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遂的固守關中之策,讓楊秋、成宜、張鳴、凌孺等西涼文武大吏非常吃驚。
中原大戰結束後,河北的實力已經日見雄厚,這一點韓遂早在攻克關中時就向衆人解釋過。以西涼目前的實力,無法獨自堅守關中,必須聯合袁紹共抗河北。但從目前形勢來看,西涼人的生存危機越來越嚴重,若繼續堅持被動防禦的策略,關中極有可能丟失。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以攻代守,死中求生。”韓遂堅決說道,“這一戰,不打也得打。”
“欺騙河北人,把河東北疆軍誘進關中予以圍殲,風險太大。”張鳴立即反對,“北疆軍進入關中的目的是打關西,打洛陽,他們不可能只有五萬大軍,他們的五萬大軍也不可能全部進入關中。我們一旦把進入關中的北疆軍消滅了,必將遭到河北的瘋狂報復。”
“河北到底有多少軍隊?看看中原大戰就知道了。李弘在中原大戰中欺騙了所有對手,在大戰的最後時刻竟然從大漠調來十萬胡族鐵騎參加決戰,轉眼之間就把袁紹的聯軍吞噬了。河北最強悍的力量是什麼?不是河北的二十多萬大軍,而是李弘,是對李弘俯首聽命的大漠鐵騎。”
“我們全殲了河東北疆軍,真的能固守關中嗎?很難,太難了。或許你認爲北疆軍在中原大戰後,在關中遭受重創後,在受到袁紹、曹操和劉備的軍隊牽制後,短期內因財賦不足的原因無力繼續用兵關中,但你想過大漠上的鐵騎嗎?”
“從大漠到關中有多少路?胡族鐵騎翻越了賀蘭山,穿過靈武谷趕到黃河,然後呼嘯而下,旦夕之間就能衝過六盤山。李弘如果決心掃平關中,大漠上的胡族鐵騎會克服一切困難殺進關中,他們隨時都能打到長安。”
“李弘用胡族鐵騎打中原,或許有那樣這樣的顧忌,但關中現在荒無人煙,長安更是被李?一把火燒得形同廢墟。李弘還有什麼顧忌?李弘是頭豹子,是頭血腥殘忍的豹子。在他眼裡,沒有捕殺不了的獵物。十幾年來,我們屢屢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被他擊敗,今天我們更是處於絕對劣勢,我們根本沒有擊敗他的可能。”
張鳴是前度遼將軍張奐之子,和韓遂是同門。這次西涼軍之所以能拿下長安,佔據關中,其居功至偉。張鳴五十多歲,鬍鬚花白,身體消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的強烈反對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我們攻打關中的目的是什麼?是爲了西涼,是爲了保護西涼,守衛疆土。我們要想保護西涼守衛疆土,需要兩個至關重要的條件。一是軍隊。我們需要軍隊,需要足夠強悍的軍隊。二是財賦。軍隊需要錢糧,西涼百姓的賑濟需要錢糧。但西涼沒有足夠的財賦,所以我們纔打到了關中。但打到了關中,佔據了長安,我們就能擁有三輔之地嗎?”張鳴激動地揮舞着雙手,大聲說道,“文約兄,打北疆軍是需要軍隊的,袁紹既然給了我們錢糧,你就不要指望他的軍隊會竭力死戰了。我們損失慘重,還怎麼佔據關中?李弘也罷,袁紹也罷,都會乘機攻擊我們搶奪關中。我們狼狽不堪地逃回西涼,要兵沒兵,要糧沒糧,如何護守西疆?”
張鳴的話引起了楊秋、成宜、樑興等人的附和。作爲李弘的對手,他們在痛恨李弘的同時,也非常拜服李弘,同時,他們更缺乏戰勝李弘的信心。
韓遂似乎早就料到了西涼人沒有攻擊北疆軍的勇氣和決心,他很平靜,一直靜靜地聽着,沒有對張鳴和楊秋等人做出任何的反駁和說服。
“到目前爲止,河北除了威脅我們,沒有答應我們任何條件。”凌孺無奈地說道,“皇甫酈已經發出了最後警告,如果我們在本月底依舊拒絕河東北疆軍進駐關中,他們將發動攻擊。難道我們就這樣拱手讓出關中?”
“以河北目前的情況不可能答應我們的條件。”張鳴搖頭苦笑道,“換了你,你答應這樣的條件嗎?”
“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在西疆極爲困難的時候,伸手幫助西疆的是河北,是李弘。當時關中被袁紹佔據着,河北要想把錢糧運到西疆,需要翻越塞外的大草原,需要越過弓弦沙漠和天穹沙漠,需要渡過滔滔黃河,困難重重,而途中的消耗更是驚人。但河北咬牙承擔了,河北苦苦堅持了下來。我記得你們對我說過,當看到河北派人千里迢迢把錢糧運到西疆的時候,你們當中很多人都流淚了,文約兄也流淚了。”
“或許你們認爲河北當初幫助西疆,是想利用西疆的軍隊牽制袁紹,或許你們認爲袁紹爲了穩定關中也會幫助西疆,但你們想過沒有,如果河北不幫助你們,袁紹就不怕你們出兵關中嗎?袁紹把糧食給了你們,他就敢攻打河東嗎?不會,袁紹絕不會打河東,他沒有那個實力,他只有死守關中捱打的份。事實也證明,他的確是擔心河東北疆軍攻打關中而刻意拉攏西疆。”張鳴用力敲了敲案几,“我一直在關中,我看得清清楚楚,真正願意幫助西疆,真正願意護衛西疆的只有河北,只有李弘。”
“今天,你們不領河北這個情,不願意給李弘這個面子,河北也罷,李弘也罷,都沒有怨恨你們。他們依舊很尊重西疆,很尊重文約兄,三番兩次派皇甫酈到長安具體商談,爲什麼?當真是因爲中原大戰後,他們無力攻打關中嗎?不是,他們是想和西疆好好商量,儘可能滿足西疆的要求,幫助西疆的軍隊護守西陲。”
“但是,到今天爲止,文約兄和你們都沒有商談的意思,你們提出很多無理要求,一再拖延時間。我原以爲你們想利用這段時間穩定關中,靜待時局變化,以便從商談中爲西疆爭取最大的利益,誰知道……”張鳴望着韓遂,憤怒地揮了揮手,“誰知道,你們竟然昏了頭,要和河北翻臉,要和北疆軍作戰。早知如此,當初我絕不會打開長安城門,幫助你們奪取關中。現在我不但沒能幫助西疆,反而把西疆送到了敗亡的深淵,我真是後悔萬分。”
張鳴的話讓西涼很多大吏臉顯愧色。這幾年,如果不是河北信守承諾,向西疆源源不斷地運送賑濟錢糧,西疆的確難以爲繼。也正是因爲有河北的支持,袁紹才感到了來自西疆的巨大威脅,迫不得己,他也只能使出渾身解數拉攏西疆。但即使是這樣,袁紹還是在冀州大戰後,殺了馬騰,把馬超趕回了西疆。本來那次韓遂是有機會攻佔關中的,但因爲馬超急於報仇雪恨,和韓遂鬧翻,西涼內訌,結果功虧一簣。如果要深究起來,罪魁禍首就是袁紹,他的確沒有幫助西疆的誠意。
但目前河北爲了攻打洛陽,對西涼人步步緊逼,讓西涼人倍感威脅。
“以你的意思,我們現在該如何應對?”楊秋看到韓遂和凌孺都低頭不語,於是小聲問張鳴道。
“當前天下有兩個天子,兩個朝廷,西涼到底該尊奉哪一個天子,哪一個朝廷?”張鳴大聲問道,“誰能告訴我?”
“西涼這幾年腳踏兩條船,看上去左右逢源,其實極爲被動。今天這種局面的出現,正是因爲當初選擇的錯誤。西涼到今天爲止,竟然不知道大漢天子是誰,大漢朝廷在哪,你們難道不覺得非常悲哀嗎?文約兄也罷,你們也罷,口中信誓旦旦說要拱衛西疆,但其實心裡空蕩蕩的。你們不知道西疆的未來,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因此常常在複雜的形勢中茫然無措,一籌莫展,甚至接連做出錯誤的判斷和對策。”
“西涼要想擺脫困境,首先就要確立自己到底該尊奉誰爲大漢天子,該遵從哪一個朝廷的命令。”張鳴看看衆人,緩緩說道,“然後,西涼該做出何種選擇,將來的命運是什麼,也就一清二楚了。”
“文約兄的選擇很明確,他要聯合袁紹打河東的北疆軍,他尊奉的是南陽的天子和朝廷。”張鳴望着韓遂,嘴角掀起一絲冷笑,“文約兄似乎忘記了,如果袁紹決心中興大漢社稷,南陽的天子和朝廷現在應該在洛陽。袁紹有心篡漢,天下皆知,而文約兄和這樣的人聯手,將來西涼的命運是什麼,還用得着我告訴諸位大人嗎?”
“或許文約兄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以關中爲根基,稱霸西疆。”張鳴臉顯鄙夷之色,“從眼下的形勢來看,文約兄稱霸西疆確有可能,但其結果不外乎因爲窮迫而成爲西疆的流寇,最後逐漸喪失拱衛西疆的能力。所謂稱霸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身受其害的是西疆廣袤的疆域和三十多萬無辜百姓。”
西涼諸將惶惶不安。
皇甫酈在長安拜訪了所有的西涼將領,他的努力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而今天張鳴這番義正嚴詞的“轟擊”,更讓西涼將領對目前的局勢有了較爲清醒的認識。楊秋等人開始小心翼翼地勸諫韓遂,請他再慎重地考慮。
“假道伐虢,你們聽說過嗎?”韓遂笑着問道。
諸將沉默不語。
“從李弘率軍殺進西疆到現在,十幾年了,我們一直是敵人。我們並肩殺過敵嗎?我們是生死之交嗎?”
張鳴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河北一直說要打洛陽,好,我們就幫他打洛陽。打下洛陽之後呢?我們到哪?是回到西涼還是繼續坐鎮關中?”
這句話無需答案,河北不會讓韓遂和他的西涼大軍長久駐紮關中。
“我們回到了西涼,繼續戍守邊陲。晉陽的天子和朝廷回到了京都,而李弘則繼續率領他的大軍南下征伐。”韓遂盯着張鳴,一字一句地問道,“西涼呢?誰來解決西涼的問題?洛陽的天子和朝廷在沒有平定天下之前,會集中力量解決西涼的問題嗎?我們能相信洛陽的天子和朝廷嗎?”
韓遂慢慢站起來,在大堂上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停在了張鳴面前,“你的話有道理,你和我的最終目的都是一樣,都是爲了西涼,但你認爲我們必須尊奉天子和朝廷。但今天你看看天下,還有誰尊奉天子和朝廷?南陽的天子和朝廷也罷,晉陽的天子和朝廷也罷,有誰真心實意地去尊奉?”
“李弘勤王成功後,在晉陽待了幾天?對於河北來說,是晉陽的朝廷主掌權柄,還是大將軍行轅主掌權柄?袁紹呢?袁紹佔據洛陽多少年了,他何曾想過要把天子和朝廷接到洛陽?你讓西涼人去尊奉天子和朝廷,去尊奉這樣的天子和朝廷,對西涼有什麼用?能幫助西涼擺脫困境嗎?”
“西涼要想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這麼多年的拼殺,無數兄弟的鮮血和生命,已經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生存之路。”
韓遂面朝衆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但現實是殘酷的,河北的確很強大,強大到讓我們西涼人喪失了鬥志。沒有鬥志,何談生存?”
“大家對河北都抱有幻想,奢望他們能幫助西涼,能拱衛西涼,我也一樣,我也有同樣的奢望。”韓遂用力一揮手,“好,我們拿出誠意,和河北談一次。如果河北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就聯手河北打洛陽。如果河北仍舊拒絕,那我只能絕望地告訴大家,我們要想活下去,只有誓死一搏了。”
“對於西涼來說,眼前最急迫的問題是生存,三十多萬百姓的生存。我本來打算在關中穩定後,立即遷移人口,但現在如果我們和河北聯手了,關中即刻穩定,不存在任何危險,我們可以馬上開始人口遷移。”
韓遂手指張鳴,“你親自去和皇甫酈商談。只要河北答應了這個條件,關中我可以給他們,洛陽我可以幫他們打。等打下了洛陽,我也可以立即帶着大軍返回西涼戍守。”
“我現在只有這一個條件,如果河北不答應,那我們只有拿起武器,爲自己的生存,爲西涼的生存而浴血奮戰,絕不後退。”
皇甫酈斷然拒絕。
“仲儀兄,西涼只有這一個要求,一個要求……”張鳴苦苦哀求,“文約兄已經退到這一步了,你還要他怎樣?你可以不讓西涼大軍駐紮在關中,但總要讓西涼百姓遷到關中,讓他們活下去吧?這個小小的要求也過分嗎?”
“這個要求不僅僅過分,而且會讓大漢迅速、徹底地丟失西疆。”皇甫酈憤怒地揮動雙手,大聲叫道,“朝廷寧願調撥給西涼五年的賑濟,寧願給西涼十萬大軍足夠的糧餉,寧願讓龐德將軍率軍收復河西五郡,也絕不會讓西涼人遷入關中。”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張鳴氣得渾身顫抖,嘶啞着聲音叫道,“你可以問問長公主,問問大將軍,你有什麼資格一口回絕?難道你非要讓關中變成血肉橫飛的戰場?”
“爲什麼?你說爲什麼?你是西涼人,難道你不知道?”皇甫酈指着張鳴的鼻子怒聲罵道,“你這一輩子白活了嗎?西涼三十萬人口遷入關中,整個西涼的防線隨即就要後撤兩千裡,羌人的鐵騎很快就會殺到大散關和陳倉一線,直逼長安,西疆將全部丟失,關中將成爲烽火連天的戰場。”
“西涼大軍依舊在西疆戍守邊塞,羌人怎麼會殺到關中?你不要危言聳聽。”
“我危言聳聽?”皇甫酈怒極而笑,“你父親是本朝名將,威震邊疆,爲什麼你們幾個後人卻對兵事一無所知?”
張奐到了晚年潛心研習經學,弟子上千。他的大兒子張芝,次子張昶都是書法名家,而張鳴自己則是經學大儒。皇甫酈的這句話讓張鳴氣得面紅耳赤,瞪着眼晴羞愧無言。
“當年大秦國的蒙恬將軍率三十萬大軍北上,打下了河套,兵逼陰山,開拓了大大一片疆土。爲了戍守疆土,始皇帝下旨,從內地數次遷徙數十萬人口北上充邊。”
“當年大將軍衛青,驃騎大將軍霍去病等本朝名將屢屢率軍遠征,爲大漢開疆拓土。爲了守住這些疆土,孝武皇帝在二十多年裡,先後下旨遷徙了一百多萬人口北上到河套和河西兩地屯田戍邊。”
“大秦國的始皇帝和本朝的孝武皇帝,爲什麼不惜耗費巨資遷徙人口戍邊?很簡單,戍邊的軍隊需要糧食,但從內地把糧送到邊塞,耗費非常大,對國力的消耗更是驚人。沒有哪一朝的國力能夠長時間承擔如此沉重的負擔。戍邊需要源源不斷的兵源,但從內地千里迢迢趕到邊塞的士卒常常水土不服,無法保證軍隊的戰鬥力,而且一旦遇到戰事,邊塞也無法在最短時間內得到兵力補充。”
“北遷人口之後,邊郡的人多了,耕地數量多了,兵源和糧食有保障了,邊塞隨即也就越來越安全了。”皇甫酈極力忍住怒氣解釋了幾句。“十幾年前,北疆、西疆都是戰亂不止,看上去是國力不夠,朝廷的財賦不足,但深究起來是因爲邊郡土地兼併嚴重,吏治極度腐敗。加上邊郡氣候惡劣,胡人屢屢入侵,百姓無法生存,只好背井離鄉,一逃了之。邊郡人口越來越少,土地荒蕪越來越多,兵源和糧食急驟銳減,軍隊戰鬥力可想而知,邊塞陷入戰火也就在所難免。隨着時間的延續,這種循環越來越厲害,等情況惡劣到無可挽救時,邊塞戍守也就崩潰了,戰火隨即沖天而起並迅速蔓延到整個邊陲。
“如今西疆的戍守已經崩潰。北疆在朝廷和大將軍的努力下,數次遷徙流民北上屯田戍邊,在經過十五年時間的整治後,逐漸恢復了穩定。”
“西疆若想恢復穩定,擊敗羌人僅僅是一個小問題,更大的問題是遷徙人口,是屯田戍邊,是推廣和實施一系列新政,從而確保西疆能夠長期穩定下來。”
“我到長安之前,朝廷曾爲西疆的事商討了多次,其中有大臣也提到把西疆暫時放棄,把西疆百姓全部遷徙到關中的建議,但這個建議隨即遭到了否決。西疆一旦放棄,西疆的百姓一旦遷入關中,西疆的形勢就徹底變了,再也沒有挽救的餘地。西疆一旦丟失,關中則岌岌可危,朝廷爲了保護中原,勢必要在關中傾盡全力,這將大大延誤朝廷平定天下的步伐。更爲嚴重的是,將來,朝廷爲了奪回西疆,爲了向西疆遷徙人口,爲了在西疆屯田戍邊,需要耗費驚人財力和物力。西疆有可能再一次把大漢活活拖垮。”
“你現在明白了嗎?”皇甫酈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怒氣沖天地說道,“西涼人不能只顧自己,不顧大漢。大漢傾覆了,西涼還能獨自存在多久?西涼三十萬百姓還有多少人能在烽煙四起的戰火中活下來?西涼人在西疆活得艱苦,但到了關中,很可能活得更艱苦,死得更快。”
“至於說西涼大軍在西涼百姓遷徙後,還將繼續戍守西疆,這簡直是笑話。他們怎麼戍守?吃草還是吃泥巴?羌人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牲畜,他們呢?他們的家園已經遷徙到關中,他們的糧食距離邊塞有一兩千里路,就算運到了邊塞,還能剩下多少?你讓他們怎麼守?誰願意去守?”
“文約兄老了,膽子小了,當年叱吒風雲的銳氣已經沒有了,他現在腦子裡只有西涼軍的生存,只有三十多萬西涼百姓的生存,唯獨沒有大漢的生存,沒有大漢數千萬百姓的生存。”皇甫酈一拳砸到案几上,“你回去告訴韓文約,如果他執意和朝廷爲敵,我們寧願殺了他,也絕不會讓他葬送西疆。”
張鳴無力地坐在席上,腦子裡一片混亂。他完全糊塗了,不知道誰對,誰錯。
西涼人爲什麼這樣悲苦?爲什麼連生存都無法保證?爲什麼連活着都這樣難?爲什麼?
韓遂和西涼的文武大吏看到張鳴搖搖晃晃地走進大堂,一臉悲憤之色,無不黯然。
河北這幾年忙於征伐中原,平定天下,根本無力顧及西疆,但他們堅決拒絕讓西羌人遷入關中,同時他們又要奪走關中,奪走西涼人最後的希望。
西涼人被逼到了絕境。不打,退回西疆,死路一條。打,敗回西疆,也是死路一條。不打也是死,打也是死,最後還剩下一個希望,那就是打勝了,牢牢佔據關中,把生存的權力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上。
“李弘如果帶着鐵騎殺來怎麼辦?如果他爲了報仇,瘋狂殺進關中怎麼辦?”這是西涼大吏最大的擔憂,沒人有信心擊敗李弘。
“擊殺河東北疆軍之後,有兩種可能。”韓遂冷靜地說道,“一,李弘爲了顧全大局,只好答應我們的條件,集中力量奪取洛陽。二,李弘爲了把我們趕回西疆,暫時放棄攻打洛陽,集中所有力量奪取關中。”
“如果諸位大人是李弘,將做出何種最有利於河北的選擇?”
所有西涼大吏都知道了結果。爲了確保北疆軍全取中原,從而牢牢佔據平定天下的優勢,李弘只有選擇第一種辦法,拿下洛陽。如果李弘採取第二種辦法,他極有可能在佔據關中的同時丟失黃河以南的所有土地,最後他只能退守黃河以北,被迫接受隔河對峙、鼎足而立的不利局面。
“現在,諸位大人還有什麼意見嗎?”韓遂淡淡地問道。
“拼了。”楊秋突然拔刀在手,一刀剁下,案几攔腰中斷,“拼了。”
五月下,袁紹書告韓遂,同意韓遂的攻擊之策,並急調高幹、辛毗等四萬大軍進入關中參戰,命令段煨率軍在關西方向牽制部分北疆軍。
韓遂隨即約見皇甫酈,答應河北的要求,讓河東北疆軍渡河進入關中,準備聯手攻擊洛陽。
皇甫酈帶着韓遂的奏章,急返河東。
六月上,河東,蒲阪津。
右車騎將軍、太尉徐榮急令右將軍楊鳳,立即指揮大軍分批渡河,屯兵於馮翊郡的下?城青戈渡口,並架起船橋,做好進入渭水河南岸的準備。
華雄、何風帶着兩萬前鋒軍先行渡河。
“你們到了下?之後,楊華的樓船將把糧草軍械從水路送過去。”楊鳳站在河堤上,指着河面上一艘艘揚帆遠去的戰船說道,“船橋不要急着架,等我的命令。”
“見到文約先生後,我該怎麼說?”華雄問道,“我們有多少大軍進入關中?”
“十五萬。”楊鳳揮揮手,“你告訴他,我們將有十五萬大軍陸續進入關中。”
華雄、何風吃驚地看着楊鳳。
“大人,這會把韓遂嚇跑的。”何風疑惑地問道,“大人爲什麼不少說一點?”
“他會跑嗎?”楊鳳搖搖頭,“我要逼着他早點出手。如果等韓遂準備好了,這仗就難打了,我們的損失會很大,西涼人也所剩無幾。”
“大人想把文約先生圍在長安?”華雄問道。
“有這個想法。”楊鳳說道,“等太尉大人趕到河東後,我再和他仔細商量商量。西涼人既然不願回去,我只好想辦法把他們趕回去了。”
“多說一點也好,也許會讓文約先生改變主意。”華雄嘆了口氣,“如果文約先生願意和我們聯手,對關中,對西涼都有很大好處。”
“你去之後,多勸勸他,希望他能改變主意。”楊鳳說道,“太尉大人在書信中說,他要親自約見韓遂一次。關中這一仗,能不打還是不要打,西疆畢竟要人去守,不能白白丟給羌人。”
“麴義將軍何時能到?”何風突然問道。
“麴大人取道塞外,日夜兼程趕往蕭關去了。他將帶着鐵騎大軍從六盤山方向一泄而下,直殺長安。”楊鳳笑道,“這次,我們和他比比,看看誰先趕到長安城。”
六月上,西涼,武威郡,天穹沙漠東南部。
徵西將軍龐德接到太尉徐榮急令,立耶率軍返回安定,到朝那城會合鎮北將軍閻柔的鐵騎大軍。
“怎麼,不打金城了?”鐵鉞奇怪地問道。
龐德搖搖頭,把徐榮的書信遞給他,“太尉大人說,把西涼留給文約先生,不要我們打了。”
“不打西涼?”雷子遲疑道,“不打西涼,我們就要在關中和西涼軍決戰。韓遂好不容易佔據了關中,想把他逼回去,不容易啊。”
“太尉大人說得也對。”鐵鉞把書信匆匆看了一眼,轉手遞給了雷子,“我們過了黃河,數萬大軍的糧草補充是個大問題,還是在關中打韓遂較爲穩妥。”
“文約先生爲了保存實力,極有可能不戰而退。”龐德笑道,“這次打關中,也許很輕鬆。”
“便宜都給你佔了。”雷子大笑,“讓誰留下?羌人的鐵騎就在武威城一帶遊戈,時刻威脅金城,這裡不能沒有軍隊。”
“讓先零王狂風沙留下,其餘人急返朝那。”
六月上,西涼安定郡,蕭關。
衛峻望着匆匆而來的劉冥,十分不滿地問道:“你怎麼現在纔來?大單于呢?”
“我來遲了嗎?”劉冥看看閻柔,躬身說道,“我接到太尉大人的書信後,沒有絲毫停留,帶着大軍日行百里而來,應該沒有耽誤時間。”
閻柔笑笑,“鬍子的行軍速度太快,來早了。大單于呢?”
“大單于的軍隊較多,集結時間要長一點,估計四天後可以趕到朝那。”劉冥望着鬍子笑道,“我們是不是立即翻越六盤山?”
“等大單于趕到後,我們就走。”閻柔擡頭看看天色,笑着對劉冥招招手,“走,我給你接風。”
六月上,河內郡,河陽城。
司馬懿高踞城樓之上,撫琴而歌。
突然,一騎絕塵而來,飛一般射進城門。
琴聲嘎然而止。
司馬懿轉頭望着靠在城牆上閉目假寐的魏延,微微一笑,“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