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累了一天,身上的傷疼得他筋疲力盡,又喝了不少酒,如今遇到了秦歌等人,安全總算有了保障,精神放鬆了不少。躺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仰面看着漆黑的夜空,睏意如潮水般的涌來,直欲將他淹沒。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是睡不着,腦袋暈乎乎的,眼皮像壓了磨盤一般直打架,可他就是睡不着。似乎總有什麼事,在阻擋他進入夢鄉。
樑嘯昏昏沉沉,輾轉反側。
“傷口又疼了?”剛剛還在打鼾的衛青翻了個身,一手枕在頭下,一手伸了過來,摸了摸樑嘯的額頭。“看起來應該沒事了,是不是緊張的?”
樑嘯閉着眼睛,痛苦不堪。“不是,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
“我也有這種感覺。”衛青悶悶的說了一聲:“也許是因爲閩越勢衆,我們還沒有安全吧。”
樑嘯隨口應了一句,過了片刻,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翻身坐起,扯動了傷口,頓時疼得悶啊一聲,冷汗涔涔。在牛車前引路的秦歌聽了,放慢了腳步,舉起火把,俯下身子,打量着樑嘯。
“怎麼了?”
樑嘯顧不上傷口,他急急的說道:“秦兄,你護送大人回城後,有沒有聽到什麼對大人不利的風言風語?”
秦歌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有一些,不過我不太聽得懂本地土語,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麼。”
樑嘯連忙讓秦歌將那兩個未央郎叫來。秦歌不解其意,不過還是照辦了。未央郎一來,樑嘯就急急地問道:“你們趕到吳縣之後。有沒有人問起嚴大人的下落?”
兩個未央郎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樑嘯的額頭冷汗涔涔。“那李椒是怎麼說的?有沒有爲大人掩飾?”
未央郎咧了咧嘴,似乎覺得樑嘯的問題有些奇怪。他們奉命護送嚴助,但嚴助從來沒有把他們當回事,呼來喝去。沒少使喚他們,李椒積了一肚皮的怨氣,沒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怎麼可能爲嚴助掩飾。
一看未央郎這副表情,樑嘯立刻明白了。嚴家雖然是吳縣大戶,但嚴助本人卻不是什麼有錢人。從王興對他的態度可以看出,他在鄉人中的聲譽很一般,家庭情況也不怎麼好。持節還鄉,是他榮歸故里的第一步,他一直很爲此得意。因此還在江都特地多呆了兩天,享受江都王劉非對他的款待。
可是,還沒回到吳縣,他就在望江驛被劫持,摔了一大跤。一般來說,出身不好的人都會有點自卑,特別怕人看不起他,說他的不是。嚴助丟了這麼大一個面子。他能不急眼?
在望江驛的時候,他爲什麼一定要嚴助整理一下衣冠,正步出場?就是要維護他尊嚴。別讓那副衰樣落在別人的眼中,以免留下後患。在島上的時候,嚴助那麼配合,未嘗不是因爲體諒到了他的用意而對他產生了好感的緣故。
可是李椒顯然沒有體會到這一點,他到吳縣之後,很可能有意無意的把嚴助被劫的真相透露了出去。甚至還有可能添油加醋的調侃了嚴助幾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些話如果落在與嚴助不對付的人耳中,那問題就大了。
一心想在鄉人面前露臉的嚴助如果受到了譏諷。能不惱羞成怒?
在吳縣鄉人面前受辱,很可能會提醒嚴助。在家鄉丟臉,最多也就是丟臉而已,其他的沒什麼損失,可如果這樣的事傳到京城,傳到天子耳中,他的前程很可能會受到影響。要想把這些事扼殺在萌芽狀態,就必須將知道這些內幕的人收拾掉。
刺激李椒,恐怕就是借刀殺人的第一步。李椒和他比箭都沒能贏,還能贏師傅桓遠?
除了李椒之外,最清楚嚴助當時狼狽模樣的人是誰?他,衛青秦歌。
他們三個人現在就在野外,而閩越的賊兵正在四處打劫,萬一發生遭遇戰,他們凶多吉少。
樑嘯雖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否則,以現在的緊張局面,嚴助再書生氣,也應該知道把秦歌這樣的劍術高手留在身邊,而不是派出來找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嚴助可不是什麼道德君子,他是朝秦暮楚的縱橫家,指望他嚴於律已,寬厚待人,受了污辱還一笑而過,未免有些不切實際。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纔是他最可能的反應。
事實上,這可能也是絕大多數漢人的選擇。區別只在於是直接提着刀上門砍,還是用計謀。
“哪裡的越賊比較少?”
“你說什麼?”秦歌還沒會過意來,他的智商顯然不如他的劍術。
“我說,我們這麼走太危險了。一旦碰上劫掠的越賊,我們寡不敵衆,很可能會遇到麻煩。你們馬快,可以走,我們怎麼辦?”
秦歌一愣,也緊張起來。之前他們三個人乘馬而行,就算遇到數量佔優勢的越賊,打不過還可以跑。現在多了樑嘯衛青這兩個重傷員,他們快不起來,一旦被圍,很可能全軍覆沒。
“那我們怎麼辦?”
樑嘯轉身對趕牛車的漢子說道:“別急着去縣城,先離越賊遠一點,到他們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去。”
漢子應了一聲,拉着老牛,向北走去。閩越人是來劫掠,他們不會去沒有人家的荒地。他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哪裡最安全。
秦歌意識到了危險,一邊囑咐兩個郎官滅掉火把,小心戒備,一邊問樑嘯。樑嘯也不客氣,把自己的擔心說了一遍,最後強調這只是自己的猜測,並不一定就是真相,也許嚴助沒有他想象的這麼惡劣。這兩句話無異於火上燒油,秦歌氣得臉都變了色,衛青雖然沒有說話,卻也意識到其中的兇險,眼角一陣陣的跳動。
樑嘯躺在牛車上。他猜到了暗藏的殺機,反而輕鬆下來,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裡,他夢到了嚴助,夢到了桓遠,還夢到了劉陵,更讓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夢到了江都王劉非。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在眯着眼睛,看着遠處初晨的陽光,一時出神。
他和劉非見過幾面,但除了劉非對他這個出自廣陵的少年有所好感之外,並沒有太多的接觸。劉非在他的夢裡出現,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阿嘯,天快亮了,現在怎麼辦?要回城嗎?”
樑嘯正準備點頭答應,突然靈機一動。“不,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樑嘯坐了起來,撓了撓頭,從粘膩打結的頭髮裡捏出一個蝨子,很自然的用指甲掐死。聽着那清脆的“咯嘣”聲,樑嘯不禁感慨起自己的入鄉隨俗十天半月不冼頭也就罷了,居然還長了蝨子。更誇張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秦兄……”樑嘯看着指甲上的血和污垢,心有所動。“請嚴大人悄悄的來一趟,我想到了一個破敵之計,想和他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