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個時辰,嫵兒臉上的汗水就像是雨水一樣的往下滾,飛燕還是死死的閉着嘴脣。
嫵兒終於停下來,看着我說道:“娘娘,我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等了。”
嫵兒累得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畢竟是神經緊繃着好幾個時辰。
班婕妤則是一動不動的看着飛燕,良久,才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問我:“妹妹,趙昭儀她,會活下來吧?”
這樣的問題應該是我想問的纔對吧,然而班婕妤卻搶了我的機會,我也想問問,需要一個人能夠給我一個答案,讓我不必像現在這樣的驚慌到不知所措,不必像現在這樣的彷徨。
殿內安靜的都能夠感覺外面輕輕地風聲。
我不知道王政君和劉驁到底說了什麼說了這麼久,爲什麼飛燕都要死了,劉驁還是沒有在她的身邊。就算是有再多的藉口,這樣的事情都無法原諒。
如果說,我的心中還對劉驁有一點點的希望,希望他是我的良人,希望他能夠照顧我和飛燕一輩子,那麼此刻,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對劉驁,我再也不會渴望,不會渴望從他的身上得到溫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都黑了下來,飛燕突然坐起來,喉嚨發出了幾聲乾嘔。
嫵兒立刻打起精神,說道:“娘娘,您和班娘娘請先出去一下,這裡的事情有奴婢來處理就好了。”
我說道:“你一個能行嗎?”
嫵兒頭也不擡,聲音冷冷的,毫無表情,說道:“兩位娘娘出去就是了,等一下的情形絕不能夠讓兩位娘娘看見。”
我還要說什麼,嫵兒擡頭看着我,表情堅定。
我知道自己不管再說什麼,嫵兒的堅持也不會改變,對於嫵兒的脾氣我還是十分的瞭解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只得點點頭,便拉着同樣不願意出去的班婕妤出來了。
外面除了內侍和家人子們,沒有其他人了,王政君不在,劉驁不在許皇后也不在,好像……都不在了。
就在飛燕還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他們都不在。
我握着班婕妤的手,突然感到什麼叫人世間的人情冷暖。風漸漸地變大了,將我的髮絲吹亂,但是我卻絲毫沒有興趣去理會這些。
雖然,現在已經從屋子裡面出來了,但是我的神經依舊緊緊的繃着,容不得半刻的放鬆。
敏蓮不知道什麼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個披風。
我這才注意到,深秋了,看來冬天不遠了,不知道我和飛燕兩個孤立無援,是否能夠度過這個冬天?
過了約莫一分多時辰,嫵兒才從裡面出來,手上還提着一個籃子,匆匆的從我的身邊走過,一句話也不多說。
我拽住她,說道:“讓本宮看看。”
嫵兒冷冷的說道:“娘娘還是別看了吧這東西不是娘娘該看的。”
我看着嫵兒,露出乞求的表情,說道:“嫵兒,就讓本宮看一眼,好不好…..本宮…..求你了。”
嫵兒臉上的表情軟和下來,說道:“娘娘,我只是擔心,您看了,以後晚上,會睡不着覺的。”
我咬咬牙,說道:“就算是以後天天夢魘伴我入睡,我也要看看的。”
嫵兒的眼中已經噙滿淚水,她把籃子遞給我,就別過了頭。
我躊躇了一下,然後咬着牙,打開了籃子。
我的平安,已經成行的平安,安靜的,骯髒的躺在那硃紅色的小棉襖上,那樣的安詳。
我曾經多少次的想過,這個孩子長大之後,會是什麼樣子的。其實我一直都自私的希望這個孩子是個女孩。
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就是希望她能夠不愁吃穿,女孩子嘛,就是愛穿漂亮的衣裳,買一些胭脂,這些事情在宮中都不是問題。
我和飛燕可以好好地保護她,不讓其他的皇子欺負她,讓她多多的讀書,讓她能夠學習彈琴和跳舞。
就這樣不要奢求太多,可是,這樣的平安,這樣普通的平安都沒有來得及出世,就被人扼殺。
凝固成黑色的血跡沾滿了她小小的身體,她的臉還沒長成,正如嫵兒所說,她的樣子下煞人了,只是就因爲是這樣,所以我纔要好好地看,好好地看清楚,這樣我就不會忘記仇恨。
我就可以在每天睡得安穩的時候,夢到平安走進我的夢中,向我哭訴,要我不要忘記爲她報仇雪恨。
從今以後,我要記住每一張臉,他們都是害死我的平安的兇手,是她們容不下我和飛燕,將我們逼的走投無路,滿是悲涼。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趙臨說我們是天命之人,不過是我們的命總是比別人的命要苦一些吧。
飛燕小的時候被拋棄在冰天雪地中,三天不死,而我在滾滾的洪水中撐了四天四夜沒有死。這就是命運。
所謂天命,不過是我們總會走投無路,而我們會選擇反抗,不管是反抗自然還是反抗人爲。
我們會從荊棘的罅隙中殺出一條路來,苟且偷生。
我不知道,將來我的手上會沾滿多少鮮血,但是此時,在我的心中卻是仇恨佔了上風。
我閉上眼,將籃子遞給嫵兒說道:“謝謝你,嫵兒。”
嫵兒握住我的手,說道:“娘娘,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你的身後都會有我。”
我的心中流過一絲溫暖,點點頭,是啊,我還有嫵兒,我的嫵兒,我的孩兒……
嫵兒看着我的五官變得柔和,這才放心的去了。
我對班婕妤說道:“姐姐,你也累了這半天了,今日還是你的生辰,真是難爲你了,不如你早點回去歇息着吧。”
班婕妤的目光無神,說道:“那本宮先回去了,勞煩妹妹照顧好飛燕妹妹。”說完,轉身出了殿門,憔悴的背影讓人擔憂。
我問敏蓮:“瓊朱到底去哪了?”
敏蓮支吾:“這……奴婢……”
“娘娘,奴婢回來了!”瓊朱匆匆的從殿外進來,邊走邊說道。
我冷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瓊朱對敏蓮說道:“姑姑能否給我弄口吃的,我實在是餓極了。”
敏蓮答應了,匆匆的出去了。
瓊朱這才關上門,說道:“娘娘,奴婢有罪,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奴婢都沒能夠及時的幫助娘娘。”
我還是不說話,但是心裡面已經承認了她說的是事實。
瓊朱又說道:“娘娘,奴婢這幾日在宮中細細的查過了,並且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雖然是不想理她,但是聽到這樣的話,我還是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問道。
“娘娘您還記得當初皇后娘娘送給飛燕娘娘的那隻鐲子嗎?”
我當然記得,那放着鐲子的盒子被麝香浸過,帶鐲子的人必定會受麝香的影響不孕,不過,許皇后沒有想到的是,我們對麝香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反應。
瓊朱低聲說道:“娘娘,奴婢查過了,下毒的人不是許皇后,而是…..”
我見瓊朱吞吞吐吐的不說,着急道:“趕緊說!”
“是班婕妤。”瓊朱說完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想來,這個真相確實是太沉重了吧。
班婕妤,才華橫溢名震天下,班家本是無名小戶,卻因爲班婕妤一朝得勢,而雞犬升天。
班婕妤曾經因爲“卻輦之德”成爲後宮的典範,成爲天下女子和婦人的典範。
她是天下女子的模範,她完美的一絲瑕疵的都沒有,她的光芒如同明珠一樣照耀,但是,如今,卻得出一個真相,她竟然向兩位昭儀娘娘下了麝香這樣讓人不孕的東西。
如果這樣的事情被傳了出去,那麼以後會不會再有模範這樣的東西存在?
我無奈的笑笑:“你確定嗎?”
瓊朱點點頭,說道:“奴婢確信不疑,奴婢在班婕妤的宮中找到了麝香,而且得知在皇后娘娘送給娘娘鐲子之前,班婕妤親自爲兩位娘娘挑選的盒子。”
因爲太后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大概皇后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這樣的真相,也讓我震驚呢,不是嗎?
我從來對班婕妤沒有懷疑過,甚至還因爲我和飛燕霸佔了劉驁,而對她感到愧疚。
結果,最終的兇手竟然是她。
我笑笑說:“真是出乎本宮的意料呢,班婕妤一向都是一鳴驚人啊。”
瓊朱又是吞吞吐吐,說道:“娘娘,還有一件事情,奴婢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我說道:“都已經這樣了,難道還有什麼更壞的消息嗎?”
瓊朱說道:“曹大姑騙飛燕娘娘到瀛洲臺,其實也是班婕妤煽風點火的。”
這一次,我的心彷彿是被冰凍住了,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忍受,唯獨這一件,不可以。
動我平安者,殺無赦。
瓊朱又說道:“不過,這件事情本來曹大姑還沒有下定決心,班婕妤只不過是在旁輕輕地點了點水而已。”
我問道:“消息可靠嗎?”
瓊朱點點頭說道:“是,我是偷聽到親歷的兩個宮女晚上睡覺之前的對話的。,”
“班婕妤說了什麼?”我冷冷的問道。
瓊朱說道:“班婕妤和曹大姑說,既然曹大姑懷了皇上的龍嗣,那麼做任何事情都不會遭到責罰的。”
我忍不住的要哈哈大笑了,班婕妤真是聰明無比呢,華初的心中大概就是忌憚着飛燕懷着孩子,所以才遲遲的不敢動我們,但是班婕妤這一點,卻點醒了華初,她其實根本不必忌憚我們的孩子,反而,我們的孩子纔是她的孩子的擋路石。
所以,於情於理,飛燕腹中的孩子,非除不可!
好一個班婕妤啊!
好一個溫柔善良,知書達理的班婕妤!
外面的風變得更加的大了,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因爲此時我的心已經完全被浸於冰雪之中。
慢慢的擡頭通過窗戶看向外面,天上的月亮竟然也被烏雲遮去了半張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