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追擊……停止追擊……”閻柔緊勒馬繮,連聲狂呼。戰馬吃痛高揚前蹄,仰頸狂嘶。閻柔半懸空中,奮力揮動長戟,“吹號,吹號,不要再追了……”戰馬前蹄落地,連衝數步後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
“嗚嗚……”悠長的號角聲劃空而起,號聲裡帶着勝利的興奮,也帶着滿腔的惱怒和不滿。在勝券在握的情況下,竟然讓西涼人突圍而去,北疆將士們心猶不甘。
“急告太尉大人,中路戰場的戰鬥已結束,各部正在迅速重整,大軍可以隨時投入兩翼戰場,請太尉大人即刻下令。”閻柔拽下戰盔,舉起大氅寬大的衣袖一邊抹着臉上的汗水,一邊嘶啞着聲音叫道。傳令兵高聲答應,風馳電掣一般向着城池方向急馳而去。
北疆將士們高舉武器,歡呼雀躍,如雷般的吼叫聲響徹原野。
皇甫酈回頭望着死屍狼藉的戰場,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然後無力地趴倒在馬背上,痛聲呻吟起來。他背上中了一箭,胳膊和大腿上也有好幾處傷口,鮮血淋漓。
“你怎麼樣?”閻柔策馬走到皇甫酈身邊,關心地問道。
“我老了。”皇甫酈衝着閻柔搖搖手,慚愧地說道,“很長時間沒有上戰場了,已經不行了。”
“哈哈……”閻柔失聲而笑,“你纔多大年紀?當年我們在西涼並肩鏖戰的時候,你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比我年紀還小。”
“不能和你相比。十幾年來,你們年年都在打仗,而我從勤王成功後,就再也沒有打過仗了。”
兩人正在閒聊,解悟打馬如飛而來。不待走近就怒聲吼了起來:“爲什麼不打了?爲什麼?顏傑死了,虎頭將軍的弟弟死了,數千將士的屍體躺在這個戰場上,我們應該追上去痛殲西涼人,把他們全部殺了。”
“你說什麼?”閻柔臉色驟變,“顏大人,他死了?”
“他被閻行殺了。”解悟劇烈地喘着粗氣,激動地揮舞着雙手,“臨死前,他一刀殺了閻行。他死了,死了……”
皇甫酈勉強撐起身軀,想勸慰悲憤交加的解悟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顏傑是顏良的弟弟,在大軍佔據了戰場優勢的情況下陣亡了,雖然事出意外,但自己的確沒臉去見顏良。另外,自己不是北疆系將領,城門校尉解悟又是大將軍的親信,得罪瞭解悟對自己沒半點好處,還是讓閻柔去處理吧。
“你吼什麼?”閻柔痛心不已,一股怒氣直衝腦門,“顏傑是戰死的,死得其所。一個武人能戰死在沙場上,這是一種榮耀。”
“你……”解悟兩眼冒火,氣得面紅耳赤,顫抖着嘴脣不知說什麼好。“我們幾千人站在這裡幹什麼?敵人就在前面,我們完全可以殺掉他們。”
“沒有必要了。”閻柔用力一揮手,“你知道麴大人爲什麼分兵中路戰場?很簡單,我們需要儘快控制戰場局勢,儘快在各個戰場上形成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儘快結束這場戰鬥。”閻柔手指西邊的天空,“你看,太陽已經紅了,黃昏越來越近了,一旦我們未能在天黑前結束戰鬥,敵人成功突圍的可能非常大。”
“要想在各個戰場上形成絕對優勢兵力,我們必須先解決一個戰場。”閻柔看到解悟還是怒不可遏,無奈搖搖頭,又解釋道,“中路戰場上的敵人最少,我們的優勢最大,但馬超和閻行的鐵騎都是西涼精銳,我們一時吃不掉,所以麴義將軍在包圍了高幹後,即刻派兵支援中路戰場,目的是想在最短時間內全殲馬超和閻行,讓中路戰場上的大軍騰出手來,迅速支援其它戰場。”
“不過他們來遲了,馬超率軍突圍了。”閻柔遺憾地說道,“如果我們一直追下去,就算追到韓遂的中軍又能怎樣?我們雖然可以多殺敵人,甚至可以全殲他們,但我們給馬超的軍隊成功牽制住了,我們會因此失去時間,會因此失去支援其它兩個戰場圍殲更多敵人的機會。韓遂計謀得逞,可以乘着自己的大軍在兩翼戰場尚能支撐的時候,迅速撤退。他撤到長安的兵力越多,關中大戰對我們就越不利。如果他在長安堅守幾個月,我們遲遲未能佔據關中,那關中大戰我們就輸了,最後我們不得不因爲糧草盡絕而撤出三輔。”
解悟的喘氣聲漸漸小了,眼裡的怒氣也漸漸散去,“大人,那我們現在支援哪個戰場?是左翼還是右翼?”
“先重整軍隊。”閻柔平靜地說道,“何風還有五六千人可以再戰,段炫的虎賁、羽林還沒有發揮威力,我和皇甫大人至少還有五千鐵騎,一萬五千大軍無論殺到哪個戰場,都能迅速解決問題。”
“大人不是說我們沒有時間了嗎?爲什麼還不即刻出發?”解悟一聽火又大了,“大人還在等什麼?”
“我在等太尉大人的命令。”閻柔不滿地瞪着解悟,“支援哪一個戰場更有利於關中局勢,只有太尉大人知道。”接着他舉起馬鞭指着解悟的鼻子罵道,“你小子在晉陽待久了,脾氣大了,眼晴也長到頭頂上了,眼裡還有我這個上官嗎?你小子是不是想討打啊?”
解悟剛纔是怒氣太甚有些失態,現在冷靜下來後,被閻柔一嗓子吼得嚇了一跳,急忙跳下馬,畢恭畢敬地躬身賠罪。
“給我滾……”閻柔罵道,“回去告訴段大人,立即撤陣,準備支援其它戰場。”
得勝的鼓聲從中路戰場上轟然響起,城樓上的將士們舉手歡呼。
“咚咚咚……”城內的鼓聲立刻沖天而起,驚天動地。
陳衛早就按捺不住,丟下棋子衝到了城牆邊上,和將士們一起大吼大叫,全然沒有了昔日的翩翩風度。
徐榮放下手上的棋子,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拿起水囊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大人,中路戰場上的軍隊正在重整,我們可以立即讓他們支援右翼戰場,包圍西涼軍。”陳衛興奮地跑到徐榮身邊,揮手叫道,“大人,下令吧,快下令吧,這一仗我們可以徹底解決關中問題,徹底解決啊。”
“那西涼的問題怎麼辦?”徐榮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笑着問道。
陳衛稍稍愣了一下,“大人,西涼軍的後援殺到右翼戰場後,李堯將軍陣亡,張白騎將軍苦苦支撐,而楊明將軍的度遼鐵騎又被西涼人牢牢牽制了。此刻我軍無論在兵力上還是在體力上,都已遜色於西涼人。如果我們不乘此機會速速支援右翼,西涼人必定從容後撤,韓遂會撤返長安,據城頑抗。”
“只要全殲了高幹的大軍,把袁紹在關中的兵力徹底擊殺,我們不但可以順勢拿下潼關、武關,還能完全斷絕韓遂的後援。韓遂在長安既沒有糧食軍械的補充,又沒有西涼援軍可以幫助他殺出長安。他能堅持多長時間?”徐榮一邊漫不經心地說着,一邊認真地蓋上水囊的木塞。
“但是,我們的糧草有限,如果韓遂堅決不撤出關中,而我們又遲遲不能拿下長安,那問題就麻煩了。我們既不能分兵攻打潼關和武關,又不能迅速西遷人口穩定三輔,這將嚴重影響朝廷迅速拿下關中的決策,對大軍明年攻打洛陽也非常不利。”陳衛知道徐榮念念不忘保留西涼軍,此刻在大軍完全控制了戰場局勢的情況下,他又故態重萌,又要故意放走西涼軍了,“大人,請務必三思啊。”
“我必須確保全殲高幹。”徐榮沉默片刻後,非常堅決地說道,“左翼戰場上,楊鳳、華雄的一萬五千人馬已經打了一天,損失嚴重,現在至多還有一萬人可以再戰。而中路戰場上何風折損嚴重,大軍基本上失去了再戰之力。這兩支軍隊若想再投入戰場,至少要等到黃昏之後。”
“現在左翼戰場上有麴義、龐德、鮮于銀等人的六萬援軍,如果閻柔、皇甫酈和段炫立即支援過去,總兵力大約在七萬。高幹的軍隊在初期的激戰中因爲有西涼鐵騎的支援,損失應該和我們差不多,他的主力支援上來以後,總兵力至少還有三萬五千人左右。”
“也就是說,在正常情況下,我們的兵力可以擊敗他們,但圍殲他們很難。我們的七萬大軍要四面包圍高幹,七萬大軍分佈在戰場四側,每一個方向的兵力都不足以擋住高幹,所以高幹完全有實力突圍。另外,韓遂至今還不知道我們的援軍總數是多少,他在右翼戰場尚可支撐的情況下,會傾盡全力救援高幹。打這樣的決戰,韓遂手中肯定還有後備援軍,這部分援軍衝上去之後,只要他重擊戰場一側,必能救出高幹。因此,要想圍殲高幹,我們需要集中目前所能調動的全部兵力,否則我們很難將這三萬五千人馬全部留在鄭白渠。”
“但如果我們增援右翼戰場,在右翼戰場上取得兵力優勢,西涼軍就不得不撤退。西涼軍在右翼戰場上的敗退將會直接影響戰場形勢。韓遂在我右翼大軍可能支援左翼戰場的情況下,只能放棄高幹,撤軍走人。雖然高幹有可能衝出去,但我們有數萬鐵騎,足夠沿途追殺,全殲袁軍。”陳衛勸道,“大人,我們必須重創西涼軍,否則韓遂一旦帶着西涼軍撤回長安堅守,這場大戰的勝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張白騎、楊明的軍隊打了一天,能堅持到黃昏就非常不錯了,他們不可能在擊敗西涼軍之後,再趕到左翼戰場參予圍殲高幹。”徐榮搖手道,“還有一點你應該能想得到,那就是韓遂不會堅守長安。在高幹全軍覆沒,袁紹的援助無法送到長安的情況下,韓遂即使有軍隊,也不會堅守長安。鄭白渠大敗後,韓遂有兩條路,一是歸順朝廷,退回西涼,一是堅守長安。兩相權衡,哪種選擇對他最有利?對西涼最有利?很明顯,韓遂會選擇歸順朝廷退守西涼。”
陳衛苦笑。說到底,徐榮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不願重創西涼軍。
“此戰雙方兵力接近,要想完成大戰目標,我們損失必然慘重。目前大軍的損失已經超過了我們的預料,這對大軍攻打關西,攻打洛陽非常不利。打洛陽需要兵力,但短期內我們無法得到兵力補充,只能在這場大戰中儘可能多地收降俘虜。”徐榮伸手拿起一粒棋子,在手指之間輕輕地轉動,“現在你明白了嗎?”
陳衛點了點頭。擊潰高幹的軍隊很容易,但要想圍住這三萬多人,全殲他們,逼迫敵人投降,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現在在關中作戰,在野外決戰,鐵騎的數量直接決定了大戰的勝負。但等到打關隘重重的關西,打京都洛陽,鐵騎的數量多寡就沒有決定性的意義了,那時需要的是步卒大軍。步卒大軍數量的多寡,將直接決定大軍能否攻克洛陽。
“下令吧。”徐榮淡淡地笑道,“我們打這一仗,不僅僅是爲了勝利,爲了把西涼人趕回去戍守西疆,還爲了儘快包圍洛陽,完成收復洛陽的準備。希望這一仗能達到我們所有的目標。”
陳衛躬身領命,急告閻柔、皇甫酈、段炫,請三位大人即刻率軍支援左翼戰場,聽從麴義將軍的指揮。
“再派人迎上衛峻,請他加快速度,支援右翼戰場,爭取在黃昏前逼退西涼人。”
徐榮擡頭看看西邊天空上越來越紅的太陽,懶洋洋地伸了一下懶腰,然後坐直了身軀,指着棋盤說道,“文欣,你好象要輸了,中盤即將告負。”
“是嗎?”陳衛坐到席上,嘴角掀起一絲笑紋,“皇甫大人的棋力還是不夠啊。”
“不是他的棋力不夠,而是你的棋力越來越差了。”徐榮笑道,“你可是水鏡先生的弟子,這種棋力會辱沒了他老人家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