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三日,洪水漸漸退去,我們總算是能夠下山了。
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查看垮掉的馮堤。據說當初有兩個非常有名的工匠,一個姓馮,一個姓成。
兩人在涼河的前後分別設計了兩道堤壩,下游的稱爲馮堤,靠近上游的則是成堤。這兩個堤壩都是用着工匠的姓氏命名的,從此也可以看出,這兩個人對於堤壩的貢獻是如何的大。
這是在我們大漢朝很是著名的兩道堤壩。但是,即使如此著名,馮堤還是經不住大水衝擊,轟然坍塌。一來是這次的洪水確實兇猛,另一個,大概就是這馮堤恐怕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好名聲在外,卻經不起推敲。只是設計這堤壩的兩個人早就作古,如今想要責罰,也無從罰起。
位於上游的成堤看起來還是堅固一些的,至少暫時並不會垮掉。
“每年朝廷都會從國庫之中撥銀兩賑災...”劉驁深深地嘆氣,話中有說不出來的悲哀,他苦笑着看着我,接着說道:“可是,合德你看,這就是賑災的結果。”
我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唯有沉默以對。
在鮮活的生命頃刻之間消失的情況下,我能做的,似乎也是僅能做的就是“沉默”。
在我們上山之前,城外還是熙熙攘攘來避難的人,而在我們上山避難五天之後,再下山,再也看不見那些擁擠的災民。映入眼中的只是洪水肆虐後的荒蕪和滿眼的淒涼。
殘骸遍野,斷壁殘垣,很少能夠見到活人,能夠見到的就是泡的發腫的屍體,滿地都是。
一般若是發了洪水,城中的太守都會開城門,災民們會沿着官道進入城中。只是,讓人意外的是;涼城太守馬英蘭竟然這半個月來根本就沒有開城門的意思。
然而,最讓我疑惑的是張放,他竟然沒有利用的自己的權利去要求馬英蘭開城門。
我們因爲沒有料到第二次洪水來的這樣急,而且劉驁這次本來的目的就是要藉助洪水來整治官吏的不正之風,所以,並沒有想到說,要利用皇帝的職權去要求太守開城門。
而現在入目的,便是結果,喪失了這麼多的生命,他們本都是可以活下來的人。
我自己因爲氣候的不是,加之本來身子就弱一些,做事情都感覺吃力。但是,我還是強撐着和劉驁一起來看這堤壩,劉驁握緊我的手,暗暗地給我送力,我知道他的心中還是有一些慌亂的,因爲畢竟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狀況,所以心中難免不適。
此時,我必須要陪着他,否則,他的身邊便是連一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了。
沿着這道上走了半日,我已經累得實在支撐不住,劉驁側過頭跟我說話,我嘴巴微張,一連串咳嗽接踵而來,我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要嘔出來了。
看着我這樣,嫵兒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出來,倒出了一個藥丸子,給我塞進嘴裡。袁德趕緊將手中的水囊遞過來,我這纔將藥丸子嚥下去。
嫵兒說道:“皇上,娘娘需要休養,在這樣下去,以後…….”
我輕聲呵斥:“嫵兒…….”
話音還未落音,就聽見轟然倒塌的巨響,袁德的臉色煞白,口中說不出話來。但是,他的手已經一左一右拽着我和劉驁,向前狂奔起來。
另外兩個侍衛夾起嫵兒也跟着我們跑起來,我這纔看見身後,天地交接處的成堤壯觀的坍塌了。
劉驁掙脫袁德的手,拼命地往前跑。袁德現在只是負着我一個人的重量,跑的也快了一些。
我眼見着遠處的白線越來越近,聲音微弱的說了句:“山上……”
袁德這才反應過來,大喊:“往山上跑!往山上跑!”
說着腳下的步子加的更快。
我被顛地昏昏沉沉,終於撐不住,完全的昏過去,然而在昏過去的那一刻,腦中閃現過無數個畫面,串聯在一起,讓我恍然意識到,這,或許就是一個陰謀。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漸漸地有了意識,眼皮沉重的睜不開,只能動一動,耳邊傳來嫵兒驚喜的聲音:“醒了醒了!”
嘴邊感覺有人給我餵了一些水,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嫵兒歡喜的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是哪裡?”一睜開眼,我就意識到,這並不是山上,倒像是在什麼客棧裡面。
嫵兒光是注意到我醒過來了,並沒有意識到我的語氣中有什麼異樣,說道:“在城中。”
我很是訝異的問道:“城中!怎麼會在城裡?”
嫵兒說道:“我們往山上跑的時候,被人半路給救下了。”
“是誰?”我艱難的問道。
嫵兒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我還要再問,就見着劉驁端着碗走進來,坐在牀邊,說道:“合德你纔剛剛醒來,不要說話,張嘴,喝點雞湯。”
我發現我們身上的衣裳都換掉了,一改先前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問道:“皇上,是誰救了咱們?”
劉驁手中的勺子頓了一頓,隨即笑着看着我說道:“來,把雞湯先喝了,嫵兒說你是因爲這麼多天吃的少,營養不夠,這才體力不支……”
“是富平侯,對不對?”我打斷劉驁,淡淡的說道。
劉驁手中的勺子又落回碗中,苦笑着說道:“呵呵,你總是一猜就中。”
我慌忙坐起來,說道:“皇上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嗎?”
“你也意識到了?“劉驁很是讚賞的看了我一眼。
我說道:“臣妾只是在成堤垮掉的那一刻,才意識到的。而且臣妾懷疑富平侯寧願自己放粥,都不願意讓太守開門的動機。”
劉驁看着窗外,說道:“小放早就知道我們一定會來,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圈套。”
我說道:“既然富平侯已經得到機會,怎麼會在後來改變了主意?”
“其實,這也是朕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劉驁看着我接着問道:“合德,你覺得呢?”
如果讓我猜,我寧願猜想是張放顧忌他和劉驁之間的情意,不願做出這種叛友弒君的事情來。
但是,到底是不是這樣,我現在也拿不準了,畢竟,我和張放之間,已經疏離很久了。
嫵兒見我和劉驁的表情凝重,談得都是一些重大的事情,插不上嘴,等了好久,終於逮着一個插話的機會,說道:“娘娘,爹……燕侍衛和瓊朱姑姑到了。”
聽了嫵兒的話,我心中一陣驚喜,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嫵兒撇撇嘴,說道:“成堤垮的前一天,他們就已經進城了。”
“怎麼會這樣?”他們既然早來了一天,怎麼不和我們會面,而是先進了城?
我忽然心中一冷,難道,他們已經被張放收買?
燕赤鳳本來就是趙臨的人,而且,他與劉驁和張放之間的仇恨本來就很深重。
儘管,他和我之間的情義我心中明瞭,但是我依然不能保證我和他之間的情義就能使他放棄他對皇室的仇恨,而且我本身就並不希望因爲我而讓任何人改變自己。
瓊朱應該是不可能的,只是我還是想不到,他們爲何會提前一天進城。
說話間嫵兒已經將瓊朱叫了進來,才十幾天不見,瓊朱彷彿就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眉角間多了幾分小女兒的情態。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現在對人,已經沒有辦法完全的放下心中的防備,就算是瓊朱跟了我這麼久,我們之間可以說是無話不談,但是如今我跟着她說話,還是覺得有好多的顧忌。
“瓊朱,你的傷,好些了嗎?“
瓊朱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溫柔了些,說道:“回娘娘,好些了。倒是您,奴婢不在身邊,您卻是病倒了。”
她說話的時候,雖然是垂着頭,卻沒有一絲的慌亂,完全是理直氣壯的,我這才舒了口氣。
劉驁還在旁邊坐着,因爲在宮外,又是微服,也不用行什麼大禮,我和瓊朱說話,就完全把劉驁忘在一邊了。
“你們怎麼提前一天到涼城,不和我們匯合?”我如今對瓊朱放下了心,說話也就直接了些。
“娘娘,我們接到了敏蓮的密報...”瓊朱說話間不自覺的又恢復了原來的本性,乾淨利索的說道:“...敏蓮在信中,跟我們說,她是定陶太后的人,但是跟着娘娘久了,便有了感情,所以如今是要全心全意的向着娘娘您的。”
其實,我與瓊朱很早就已經知道敏蓮這個丫頭不簡單了,肯定不是一個尋常的宮女,但是,因爲她在我的身邊不曾做過什麼傷害我的事情,所以我才一直把她留在身邊的。
可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敏蓮竟然會是定陶太后的人,這樣想來的話,以前的一些事情反而是明瞭了。
瓊朱到底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平日裡還總是在我的面前說敏蓮這不是那不是的,一副怎麼都看人家不順眼的樣子,可是如今知道了敏蓮犯了死罪,倒是一心的想要給敏蓮開脫了。
我說道:“這件事情皇上自有定奪,你先說說敏蓮在信上都說什麼了?”
瓊朱聽了我的話,這才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