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走的那天,穿着周滿借給我們的衣服,扮成兩個童子的模樣,周滿把我們送出吳縣地西城門,他站在馮多多的面前,手一個勁的摳着腰間的刀柄,不知道說什麼。
最後,他走到我面前,說道:“採清妹妹,以前我對你做的事情,你不要往心裡去,你們兩個去長安了以後,拜託你照顧多多,我知道採清姑娘很聰明,不像多多沒腦筋。”
我微微頷首笑說:“周大哥,請放心,我跟姐姐一定會相互照顧的。”
周滿叮囑完我,這才走到馮多多面前。只說了一句:“多多,你等我,我回去找你的。”說完,周滿就轉身離去,步伐堅定,再也沒有回頭。那一刻我的心裡突然有一些感傷,對周滿的厭惡突然之間也沒有了,細看,也沒有了初見時候猥瑣的感覺了。
我與馮多多僱了馬車,經歷了一個多月纔到了長安城外,這期間的艱辛不必細說,想來我們二人一個是從生死關頭走過的,一個從小就受盡了委屈的人,這點風霜是算不了什麼的。
那姓趙的人給的錢財我們神吃儉用估摸着應該是剛好夠我們二人到達長安,只是我們還沒有進長安城,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我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從吳縣到長安的途中,因爲車伕也沒有乾果這麼長的路程,對路線也不甚熟悉,我們在路上耽擱,竟然走上了一個半月。
那趕車的說道:“二位小爺,這天色不早了,我的馬兒又長途奔波,要是在不歇息,就得廢了,加上今天晚上就算是趕過去,城門也關了,定是進不去了。二位小爺都走了半個月了,也不在乎這一個晚上的。”
我們看着也沒別的辦法了,便應了車伕的要求,坐在馬車裡和多多啃着我們昨日在城中買下的乾糧。馮多多吃着吃着淚水就下來了:“妹妹,你說我們這是找罪受嗎?”
我淡然一笑:“要成功之前,總是得吃點苦頭的。”
馮多多憧憬起來:“妹妹,你說以後,我會成爲皇上的妃子嗎?”
我鼓勵她:“會的會的,到時候姐姐可不能忘了我啊,我不要求別的,只要能在姐姐身邊伺候姐姐,沾姐姐的光就好了呢。”
我們倆正說着的時候,卻聽見車伕奔過來,撩起簾子,慌着說道:“二位小爺,快逃,山賊來了!”
我情急之下喝道:“天子腳下,竟然還有強盜,這是什麼世道!”隨即又怒喝馬伕:“還不趕車逃命,等着喪命啊?”
馬伕這纔回過神來,爬上馬車,哆哆嗦嗦的拿起鞭子,在馬兒身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馬兒吃疼,立刻邁開蹄子拼命地跑起來,馬車左搖右晃吱吱呀呀響,我跟馮多多被顛簸的胃都快要吐出來的。
馬伕在前面不停地大叫,蒼老的聲音格外淒厲。突然車伕的聲音戛然而止,馬車不知道是撞在什麼上了,也停了下來。
馮多多已經不省人事了,我憑着微弱的意識,掀開簾子,卻看見車伕倒在地上,胳膊上滿是血跡,應該是被甩了出去,傷了胳膊。馬車撞在了一棵樹上,馬兒已經掙脫繮繩跑了。
遠處的人影越逼越近,約莫有十二三人。
爲首的那人是個彪形大漢,一把長刀扛在肩上,還騎着馬,兇狠的面孔幾近扭曲,一出聲,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奶奶的,還跑,看你給老子往哪跑?”
後面的人都是狂笑。
“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了,要不然老子一刀剁了你的腦袋!”
馮多多這時候慢慢睜開眼睛,眼看着周圍圍了一圈扛着傢伙的山賊,頓時嚇得一頭爬起來,拽住我的衣袖。
那山賊突然笑得更歡了:“啊呀,還是個小娘們,長的還真是不錯,比我寨子裡的 那幾個還好看,旁邊那個看起來也像是個女的,大爺今天有福了!”
我回頭一看,心裡登時涼了半截,這馮多多在馬車顛簸的時候,挽着髮髻的頭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散了,躺着的時候還沒有察覺,一爬起來,一頭秀髮散下來,披在背後。
本來那夥山賊只有劫財之心,現在,我閉上眼,看來,我馮採清在洪水中能夠大難不死,今日倒要命絕於這幾個奸賊手中,我心中不甘心啊。
爲首的山賊叫喚着:“弟兄們,今個咱們就不要財了,只要這個小娘們了!”
說着,就有兩個小嘍囉過來,把我和馮多多胳膊一扭,抗在肩上。
夜色黑暗,我們兩個弱女子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馮多多大叫:“放我下來,你們這些混蛋,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全殺光!”
那山賊笑得格外齷齪:“哈哈,今天晚上你就成了我的人了,看你怎殺我!”
我現在的心如死灰,也沒有了任何求救之心,只是馮多多不一樣,她還在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山賊大笑:“好,叫的好,隨便叫!叫破嗓子,看有沒有來救你!”
誰知那山賊話還沒有落音,就有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但是好像只是一個人的樣子。
馬蹄聲漸近,在隱約的月光下像是一個白衣男子,我看着竟是似曾相識。
他語氣柔和,不急不慌的說道:“放了他們!”
那山賊笑得更狂:“你說放就放?那也得問問兄弟們手上的刀啊!”
山賊們一個個都晃了晃手中的刀,齊聲笑作一團。
我心中暗自嘆息,唉,一個人單槍匹馬,不也只是來做刀下鬼嗎?
那白衣男子依舊不慌,淡然說道:“刀是死的,問話當然只能問會說話的了。”
死到臨頭竟然還有心思在這文縐縐的!
說話間,大隊的馬蹄聲已經到了,白衣男子說:“現在放人。”
遠處來了一大隊車馬,富麗堂皇,陣勢浩大,一看就知道是非富即貴。
山賊此刻心知氣勢已去,只是面子上還是放不下。
爲首的山賊說道:“憑、憑、憑、什麼、麼?”
白衣男子笑了,彷彿是一個頑童,他說道:“憑我人多啊!”
山賊怒喝一聲:“敢戲弄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那白衣男子卻突然厲聲道:“憑富平侯的名號如何?”
那山賊聽到“富平侯”三個字的時候突然如定住了一般。我也不禁愣住了,雖然我是長於鄉間,卻也聽爹爹講起過,爵位的等級從高到低依次是公侯伯子男,侯排第二位,這種人自然是大富大貴的。
大隊的馬車已經到了,一個華服男子從馬車上下來,我不禁愣住:果然,我是識得這兩人的!
正是那日我在河裡洗澡的時候,偷窺我的那個男人!
而白衣男子也正是跳進水裡救人的那位!真是冤家路窄。幸好當時我們並沒有看清彼此的面容,否則今日逃離狼爪又落入虎口。
華服男子不耐煩的走過來,姿態隨意地攬住白衣男子的肩膀,慵懶的問道:“這是怎麼了?”
白衣男子態度恭敬,語氣依舊平緩,說道:“回公子,是幾個山賊搶錢劫色。”
藉着身邊人打的燈籠,我這纔看清兩人的面目,那華服男子頭戴赤金簪冠,長身玉立,丰神朗朗,面龐極是清俊,只是慵懶的站在那裡,就遠遠的散出一種貴氣來。只是想起那日午後在河中洗澡的時候,他偷窺我的身影,頓時對他沒有了好感。
當我的目光轉向他身邊的白衣男子的時候,心裡突然就像是缺了一塊,只見那是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只見他面若冠玉,一雙美目如一泓清水清澈見底,鼻翼如削,薄薄的嘴脣露出一股妖異的氣息,一襲白衣更是襯得他如天外來客。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絕美的男子,誰說英雄愛美人,若是有男子如此,大約美人都是要朝思暮想,肝腸寸斷的吧。
那華服男子見我死死地盯着白衣男子看,哈哈一笑:“我以爲女子都是口是心非的東西,小放,沒想到還有人敢這樣盯着你看!”說着手還在白衣男子的肩膀上拍了拍。
看到兩個男人之間這樣親暱,我突然有種噁心的感覺,難道這絕色少年是那華服男子的……男寵?
看這樣的陣勢,那華服男子應該就是白衣少年口中的“富平侯”了,只是這人的癖好還真的怪異,先是偷窺女人洗澡,又是對男人親暱,果然位高權重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華服男子說完,邊懶懶的回到馬車上。那一羣山賊早已經被華服男子的手下給捆綁結實了。所有的人都跟着富平侯回了馬車,那個被稱爲“小放”的絕色少年蹲在我們面前,拉起我的手,從懷中拿出一袋錢來,放在我手中,輕輕說道:“女子外出不安全,儘快回家去吧,如果去長安,可以和我們一塊進城。”
馮多多聞言,興奮地磨拳擦掌,我狠狠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她這纔沒有說出話來。
我接過錢袋,握在手中,一時間沉默不語,他笑了笑,站起身。
我低低的說了一句:“多謝,我會還的。”
小放回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好。”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十三歲,是一個還不是太聰明的年紀,所以不會怎麼樣的卻表達自己的愛慕,其實那時的自己應該是要說:“公子,我喜歡你”那樣的話,可是在自己那般狼狽,而他一塵不染的時候,強烈的自尊心卻讓自己把那樣的話淹沒在了心裡。
只是,如果自己當時說出了那樣的話,人生,是不是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