秦昌兩人在半個時辰內,十次派人向陶罡求援,戰況極爲危急。
曹豹在口信中說,關羽偷襲黃巾軍大營失敗,五千丹陽兵被數萬黃巾軍包圍在了沭水河畔,危在旦夕。曹豹說,雖然自己有心率軍救援,但黃巾軍悍不畏死,硬是擋住了自己求援之路。由於黃巾軍人多勢衆,大軍攻擊受阻無法推進,請求增援。
目前城內還有五千人馬,曹豹在情急之下,命令陶罡盡起全部兵力出城相助。
關羽如果全軍覆沒,對大軍的打擊是致命的,到時不要說堅守莒城了,就連琅琊郡都很難守住。而尤爲重要是,關羽如果出了意外,自己萬死也難贖其罪。琅琊郡丟了,還可以奪回來,但關羽死了,就再也不能復生了。劉備和關羽乃是十幾年的生死之交,兩人情同兄弟,劉備聞此噩耗,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自己。此時此刻,在莒城和關羽之間,只能選擇一個。陶罡選擇了救援關羽。
“傳令各部,即刻出城,救出關大人。”
臧霸帶着五千大軍悄悄逼近了莒城北門。
幾名斥侯從黑暗裡急速迎上。
“大人,敵軍出城了。”
“多少人?全部出城了嗎?”臧霸急聲問道。
“人很多,足有好幾千。不過,這些軍隊是不是城內所有兵力,我們就不知道了。”
“不管多少人,我們都要把他們打回去,否則,關羽就要跑了。”臧霸用力一揮手,“命令各部,即刻殺進。”
青州軍突然從黑暗裡殺出來,打了徐州軍一個措手不及。徐州軍頓時大亂,數千人馬匆忙應戰,混亂不堪。
“撤回去,撤……”陶罡驚慌失措,掉轉馬頭向城門方向跑去。黑暗中,誰也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敵人,還是趁早退回城裡,守住城池爲好。
一部分徐州軍在上官的指揮下,拼死阻敵,給後撤軍隊爭取時間,還有一部分徐州軍將士急速後撤,打算撤回城內據城堅守。
戰場上,青州軍將士吼聲如雷,呼嘯殺進。徐州士卒抵擋不住,步步後退。
片刻後,留下阻擋青州軍的敵人死傷慘重,瞬間崩潰。
“追上去,纏住他們……”藏霸縱馬狂吼,“殺,殺,殺,一直殺到城下去。”
青州軍奮起追擊,越追越快,漸漸和徐州士卒混到了一起。
天色太暗,雙方士卒難分彼此,只好向着城池方向亡命狂奔。
徐州軍將士恨不得肋生雙翅,瞬間逃到城內,而青州軍將士也恨不得一步跨到城門處,擋住逃進城內的敵人。
陶罡在混亂中掉到了馬下,雖然親衛們奮力撲救,但他還是被慌不擇路,狼奔豕突的逃卒們踩斷了肋骨,當場昏死過去。
指揮大軍竭力反擊的一位軍司馬在洶涌的逃亡大潮中失去了方向,一不小心被流箭射中,仰身栽倒,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陶罡在親衛們的護送下,以最快的速度殺回了城中。陶罡一直昏迷不醒,親衛們擡着他直奔府衙救助,忙亂中那位縣丞竟然忘了以陶罡的名義下令關閉城門。
莒城縣的其他官吏都跑亂了,將不知兵,兵找不到將,所有人都在黑暗中驚恐不安地四下逃竄。
城樓上的值守屯長藉着微弱的火光只能看到城下奔逃的人流,雖然他也擔心敵人趁亂混進城裡,但他既沒有接到上官關閉城門的命令,又不願意把自己的兄弟拋棄在城外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於非命,所以他也遲遲沒有下令拉起吊橋關閉城門。
在這短短的極度混亂的時間裡,莒城的守軍給了青州軍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
很多跑得快的青州軍士卒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被亂軍裹挾着,跑過了護城河進了城。
一個青州軍的屯長又驚又喜,驀然舉矛狂呼,“兄弟們,攻佔城門,奪下城門……”
徐州軍、青州軍的士卒幾乎在同時間被這一聲暴喝驚醒了。雙方士卒愣了一下。青州軍士卒最先反應過來,他們舉起武器,對準身邊的敵人掄刀就剁,瘋狂地殺戳讓敵人恐懼至極的心理霎時崩塌。
奔騰的人潮突然掀起了層層波濤,洶涌的人流在城門處猛烈炸開,淒厲而無助的叫喊聲霎時直擊暗黑的夜空。
雙方士卒就象驚濤駭浪中的浮萍,奮力掙扎,奮力廝殺,都想在這狹窄的血腥漩渦裡抓住一根生存的小草。
青州軍將士士氣如虹,呼嘯而入,吊橋、城門、城樓在他們血淋淋的刀下,一一斬落。
徐州軍士卒兵敗如山倒,一潰千里。
曹豹統率的丹陽兵驍勇善戰,他們在血戰一個時辰後,終於撕開了昌豨統領的黃巾軍左翼,成功擊破了黃巾軍的阻擊,向沭水河畔的戰場繼續殺進。
孫觀帶着青州兵步步阻擊,頑強奮戰,意圖把曹豹的大軍擋住。
昌豨惱羞成怒,親自帶着一曲精銳殺進了丹陽兵的後陣,“死戰,死戰,拖住他們,拖住他們……”
曹豹毫不猶豫,率領親衛屯調頭堵上,“急告秦大人,讓他衝上去,殺進沭水河……”
雙方不期而遇,悍卒對悍卒,直殺得血光沖天。
昌豨渾身浴血,一雙血紅的眼珠子幾乎要暴射而出,長矛舞動間散開滿天血花。丹陽兵一擁而上,刀盾夾擊,跟着一柄戰斧迎頭劈下。昌豨大吼一聲,棄矛後退。長矛攔腰中斷,矛尖猶插在敵兵的咽喉上劇烈顫動。丹陽兵的戰陣再發威力,三支長矛如同厲嘯的蛟龍,從上中下三個方向同時飛刺而來。昌豨躲無可躲,猛地身軀後仰,用盡全身力氣踢起地上一具屍體。“殺……”昌豨雙拳齊出,重重砸中屍體。屍體在空中翻騰了一下,猛地倒撞而去。三支長矛同時刺進了屍體,犀利的戰陣頓時停下。昌豨眼明手快,飛身從地上拔起一柄斷矛,跟着撿起一面殘盾,身形如風,一頭鑽進了敵人的戰陣,“殺……”
昌豨如同出籠的猛虎,連聲怒吼,斷矛殘盾上下飛舞,一口氣連殺三人,丹陽兵的攻擊戰陣遂告破裂。正當昌豨準備跟進再殺時,驀然發現身邊的親衛已經全部倒下,一隊隊的丹陽兵正向自己猛撲而來。
昌豨心痛如絞,仰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撤……”
關羽高大的身軀有些搖搖晃晃,衣甲浴血,長髮披散,戰盔在剛纔激烈的廝殺中被一名北疆悍卒的長矛挑飛,額頭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槽。在他長長的臉頰上,鮮血斑斑,黑色的長髯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紫黑色,一束束地掛在下巴上凌亂不堪。
背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地悶哼了一聲。自己追隨劉備征伐天下以來,歷經了無數惡戰,但今天這種險境還是第一次遇上。十幾年來,這是最苦最艱難的一戰了。
關羽朝地上吐了一口嘴裡的血水,手中戰刀輕輕駐地,以支撐自己疲憊得幾乎軟癱的身體。援軍爲何還沒殺到?難道莒城丟了?關羽回頭看看遠處若隱若現的黑豹戰旗,心頭驀然升起一股苦澀。曾幾何時,自己也在這面大旗的指引下,浴血奮戰,然而……
戰場上的殺聲越來越高昂。北疆軍、青州軍、黃巾軍從三個方向奮力突進,將士們酣呼鏖戰,越戰越勇,而徐州軍士卒眼見突圍無望,傷亡慘重,士氣已經越來越低沉。
如果援軍還遲遲不能趕來,今天全軍覆沒的命運將不可避免。
就在這時,西南方向的黑暗裡突然傳來了戰鼓聲。鼓聲隆隆,聲震天宇。
關羽心中震顫,全身上下猛然生出無窮氣力,“擂鼓,殺出去,殺出去……”
秦昌趁着曹豹施住黃巾軍的機會,率領大軍主力再次突破孫觀的阻擊,順利殺到了沭水河畔。
尹禮負責指揮五千青州軍在西南方向阻擊徐州軍的突圍,本來就承受了巨大的衝擊力,這下首尾遭擊,頓時左右難支,戰陣隨即被擠壓到了極致,防線岌岌可危。
尹禮向高順求援。
高順大急,立即傳令東北方向的管亥,在保證圍住關羽的情況下,迅速分兵支援尹禮,擋住敵人的援軍。再告孫觀、昌豨,不惜一切代價,向敵人援軍發起攻擊,務必阻止援軍擊破尹禮的防線和關羽會合。
項澄、蒙思等北疆軍將領接到高順的命令後,各自指揮大軍向徐州軍的中軍發起了攻擊,意圖撕開徐州軍的防守戰陣,在敵人援軍趕到之前,徹底擊潰徐州軍。
黃巾軍殺得性起,鋪天蓋地,象潮水一般猛攻敵軍,報仇血恨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響徹夜空。這個時候根本沒人聽從管亥的調遣,誰也不願意從攻擊戰場上撤下來。
尹禮的青州軍咬牙支撐了半個時辰後,傷亡慘重,終於抵擋不住,眼睜睜地看着徐州軍衝破防線,和關羽的殘軍順利會合。
秦昌渾身血跡,拄着一支斷矛踉踉蹌蹌地衝到了關羽面前,“大人,你快走,我留下斷後。”
關羽眼眶一熱,一把抓住了秦昌的手臂,“你帶着軍隊先走。孫盛還在後面,我去接應他,一起殺出去。”
“大人……”
“你快走。”關羽大喝一聲,“曹豹的丹陽兵人數有限,擋不住敵人的圍攻,如果後路再被切斷,我們全部被困,一個都逃不掉。”
關羽轉身飛奔而去,親衛曲剩下的近百悍卒緊隨其後,再度殺了回去。
“傳令,各部立即調頭,殺回莒城。”秦昌舉起斷矛,連連揮手,“快,快……”
校尉孫盛帶着一曲人馬死死苦撐,以密集的長箭把北疆軍擋在了一處山坡下。
項澄連聲怒罵,指揮北疆軍士卒以戰陣相連。一面面血跡斑斑的盾牌隨即結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盾牆,長矛手集結在盾陣後面,把血淋淋的長矛從盾牌之間的縫隙裡齊齊伸出,矛尖密密匝匝,就象猛獸的獠牙利齒,恐怖而冷森。
隨着鼓聲擂響,正在前方奮力衝殺的北疆軍士卒急速撤下。
“放……”蒙思大吼一聲,戰刀凌空剁下,數百名強弓手引弓向天,連續齊射,立時便把徐州軍壓在了山坡上。
“兄弟們,隨我衝上去,殺……”項澄站在盾陣後面,舉刀高呼。厚實而強悍的盾陣在士卒們如雷般的吼聲中,高速推進。
徐州軍冒着對方密集的箭陣奮力還擊,但面對象一塊巨大龜殼般的盾陣,他們毫無辦法,只能看着它飛速衝上了山坡,氣勢洶洶的一路碾壓而來,躲避不及的士卒轉眼便被長矛洞穿,掛在盾牌上血流如注。
盾陣突然炸開,北疆士卒一哄而上,長矛、戰刀象狂風暴雨一般,把敵人殺得抱頭鼠竄。坡下的北疆軍趁勢呼嘯衝上,隨後掩殺。
“殺……”火星四射中,孫盛慘哼一聲,戰刀凌空折斷,傷痕累累的身軀一連退出數步。項澄歡呼一聲,戰刀再起,劈頭蓋臉剁了下去。
“當……”一聲響,項澄虎口巨震,戰刀一分爲二。
一柄戰刀如長虹貫日,直擊而下。
項澄大驚失色,閃身倒退,他再次看見了關羽。關羽面色獰猙,怒吼一聲,戰刀迎頭再剁。項澄怒不可遏,雙手舉盾,飛身撲上,“殺,殺了關羽……”
盾牌轟然巨響,戰刀倒撞而起,反衝之力把關羽帶得連退兩步。項澄如遭重錘,連盾帶人倒飛而起,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項澄身後的北疆士卒聽到項澄的吼聲,頓時發出一片歡呼,從四周蜂擁撲上,“殺了關羽……”
關羽不待腳步站穩,戰刀在空中猛然劃出一道奪目血光,迎着衝上來的北疆士卒雷霆而下。一刀兩命,兩具噴血的身體翻身栽倒。
“走,走……”關羽一把拽住舉矛衝上來的孫盛,飛身後退,“撤下去,撤下去……”
項澄暈乎乎的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拽下頭上的戰盔,狠狠地砸到地上,“關羽,老子今天非要殺了你……”他高舉手中盾牌,正要振臂狂呼,突然感覺手中一輕,盾牌已經片片碎裂墜落於地。項澄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一股涼氣直衝心底。
項澄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心有餘悸地看看遠處正在退卻的關羽,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弓箭手……弓箭手……”
“帶上弩弓,圍住關羽,射死他,射死他……”
北疆士卒數度衝擊,數度無功而返,十幾條生命葬送在了關羽犀利的刀下。
蒙思帶着弓箭手追了上來。長箭在黑夜裡發出驚心動魄的厲嘯,徐州士卒躲無可躲,接二連三的中箭倒地。
孫盛傷勢嚴重,勉強跑了一段路,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大人,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跟我走。”關羽大吼一聲,伸手扶起孫盛,拖着他一邊奮力奔跑,一邊向四周的士卒高聲叫喊。“走,走,快走,不要停下,跑……”
“瞄準關羽,給我射死他,射死他……”項澄嘴中不停地冒血,無法奔跑,只好讓兩個親衛架着他,緊緊追在關羽後面。
長箭如雨,集中在關羽的四周呼嘯而下。關羽全然不顧,拉着孫盛奪路而逃。孫盛悶哼了幾聲,身軀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接着軟軟的向地上倒去。
“撐住,撐住……”關羽一把抱住孫盛,厲聲狂吼,“兄弟,給我撐住,我馬上帶你殺出去,你再撐一下……”
“大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孫盛衝着關羽淒涼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我帶你回去,我送你回涿城。”關羽悲憤不已,張嘴咬住戰刀,用盡全身力氣背起孫盛,再也不顧背後的長箭,放開腳步,飛速狂奔。
當初跟隨劉備走出涿城的二十八個兄弟,現在只剩下自己、張飛、簡雍和其餘四位兄弟了,其它的都死了,在這十幾年的廝殺中,先後倒在了血腥的戰場上。
長箭在夜空中飛舞,如同幽靈的利爪,在一點點吸取着無辜的生命。
關羽看到士卒們在前方飛奔,看到一支支的利箭射穿了他們的身體,看到他們痛苦地倒在地上。
“走,快走……”關羽聲嘶力竭地叫着吼着,懊悔就象錐心的長劍刺穿了他的心,痛得他仰天長嚎。
“咻……”長箭的厲嘯驀然衝入關羽的耳中,劇痛讓關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淒厲慘叫。戰刀墜地,關羽強壯的身軀晃了幾下,但他依舊扛着孫盛,頑強地奔跑着,“兄弟,我送你回家……”
淚水從關羽的眼中流了下來。
高順縱馬趕到莒城城下。
臧霸、孫觀、尹禮、管亥、昌豨、項澄、蒙思一個個喜笑顏開,上前見禮。
“大人,讓關羽逃出包圍,我有責任……”管亥臉顯愧色,十分抱歉地說道,“很多年來,黃巾軍都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地打過仗,大家報仇心切,打紅了眼……”
“大人,我沒能擋住曹豹和秦昌的援軍,致使圍殲之計功敗垂成……”昌豨低着頭,很是自責。
“黃巾軍歷經去年的崢嶸谷大敗後,還能有這樣強悍的攻擊力,你們應該感到很高興。”高順搖搖手,笑着安慰道,“失之東隅,得之桑榆。雖然我們沒能全殲關羽,但宣高(臧霸)不費吹灰之力拿下莒城,也算是得失相補。”
接着他看看臧霸,笑着說道:“黃巾軍這次損失不小,你看,這次繳獲的戰利品,是不是多給他們一點,以作補償?”
臧霸點點頭,“這次能重創關羽,大人的手下居功至偉,戰利品也應該多分一點。”
“我們不要了。”高順揮揮手,“青州軍爲了擋住關羽和曹豹,前後受擊,損失很大。朝廷的賞賜不多,你還是留着犒賞自己的部下吧。”
臧霸、管亥等人面露感激之色,躬身拜謝。
“莒城令陶罡還在嗎?”
“死了。”臧霸輕描淡寫地說道,“夜裡情況太亂,陶罡是怎麼死的我也不知道。當時徐州軍一部分從南城逃了,一部分在城外被我們衝散了,我們沒有受到太大的阻力就殺到府衙,結果發現陶罡已經死了。”
“府衙其它官吏呢?”
“都逃了。”臧霸冷笑道,“這個陶罡爲人刻薄。死了後,竟然沒有一個故吏願意留下爲他守靈。”
高順沉吟了一下,回頭看看蒙思,“斥候可有回報?”
“斥候回稟說,關羽帶着大軍正在向陽都方向撤退。”蒙思躬身說道,“關羽這一仗敗得太慘,不但兵力折損過半,糧草輜重也全部丟失,所以我估計他在陽都不會停留太長時間。陽都是個小城,不可能屯有糧草,他只能撤回郡治開陽城才能重整兵力,據城堅守。”
高順把目光轉向了臧霸。關羽會不會急撤開陽城,臧霸的意見應該更可靠,畢竟他對關羽的性格太熟悉了。
臧霸搖了搖頭,“以我看,關羽不會撤回開陽城,他一定會留在陽都阻擊我們的進攻。”
高順對身後的親衛使了個眼色。兩個親衛拿出地圖,各執一端攤放在衆人面前。諸將湊到了地圖前。
臧霸手中的馬鞭指向了地圖上的開陽城。
“諸位大人請看,開陽城位於沂水河和武水河的交匯處,有兩河之險要,易守難攻。要想打下開陽城,必須先要下陽都、臨沂兩城,從正北面展開攻擊。”
“開陽城距離陽都一百里,距離臨沂六十里,糧草運輸方便,所以關羽根本無須退守開陽。他只要守住陽都和臨沂,就能擋住我們攻佔開陽,奪取琅琊郡全境。”臧霸擡頭看看衆人,“另外,關羽性情孤傲,輕易不會服輸。此仗他敗得有些窩囊,心有不甘,因此他肯定會堅守陽都,伺機展開反攻。”
“關羽死守陽都、臨沂,迫使我們攻城,會把我們拖在沂水河一線。”項澄皺眉說道,“這樣一來,我們很難在近期內攻佔琅琊郡,兵逼東海,更無法迫使劉備分兵支援關羽。我們不能迅速牽制徐州的兵力,也就等於無法策應中原戰場,沒有完成大將軍下達的命令。這莒城一仗打得再好也沒用,一點功勞都沒有。”
高順思索良久,慢慢說道:“前兩天,張燕大人從行轅送來書信。目前,我們不但要承擔牽制徐州兵力之責,還要迅速北上進入魯國、任城國,穩定兗州南部郡縣。另外,還要分兵進入泰山郡南部,以便和吳雄、吳敦兩位大人南北夾擊泰山郡,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拿下泰山郡,穩定兗州東北部郡縣。”
臧霸和諸將互相看看,面有難色。張燕大人的這個命令要想全部執行,難度太大。現在佔據琅琊郡都是個頭痛的問題,更不要說揮兵北上攻擊兗州了。
“開陽不能打。”高順說道,“此仗關羽雖然損失很大,但他至少還有一半兵力,還有屯積在開陽的糧草輜重,如果強行攻擊,我們的兵力損失太大。大軍兵力不足,我們不但不能牽制徐州的兵力,更無法北上攻擊兗州。所以,開陽不能強攻,只能智取。”
“大人有何計策?”管亥興奮地問道,此時他對高順已經佩服到了極致。莒城大捷,完全得益於高順的妙計。如果沒有高順的運籌帷幄,三萬大軍打關羽的兩萬大軍,根本沒有多少勝算。
“宣高,劉備把徐州軍主力帶到江淮戰場後,徐州是不是隻剩下關羽的軍隊了?”高順轉頭問臧霸道。
“廣陵郡的陳登還有五千人馬。”臧霸馬上說道,“前年孫策打徐州的事,讓劉備對江東存有很大戒心。孫策這個人既然敢背叛袁術,當然也可以背盟再次打徐州了。另外,彭城的簡雍還有一些人馬。彭城處在中原南部,和兗州、豫州交界,駐兵防守也是理所當然。”
“東海郡呢?”高順問道,“東海郡是徐州第一大郡,郡治郯城是徐州刺史部所在地,也是徐州糧草輜重的主要屯積地,那裡是否屯有重兵?”
“自青州黃巾軍起事後,琅琊、東海這些毗鄰泰山的郡縣屢屢遭劫,所以陶謙大人就把刺史部遷到彭城去了。現在徐州的刺史部還在彭城,徐州的糧草輜重主要也屯積在彭城。”臧霸看看高順,若有所思。“東海郡的東部是琅琊郡,有關羽的大軍,西部是彭城國,有簡雍的軍隊,南部是廣陵郡,有陳登的軍隊。因此,東海無需駐紮重兵。”
“東海郡的郯城沒有重兵?”高順又問了一遍。
“沒有。”臧霸肯定地搖搖頭,望着高順詫異地問道,“大人莫非想長途奔襲五百里,攻佔郯城,切斷關羽的退路?”
“行不行?”高順謙和地笑笑,“你在徐州待了十幾年,對徐州非常熟悉。你說行不行?如果此策可行,我們不但切斷了關羽的退路,斷絕了他的糧草供應,而且還直接威脅到了徐州腹地,彭城將直接面對我們的攻擊。在徐州如此危急的情況下,劉備勢必要分兵支援徐州。這樣,我們既把徐州的兵力牽制住了,又不費一兵一卒把關羽的軍隊逼離了開陽,輕鬆拿下了琅琊郡全境。”
管亥、孫觀、項澄等人驚喜不已,圍在地圖邊竊竊私語。昌豨眼露歎服之色。
臧霸沉默良久,遲疑道:“大人,奔襲五百里,最大的難題不是大軍行蹤的隱藏,也不是糧草供應,而是時間。要想達到威脅徐州腹地,逼迫關羽不得不放棄琅琊郡回援東海的目的,我們不僅僅需要奇兵突襲,更需要時間。如果關羽把救援東海的希望寄託在彭城簡雍和回援徐州的軍隊身上,他可以固守開陽,然後等待時機,形成東西夾擊之勢。這樣一來,徐州戰局就形成了僵持狀態。關羽有時間,但我們沒有時間,我們需要速戰速決。”
臧霸的話一針見血,直接指出了大軍目前陷入困境的要害之處。時間,大軍需要的是時間。中原大戰已經開始,吳雄在濟北國的進攻也已經開始,大將軍迫切需要高順的大軍進入兗州南部郡縣,以最快的速度穩定主力攻擊大軍的後方。
“宣高有何對策?”高順神情凝重,“攻擊東海,徐州告急,劉備肯定要分兵回援,問題是如何讓關羽迅速回撤東海,從而讓我們立即分兵北上。”
臧霸猶豫了片刻,慢慢說道:“辦法是有,但不知道能否奏效?”
四月上,兗州濟陰郡,定陶。
定陶城四門大開,人流如潮,車馬如梭,一片熱鬧景象,但這種熱鬧的氣氛裡因爲缺少歡聲笑語,所以空氣顯得格外的壓抑和緊張。
曹仁站在城摟上,望着遠處的濟水河,焦慮不安。
接到北疆軍渡河南下攻擊中原的消息後,留守兗州的荀彧、曹仁、毛玠等文武大吏便開始了迎戰的準備。堅壁清野,撤離人員和財物,緊急徵募士卒,徵調民夫,屯積糧草輜重,向袁紹、劉表求援,等等。待解決的事情堆積如山,壓得衆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但隨着從前線傳來的一個又一個急報,衆人不僅僅是喘不過氣了,而是感到了窒息和絕望。
面對排山倒海一般呼嘯而下的強悍北疆軍,面對處心積慮精心籌劃了一年多時間的河北,兗州大吏們心裡其實都很清楚,這一仗已經敗了。要想把失去的優勢重新扳回來,要想避免敗亡的命運,不僅僅要把北疆軍擋在定陶和昌邑一線,更需要強大的後援,需要調集所有可以調集的力量,聯手共抗河北這個強大的幾乎無法抵擋的敵人。
將來的事將來再考慮,現在當務之急是利用現有力量,把北疆軍的攻擊勢頭遏制住,把北疆軍這頭氣勢洶洶的猛虎攔下來。
兗州大吏們爲此日夜不眠,殫精竭慮,想方設法尋找阻擊之策。
然而,更壞的消息送到了定陶,濮陽丟失了。濮陽丟失,意味着北疆軍有更近的路線運送兵力和糧草輜重,定陶的危機驟然加劇。
曹仁嘆了一口氣,指着濟水河上的船隻,對身邊的毛玠說道:“那是從乘氏城運出來的糧食嗎?”
“這一批是糧食,下一批就是府衙官吏的家眷了。”毛玠恨恨地說道,“李弘手段殘忍,連續屠城。兗州遭此大劫,不知哪一年才能恢復元氣。”
“糧食要留一點下來給妙才(夏侯淵)。”曹仁說道,“乘氏城能否守住,直接關係到定陶和昌邑的安危,所以我想讓妙才早一點撤到乘氏城,以免被北疆軍連續追着打,導致全軍上下疲憊不堪,轉眼把乘氏城也丟了。乘氏城丟不起啊。”
“時間太緊了,還是讓夏侯大人暫時在成陽堅守幾天吧。”
“幾天?”曹仁苦笑,“幾天後,城下就是北疆軍了。”
“子孝,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毛玠平靜地說道,“只要丞相大人和劉備的軍隊回到兗州,我們兵力上的劣勢將得到徹底扭轉。一萬多人守兩座城池,難道還不能堅持到丞相大人的回援?”
曹仁又嘆了一口氣,情緒顯得很低沉。
“城外的壕溝挖了多少?”
“北城方向的三道壕溝已經挖好。東城和西城的壕溝還在挖。”毛玠說道,“時間太緊,徵調的民夫大都還在趕來的路上。”
“讓民夫們日夜挖。”曹仁說道,“三道壕溝太少,無法擋住北疆鐵騎的衝擊。”
“子孝,我們只是守城,又不是和他們在城外決戰,你挖許多壕溝幹什麼?”毛玠搖手道,“民夫也是人,也要吃飯睡覺。你把他們累趴下了,打仗的時候誰給你們運送食物和軍械?誰幫你們守城?這個時候,不要把他們逼得太狠了。在這些百姓的心裡,河北李弘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當年他在北疆屯田,救活了數百萬流民,這些人心裡都還記着。你說李弘是叛逆,他們不懂,他們也不管,他們只知道李弘給飯吃,李弘能讓他們活下去。你把他們逼急了,他們撒腿就跑,倒過去幫助北疆軍打我們,事情就麻煩了。”
曹仁第三次嘆了一口氣,毛玠有些不高興了,“子孝,你總是嘆氣幹什麼?這一仗雖然不好打,但只要小心應對,打個平手還是綽綽有餘。”
“然後呢?”曹仁問道。
“然後就看運氣了。”毛玠眉宇間露出一絲憂色,“運氣好,我們還能拿回兗州。運氣不好,我們就要另謀他策。”
兩人沉默下來,誰都沒有說話。
“袁紹答應給我們的軍械,何時能夠送到?”
“快了,就這兩天。聽說由辛毗親自率軍押送。”
“你看,我們要不要把辛毗強行留在定陶?”
“袁紹這個人……”毛玠想說什麼,但把話又吞了回去,“看情況吧。北疆軍如果拿下了句陽,渡過了濮水河,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留下。”
他話音剛落,校尉李恢就匆匆衝上了城牆。
“大人,句陽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