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射藝,希格瑪是樑嘯親手訓練的,基本功要比火狐強不少,只要給她幾年時間,超過火狐是遲早的事。可是要論經驗和眼力,希格瑪不如火狐遠甚。
不論什麼學問,到了樑嘯火狐這一等境界,裡面便有很多不爲人知的門道。按照後世的說法,就是口耳相傳,不落文字的經驗。這是真正的精華,也許不是那麼驚世駭俗,甚至可能只是簡單的一兩句話,可是知道與不知道卻有很大區別,甚至是分別有沒有得到真傳的依據所在。
樑嘯從桓遠習射之初,桓遠禁止樑嘯在百日內摸弓,更不準練習射箭,只讓他一心一意的練習引弓。這看起來很簡單,實際上卻是關鍵中的關鍵。
空手引弓的目的在於培養正確的引弓方法。只有養成正確的引弓方法,才能練就整勁,才能避免以拙力開弓。而拙力開弓的後果,就是落下病根,術語叫射病。說得再簡單一些,就是因爲常年高強度練習射箭而落下的職業病。
比如脊柱變形。
具體到阿留蘇和樑嘯兩人,他們身高相似,又用同樣大小的弓,按理說不分伯仲。可實際上,用多大的弓和∫⊥各人的臂長有很大關係。樑嘯雖然不像龐碩那樣魁梧,但他有一雙猿臂,實際臂展更長。阿留蘇沒有猿臂,要想達到和他一樣的臂展,至少要比樑嘯高半頭才行。
可是他沒有這樣的身高。
如此一來,他要用同樣的弓,要麼不能拉滿。要麼就只能將手臂過度後拉。超出正常的幅度。以求將弓拉滿。長年累月這麼做,就是導致脊柱變形,留下隱疾。
阿留蘇爲了練成過人的箭術,重振月氏的榮光,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已經落下病根。只是他身體強壯,現在他自己還意識不到罷了。與實力不如他的對手比拼,他不需要全力以赴。還看不出問題,遇到樑嘯這樣強勁的對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一點點問題就無法迴避,足以影響他的發揮。
此外,射手雖然強調力量,卻不追求絕對的肌肉力量。只要練習得當,姿勢準確,會用整勁,即使不那麼強壯的人也能開得強弓,過多的肌肉反而會影響動作。
樑嘯雖然結實矯健。但肌肉絕不誇張,穿上衣服。甚至看不出他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別。反觀阿留蘇,他簡直是一個健美先生。這正好說明他很可能追求的是肌肉力量,用的是拙力。
看到了這些問題,樑嘯才能如此自信。他只用一枝箭,除了自信之外,還有故意激怒阿留蘇的意思。高手射箭最忌氣浮氣躁,百步之外,全神貫注尚不能保證百發百中,更何況是血氣上涌,怒火攻心之時。
火狐的箭術雖然不如樑嘯,但是他經驗豐富,和樑嘯一樣看出了阿留蘇的問題。
一葉落而知秋,僅從這個細節,就足以說明樑嘯的射藝在阿留蘇之上,心智更非阿留蘇能夠相比。樑嘯看出了阿留蘇的底細,阿留蘇卻根本沒看出樑嘯的底細。他如果真聰明,絕不會選擇比試騎射。如果選擇近戰,以他的強壯體格,幾乎可以秒殺樑嘯。
可是他承受不了樑嘯的挑釁,非要和樑嘯較量騎射,只能說自作孽,不可活。
阿留蘇率先催馬走到空曠之地,不耐煩地等着。樑嘯卻不慌不忙,直到阿留蘇準備回來叫他,這才撥轉馬頭,向前走去。他催馬走向阿留蘇的西側,一直走到一百步以外,這才停住了戰馬,揚起弓,大聲叫道:“太子,別磨蹭了,開始吧。天都快黑了。”
阿留蘇氣得鼻孔冒煙。明明是樑嘯在磨蹭,樑嘯卻反說他磨蹭。他更加生氣,再加上天氣將晚,夕陽已經落下一半,再不開始就看不見了。他顧不上和樑嘯鬥嘴,一邊催馬向樑嘯追去,一邊拉弓搭箭,一箭射向樑嘯。
樑嘯撥轉馬頭,向西急馳而去,保持和阿留蘇之間的距離。聽到箭矢飛馳的聲音,他無聲的笑了。正如他所料,阿留蘇雖然有一張類似人弓的強弓,但綜合實力卻略遜一籌。要麼是弓弱一些,要麼是他無法發揮出弓的全部實力,阿留蘇的有效射程絕不會超過他。
一百步,應該是阿留蘇的極限,超過一百步,箭矢的力量和速度都直線下降,成爲流矢。
樑嘯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回身,輕輕的揮起弓,將射到身後的箭撥落,大聲叫道:“太子,你太弱了!”
阿留蘇氣得眥睚欲裂,卻不肯分辯,只是一邊踢馬猛追,一邊連發數箭,箭箭不離樑嘯後心。樑嘯輕鬆自如,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回身將力道已衰的箭撥開,同時不忘奚落阿留蘇幾句。
“太子,看你體格強壯,怎麼力量這麼弱,原來只是一團死肉啊。”
“啊——”阿留蘇勃然大怒,用弓猛抽棗紅馬,拼命追趕。
兩人一前一後,迅速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之中。觀戰的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鬼。特別是樑嘯,之前說得好好的要做生死對決, 現在怎麼一個勁的逃?
月氏人唾罵起來。
“果然是個懦夫,只是嘴上功夫,一上馬就只會逃。”
“就是,什麼箭神,依我看,他只是誤打誤撞,射中了烏單吧。”
“是不是他射中的都很難說。”有人大笑道:“希望太子不要射殺了他,到時候好問個明白。”
荼牛兒等人也忐忑不安,一個個沉默不語,焦急地看着樑嘯二人消失的方向。他們對樑嘯的箭術很有信心,但戰場兇險,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況且阿留蘇實力不弱,萬一有個閃失,那可怎麼辦?他們倒是想跟上去看看,可是一看萬餘月氏人在側,他們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按捺着心情,耐心等候。
不管多好的戰馬,全速奔跑只能維持幾十息的時間。超過這個時間,不管騎手如何催促,戰馬的速度都會降下來。才追出兩三裡地,阿留蘇就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他根本追不上樑嘯。
論坐騎,他的棗紅馬不如樑嘯的黑馬。棗紅馬最多隻能算一般的好馬,而樑嘯的黑馬卻是真正的大宛名駒,不論是耐力還是爆發力,黑馬都超過他的棗紅馬一籌。棗紅馬已經全力以赴,黑馬卻還有餘力,跑得很輕鬆。
論體重,他雖然和樑嘯差不多高,卻比樑嘯更強壯,體重至少要重二十斤。他除了弓之外,還背了一囊箭,而樑嘯手中卻只有一枝箭,黑馬的負擔明顯輕得多。
更何況,樑嘯是以正常的速度走來的,他卻是帶着親衛一路急馳而來,體力原本就不足。
這幾個因素加在一起,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無法縮短和樑嘯之間的距離。雖然射出了幾十枝箭,卻都因爲距離太遠,沒能造成任何殺傷,不是射空了,就是被樑嘯撥落了,甚至被樑嘯接走了幾枝箭。
樑嘯一箭未射,勝負的天平已經向樑嘯傾斜。
阿留蘇後悔莫及。到這時候,如果還不明白雙方的優劣,他就不是阿留蘇了。
阿留蘇勒住了戰馬,不追了。
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漸遠,樑嘯嘴角微挑。他知道阿留蘇識破了他的用意,想改變戰術。不過,到了這一步,他又怎麼可能讓阿留蘇逃脫。
太陽已經落山,就連最後一縷餘暉也即將散盡。天地之間一片漆黑,阿留蘇的視力再好也難以發揮,該是他這個射聲士發威的時候了。
樑嘯撥轉馬頭,面對遠處的阿留蘇,揚聲道:“太子,還不肯認輸麼?”
阿留蘇氣得咬牙切齒。他知道自己優勢盡失,在這昏暗的夜幕之中,他根本沒有把握射中樑嘯,卻不肯就此認輸。在他看來,天色已晚,他固然看不到樑嘯,樑嘯也看不到他,最多是不分勝負。
當然了,他也聽不懂樑嘯在說什麼。不過,他大致能猜得到樑嘯不會說什麼好聽的。
見阿留蘇不說話,樑嘯一邊調侃着阿留蘇,一邊留神傾聽,同時將箭扣在弓上,慢慢向阿留蘇逼了過去。
看到一團隱約的黑影再向自己靠近,阿留蘇撥轉馬頭,向樑嘯的右側馳去。他已經沒有把握射中樑嘯,只能儘可能的給樑嘯找點麻煩,並儘可能的逼近樑嘯。只要逼得樑嘯無法出手,忙中出錯,他還有機會亂中取勝。如果運氣足夠好,讓他抓住樑嘯,近身肉搏,他有絕對的把握在一個回合內製服樑嘯。
樑嘯心知肚明,他佯作緊張,不斷的調整着位置,與阿留蘇搶位。阿留蘇自以爲得計,更不肯讓他搶到左側,兩人就在沙漠上兜起了圈子。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距離縮短到了三十步左右,急促的馬蹄聲清晰入耳,就連阿留蘇粗重的喘息聲都清淅可辨。
就在阿留蘇專心致志的搶位時,樑嘯突然將弓交到右手,擡手一箭。
弓弦一響,箭矢離弦,瞬間飛過三十步。
阿留蘇應聲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