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還沒有到早飯時間,我正在屋中和蘭端看書,討論卓文君的《怨郎詩》,我笑道說:“看那卓文君纔是女子的典範,用自己的才華把司馬相如抓的牢牢地,要我說,女子就該是這樣,要用智慧贏得男人的心,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蘭端說道:“說來這男人都是不可靠的,我倒是更喜歡那最後一句‘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爲女來我做男。’要是生的爲男兒,那還用花心思去把男人握在手中。”
錦莊正在教宜主怎樣擺腰肢,聽見我們說,忍不住說道:“姐姐們好羞人,怎的就整天想着‘男人’怎麼怎麼樣,要我說,這輩子只要我能跳舞,一直跳下去,我就滿足了。”
蘭端笑說:“我們可是比不得妹妹呀,妹妹是看透了紅塵,忘卻了塵世,妹妹要好好練舞,將來還能去西王母面前跳一跳呢,說不定還能見到那東方先生呢。”
蘭端說的是當初傳言武帝的俳優東方朔曾被西王母指認偷了三次仙桃,這本是傳說,什麼神神鬼鬼,誰也沒有見過,,這兩件事情本來沒有什麼關係,蘭端只是想玩笑一下錦莊,錦莊竟然稍有不悅,說道:“姐姐,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來傷我。。”
我連忙圓場道:“妹妹多想了, 蘭端姐姐的意思是妹妹的舞跳得獨一無二,只有天上的西王母纔有福氣有資格看呢。”
錦莊美目一揚,假意質問道:“蘭端姐姐,你可是這意思嗎?”
蘭端說:“正是正是,還是合德知道我的心意。”說完我們相視一笑。
錦莊對宜主說道:“姐姐先別練了,停下來歇一會吧,練得時間長了傷身體呢。”說完又跟我們說:“二位姐姐可不知道,宜主姐姐學的可是認真,連我都要認輸了呢。”
宜主這才停下來,微微喘氣說:“我也和妹妹一樣,喜歡跳舞呢,而且,我也不想落在妹妹後面,要不然人家還說我長你兩歲是白長了呢。”
說的我們忍不住齊笑了。正說笑着,外面進來丫鬟說:“合德小姐,管家夫人要你過去一趟。”
我們這邊的事情除了必要,管家夫人一向是不會插手的,我這纔想起來我們的禮儀已經學完了,接下來就是要開始學自己選的了。
只是我不太明白,爲什麼單單把我叫了去。
我進了屋之後,管家夫人和趙臨都在,自從上次送我們來過之後,趙臨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趙臨見了我之後說道:“爲什麼選醫術?”
我一愣,總不能說我將來是要離開這裡的吧,那樣估計現在就要被送到那勾欄瓦肆了。
我只是說道:“我們以後要走的路太兇險,我和姐姐中要有一個學的醫術,就能夠保平安,至於才藝什麼,只要我們中有一人獲得皇上的歡心,那就足夠了。”
趙臨沉默了很久,才說了句:“勉強有道理。”又說:“既然選了,那就去收拾行裝,我們兩日之後就出發。”
我疑惑:“趙爺的意思是?”
趙臨說:“我本以爲沒有人選醫術,現下也沒有找下合適的師父,我有一位朋友精通醫術,隱居於城南深山中,你明日就去和他學吧。”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雖然我知道現在已經開始要學習,只是並沒有想到我並能在此學習。我問道:“這一去須得多長時間?”
管家夫人說道:翻着一本厚厚的名冊說道:“合德,年十四,這年紀不大不小,出去約莫能夠呆個一年左右。”
想來那厚厚的名冊上面是記載了這裡面每一個女子的一切了。我在想若是這裡的女子當選的多了,那總不能說,全都是趙臨的女兒了吧。若是不當選,那這些,或者說我們這些女子的命運又該是如何?
可是也容不得我多想了。告別在即,我總是要跟姐姐和蘭端還有錦莊告個別的。想想這一去就是一年多,就忍不住愴然淚下。
而且自從我們進了這別院之後,就一直都沒有出去過,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管家夫人親自出去買的。我們在別院裡面開心也好,傷心也罷,總之有一條,所有的一切都是埋葬在這別院裡面的,或許,世人已經不知道這世上是有着我們這樣一羣人的。
所以我一旦出去了,這一年中,自然是不能回來的。
我跟宜主,蘭端和錦莊說了這事情之後,我們四人竟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日晚上,華初抱着一把琴進了我們的房中,語氣也是帶着傷感說道:“雖然我和合德妹妹的情分到底是不如你們住在一起的,但是自從妹妹進了‘念奴嬌閣’我就能感覺的妹妹並不是凡俗之物,早就有心想和妹妹暢談,只是苦於咱們的訓練太緊,也沒能夠有時間。”
我心中一動,雖然不知道華初說的話有幾分是真的,但是造這種別離的時刻,情緒總是容易被感染的,聽着聽着心中的悲傷又被勾起,忍不住滴下幾滴淚水來。
華初又說道:“也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能夠送給妹妹的,今天就讓我用拙劣的琴藝給妹妹踐行吧。”
華初的琴彈得是極好的,就如同錦莊的舞,是‘念奴嬌閣’裡數一數二的,那一雙纖長的手指在琴絃上優美輕舞,琴聲清澈透亮,濃淡合度,還隱匿着一絲淡淡的憂傷。
這一曲彈得我們幾個頓時間都陷入的 悲傷地情緒之中。
送走了華初之後,天已經暗了下來,蘭端今日倒是沒有纏着我要和我一起睡,我爲她的細心感到感動。
我鑽進了宜主的被窩,如今的天氣已經透着濃重的寒氣,算一算我們來到這裡已經兩月有餘了,入了深秋。
宜主爲我掖好被子,繼而我們二人都是沉默不語。
我突然想來兩個月前我們在那個黑店的時候,那晚上下着雨,天氣冷,宜主把所有能蓋的東西都給了我,自己卻只蓋着薄薄的被子,不禁動容。來這裡這麼久,我和蘭端惺惺相惜,但是把她冷落在了一邊。
我握住她的手說道:“姐姐,我這一走,你在這裡就是一個人了。”
宜主在我耳邊低低的說道:“妹妹對我就儘管放心,只要照顧好自己,姐姐就安心了。”
我又說道:“姐姐,以後你一個人,不管做什麼事情,總是要留一個心眼的,萬萬不敢把什麼事情都說與他人。”
宜主撓我的手心說道:“你看你,叮嚀我就跟叮嚀小孩子似的,說到底,我也是比你長了兩歲的,難不成這兩年我都只顧着吃白飯長個子,倒是沒長腦子了?”
說着我們兩人忍不住的逗笑出聲了,聽聞外面弄靜悄悄的,怕是擾了別人睡覺,趕忙捂緊嘴巴。
這一笑,我恍然以爲我們還是當初在吳縣地時候,快快樂樂的,我還不叫趙合德,她還不叫趙宜主。
宜主又悄悄地跟我說道:“妹妹,你可知道,華初像是宮裡的人呢。”
我疑惑:“姐姐何以這樣說?”
宜主說道:“妹妹,你看華初的氣度是否像是大家閨秀,以前還聽說過華初的祖上跟蘭端祖上一樣,也是官家。”
“那姐姐怎麼就能斷定她是宮裡的人呢?”
宜主低聲說道:“那日我走在院中,剛好見她走過,身上掉下了東西,我悄悄走過去撿了,上面竟寫着兩個字‘回宮’。”
我問:“姐姐,可斷定那是華初寫的?”
宜主說:“我後來專門的去對照過華初的筆跡,確實是她的沒錯。”
我說道:“姐姐,這件事情就當是沒有發生,一定要攔在肚子裡,我不日就要走了,也不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這件事情若只是我們猜忌的也就罷了,若是真的,姐姐現在肯定已經被華初盯上了。”
宜主的手禁不住握緊了,說道:“妹妹,那這可怎麼辦纔好呢?”
我說:“姐姐,先不要着急,你只要按兵不動就好,她在暗我們在明,諒她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
次日華初來我們的屋中時,我看着她的時候就覺得,總覺得那張絕色的臉上,露出種種的心機,但是想着昨晚她爲我彈琴踐行,我又懷疑自己多想了。或許只是姐姐的主觀臆斷罷了。
管家夫人還派人爲我送來了幾件厚厚的斗篷,說是山裡不比城裡,到了冬日,自然是更冷的。我已經把該準備好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這兩日蘭端總是拉着我的手,總是說着:“妹妹這一去,就是一年,一年太長了罷。”她出出進進總是拽着我的手,我其實是能理解她這樣的,雖說經過我當初的調和,我們四個的關係並不像當初那般僵硬,只是,把她真正當成姐妹的,掏心窩子對她的,也只是我一個人。
蘭端是一個怕孤單,怕寂寞的人,說要是對她好,她就是要還上十二分,也總是覺得她還欠着的。
約是黃昏的時候,蘭端拉着我說:“妹妹,你看我,也不會彈琴,也不會跳舞,不能用那些好看的法子給你踐行,我如今身上最貴重的東西也就是這一個鳳釵了,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據說是當年一個先皇帝的寵妃賞的,也算是一個值錢的物件,我母親悄悄地送了我,如今我送了你。”
我拒絕道:“姐姐,這是你最貴重的東西,我怎麼能要,你也知道我在乎的是我們之間的情誼…….”
蘭端似乎是有些惱了,說道:“我終是該送你一樣東西,不是說我俗氣或是怎麼,我只是怕有朝一日,妹妹見不着我了,留着這物件,算是有個念想!”
我見她竟然說出了這樣重的話,怕她多想,於是只能接下來。只是我沒有想到蘭端這樣說出的話竟然一語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