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最的部隊急急忙忙趕了一天的路,士卒們都很疲勞。吃過晚飯後,除了負責警戒的士卒,其他人都倒頭睡了。
夜色中的辰子圍非常安靜。輕涼的夜風偶爾把戰馬的鼻嚏聲悄悄吹撫到空中,隨風飄蕩。草叢中不知名的各種昆蟲肆無忌憚地鳴叫着。
天上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巡邏的士兵爲了能夠看得更遠一點,在軍營的四周點燃了十幾堆篝火,燃燒的火焰散發出炙熱的光芒,照亮了周圍上百步的地方。
突然,象滾雷一般急促密集的馬蹄聲從遠處響起。正在四下巡邏的士兵嚇了一跳,急忙三五成羣迅速聚集到大營外面。淒厲的報警號角聲響徹了黑夜。
大營內頓時沸騰起來,人喊馬嘶,亂成一團。剛剛睡熟的士兵睡眼惺忪的被各級軍官從營帳內叫了起來,他們罵罵咧咧的衝出軍帳,迅速集中到一起,做着各種應對敵人突襲劫營的準備。
柯最衝出營帳,飛身上馬,連衣服都沒有穿好,後面跟着一大幫衣裳不整的將領、侍從、傳令兵,大家亂哄哄的一團呼嘯着衝出了大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紅點,在夜色裡顯得格外的奪目。這片紅點移動的速度非常快。時間不長,已經變成鬆散的一大片跳躍的火光了。從火把的分佈來看,來襲營的敵騎至少有數千騎。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象鼓點一樣敲擊在每個士兵的心上,緊張的氣氛立時籠罩在整個軍營上空。
“各部就位,準備應戰。”柯最平靜的對身後將領大聲說道。大家轟然應諾,各自散去。
大約相距一里左右時,對方的十幾個號手同時吹響了衝鋒的號角。低沉的嗚嗚聲激盪在漆黑的夜空,顯得分外的肅殺和恐怖。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敵人的火把突然之間全部熄滅,大地重新陷入了黑色之中,隨即就聽見一陣雜亂的馬蹄踐踏聲,再之後就是整齊的馬蹄聲轉頭向黑暗深處跑去,漸至不可聞。
柯最不知道慕容風這是鬧的什麼玄虛,聲勢洶涌的準備劫營,卻又莫名其妙地撤走了。虛驚一場。
幾個斥候飛馳出營,迅速融入黑暗之中。不久又迅速從各個方向跑回向柯最稟報:五里之內,並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
柯最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撥馬回營。各部首領吩咐士卒解散休息。虎部落的士卒們一邊高聲咒罵着,一邊無精打采地回到軍帳裡繼續睡覺。
不久,大營慢慢的安靜下來。士卒們倒頭大睡,鼾聲四起。
突然,大營裡十幾把號角同時吹響,巨大而淒厲的短促叫聲再次把睡熟的士卒們驚醒了。
柯最和其他所有士卒一樣,飛步衝出了營帳。他們看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距離大營三百步外的東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敵人的騎兵。每個騎兵都高舉着火把,刀出鞘,箭上弦,正準備衝鋒。
柯最的大營霎時間就象炸了鍋一樣,士兵們狼奔豕突,驚惶失措,各部首領們手忙腳亂,聲嘶力竭地叫喊着,指揮着。
柯最的主力部隊果然是訓練有素,雖然看上去大營內亂成一片,但士卒們都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跑,該幹什麼,各部首領也能夠準確的把自己的手下帶到應戰位置。亂是亂了一點,但一切都還在控制中。柯最騎馬站在隊伍的最前列,不時對身後的傳令兵發出一道道指令。
負責巡邏大營的千長跪在柯最的馬前,一臉的恐懼。
“爲什麼沒有早發現?”柯最冷冷地問道。
“回大人,敵人悄無聲息地潛伏到這裡,我們一直都沒有發現,直到敵人突然一起亮起了火把,我們才知道有敵人入侵。小人失職,請大人責罰。”
柯最看看遠處敵人的鐵騎,奇怪地發現他們依舊還停在那裡,既沒有吹響衝鋒的號角,也沒有打算攻擊的跡象。按道理自己大營混亂不堪的時候是他們最好的攻擊機會,他們爲什麼不攻?慕容風到底要幹什麼?
“沒有你的事,你回去吧。”柯最對那名千長揮揮手,淡淡地說道。
“大人,諸部已經集結完畢,隨時可以出擊。”
柯最點點頭。本來面對慕容風這樣的對手,借十個膽子給柯最,他也沒有挑戰的信心,一點都沒有。慕容風的用兵才能鮮卑第一,柯最就是騎着最快的大宛寶馬也追不上。
大帥就是天縱英才,若不是自己貪圖富貴,在奔牛原大戰時突然倒戈,大帥不會大敗而逃,但是,鮮卑國從那時起也就陷入了連綿不斷的內戰。以大帥的行事方法,他絕對要推翻和連,另立新君。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如果當年和大帥一起推翻和連,鮮卑國也就不會被和連鬧騰得叛亂四起,國力大減了。
柯最嘆了口氣。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陪着大帥搏一把。
柯最正在這裡自艾自憐,對面敵騎卻突然發生了變故。
敵騎的火把開始陸續熄滅,一個,二個,一片,一隊,這種奇怪的情形讓柯最和虎部落的士卒們驚疑不定,心中充滿了對慕容風的恐懼。
很快,敵騎就全部陷入了黑暗裡,聲息全無。
柯最和圍在旁邊的幾個千長面面相覷,不知慕容風今夜要使用什麼神計妙策來攻擊自己,心裡不由的忐忑不安起來。
士卒們叫苦不迭。這幾天士卒們在柯最大人的催促下拼命趕路早已疲憊不堪,今天晚上又被敵人反覆騷擾,大家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許多士卒見前面遲遲沒有動靜,乾脆站着睡覺了。
過了很長時間對面都沒有動靜,只是死一般的寂靜和深邃的黑暗。
柯最終於不耐煩了,他下令偵察斥候小心翼翼地出動,往東面黑暗的地方查找敵騎的蹤跡。
敵人大概用牛皮包住了馬蹄,他們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的時候也同樣無聲無息。
柯最接到斥候一切平安的稟報後,立即下令各部將士輪流休息,防止敵人再次來襲。一個千長跟在柯最身後,小心提醒道:“大人,慕容風肯定是想用這種頻繁騷擾的辦法來讓我軍無法休息,以求明日決戰時從中獲利。我軍白天行軍艱苦,士卒們早已精疲力竭,如果今夜讓慕容風這樣騷擾下去,即使讓士卒們輪流休息,到了明天我們也無力應戰。”
柯最無奈的搖搖頭,苦笑道:“有什麼辦法?慕容風如果在我們最疲勞的時候突然劫營,那我們就有滅頂之災了。”
“但將士們整夜不睡,明天怎麼辦?”
“明天不走了。”柯最揮手說道,“今夜務必嚴陣以待。”
明天不走的消息讓士卒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大軍隨即一分爲二,部分士卒由柯最親自帶着守上半夜,剩下一部分士卒由小帥柯茸帶着守下半夜。
半個時辰後,奔騰的馬蹄聲又從大營南面傳來。前來突襲的敵人看到虎部落的將士們在大營內精神抖擻的列隊相候,立即轉頭跑了。
如此反覆,每過半個時辰,總有一隊敵騎在不同的方向出現。時間久了,白癡都能看的出來這是慕容風的擾敵之計。
柯最非常慎重,每次敵騎來襲,他都命令士卒們做好迎敵準備。士卒們私下小聲嘀咕,覺得大人膽子太小了,這樣懼敵如虎、疑神疑鬼還打什麼仗?到了後來,士卒們實在支撐不住,很多人偷偷躺到地上睡覺了,只要聽到號角聲,他們就條件反射似地站起來,可眼睛大都還是閉着的。各部首領們也麻痹了,大家睜一眼閉一眼權當沒看見。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大家總算看到小帥柯茸帶着人馬來接班了。隨着柯最一聲令下,士卒們一鬨而散,轉眼就消失了。柯最把柯茸叫到自己身邊,仔細囑咐了幾句,這纔回到大帳歇着去了。
負責警戒下半夜的士卒們在睡得香噴噴的時候給叫起來,一個個哈欠連天的,根本支撐不住,時間不長,營地四周已經睡倒一大片了。
這時報警的號角又響了。敵騎總是遠遠地騷擾一番就立即消失,這些在營外巡邏的士卒差一點連號角都懶的吹了。大營內的士卒們還沒有站起來排好陣形,敵騎已經象旋風一般離去了。
巡邏士卒連吹三次報警號後,騷擾的敵騎突然不見了。也許敵人忙碌了一夜,也去休息了。大營中該睡的士兵都睡着了,不該睡的也已經睡着了。柯茸勉勉強強的支撐着,可白天太累,他的眼皮也逐漸的變得越來越重,直至全部合上。
大營四周,除了少數盡忠職守的巡邏兵,已經沒有一個清醒的人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慕容風和他的二千鐵騎,分成東西二隊,分別從二個方向襲擊柯最的大營。慕容風命令將士們力爭在最短的時間內衝進敵營,給沉睡中的敵人以毀滅性的打擊。二百鐵騎在外圍遊戈,遇上逃跑者殺無赦。
鐵騎大軍象鬼魅一樣突然從黑暗中衝了出來。
巡邏的士卒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們以爲敵騎還是象前幾次一樣來騷擾的,所以拿牛角號的動作懶洋洋的有氣無力,但他們接着就被射入自己身體的長箭徹底驚醒了。沒有被射中的巡邏兵驚惶失措,大喊大叫着一邊飛奔回營,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吹響了敵騎來襲的報警號角。
大營中的士卒們對這個折騰了他們一晚上的聲音絲毫不以爲意,他們直覺地認爲敵人又來騷擾了。
柯茸被驚醒了。
他看見了無數張牙舞爪的敵人揮舞着戰刀,象黑夜中的風一樣無聲無息地撲了上來,他本能地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厲叫:“劫營了……”
聲音嘎然而斷,他的頭顱突然飛離了他的軀體,在空中飛舞着,鮮血四射,一張觜還在大力張合着,似乎要發出最後一個字節。
這就是一場屠殺。一邊是如狼似虎,殺紅了眼的偷獵者,一邊是沉浸在睡夢中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