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賀身材高大,精神瞿爍,說話聲音宏亮,帶着力感十足的手勢,看起來極富感染力。,
看到樑嘯,他非常客氣,老遠就跳下馬,大步走了過來。樑嘯不敢怠慢,連忙翻身下馬,搶先幾步迎了上去,拱手行禮。公孫賀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衛青的大姊夫,將來的丞相——雖然下場很悲摧。可是話又說回來,在漢武帝的朝堂上,有幾個丞相不悲摧呢。
當然了,更讓樑嘯不敢大意的是公孫賀以太僕之尊守隴西,這不合常規,恐怕是天子有意而爲之。
這一路上雖然辛苦,樑嘯卻沒有閒着,他不僅將東方朔寫給他的那一堆竹簡看完了,而且想了很多。大漢不比在西域,可以由着他的性子來。朝堂是個講規矩的地方,劉徹又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雄主,動則得咎,不能不小心應付。一舉一動,都要三思而行。
鎮守隴西的是太僕公孫賀,這麼奇怪的事,他當然要留心,要多想一層。
“樑君,你終於回來了。”公孫賀瞟了一眼遠處的使團,親熱地拍着樑嘯的肩膀,爽朗地哈哈大笑。“我常聽仲卿提起你,他對你可是推崇得很哪。”
樑嘯連忙謙虛了幾句。公孫賀主動提起衛青,自然是套近乎。公孫賀原本就是太子舍人,又多次從軍有功,是天子的親信。在他離開長安之前,就知道公孫賀奉詔娶了衛青的大姊衛君孺,可謂是天子的心腹。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樑嘯客氣了一句,將大宛使者和質子引到公孫賀面前。又將隨行的商人介紹給公孫賀。“諸位。這位便我大漢天子身邊的重臣。位列九卿之一的公孫賀,公孫太僕。”
大宛使者聽了,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行禮。商人們更是心領神會,一一上前見禮,順手奉上一份豐厚的見面禮,感謝公孫賀的救命之恩。九卿這樣的高官,他們平時根本見不到。此刻自然要抓住機會套套近乎。
公孫賀坦然的收下了禮物,自有隨從記下商人的名字。不過,他對識趣的樑嘯卻是更熱情了。樑嘯這麼一介紹,可是給他帶來了一筆意外之財。
“知道陛下爲什麼會讓我來隴西麼?”
樑嘯拱拱手。“正要請大人解惑。”
公孫賀笑笑。“你上次派李舒昀送回來不少大宛良種馬,天子將這些馬都放在了天水牧苑,我這個管車馬的太僕自然要來看着,免得被匈奴人搶了去。”
樑嘯問道:“既是如此,爲何大河以西還有匈奴人?這一路走來,我已經遇到好幾批了。若非太僕救援及時,這些使者和商旅都可能被匈奴人擄了去。”
公孫賀苦笑一聲:“隴西子弟無心作戰。我也是有心無力,左右支絀啊。”
樑嘯想了想。“李廣將軍現在如何?” шшш •TтkΛ n •C〇
公孫賀打了個哈哈。“他啊。在長安射獵呢。”
樑嘯沒有再說。他明白了公孫賀苦笑的原因。從羌人和小月氏人那裡,他已經聽說了李廣去年的戰績。照常理說,這麼大的功勞,就算不封侯,重賞也是免不了的。現在李廣在長安賦閒,封賞自然是談不上了。他都沒有封賞,那隨軍的隴西子弟更是休想。如此一來,隴西子弟哪裡還有作戰的勁頭。
對他們來說,征戰只有兩個目的:一是保護家園,二是封爵賞賜。如果沒有封賞,僅僅是保護家園,自己組織起來,不讓匈奴人得手就可以了,沒必要聽候官府的差遣,不辭勞苦的征戰。
據地而守,當然要比追擊輕鬆得多。何況隴西子弟性情急燥粗猛,要他們忍下這口氣,實在不怎麼可能。如此一來,公孫賀能依靠的力量就非常有限了。
邊郡地區,如果沒有本地少年積極支持,要想擁有強大的戰鬥力是根本不可能的。
回到隴西郡治狄道,公孫賀安排樑嘯先住下,然後派六百里加急向朝廷彙報。
樑嘯本身就是朝廷任命的使者,按例可以陪同大宛使團直接進京。可是大宛是西域大國,樑嘯希望朝廷能夠將接待大宛的級別提高一些,以示重視。另外,隨行還有不少良馬,是直接交給太僕公孫賀,還是留在天水牧苑,他也要請天子下詔明示。
在等候朝廷文書的時候,樑嘯大部分時間就隨公孫賀一起追擊入侵的匈奴人。休屠王似乎知道了他的行蹤,可惜已經遲了,非常惱火,大肆派兵騷擾,公孫賀應接不暇,有時幾乎是一日數戰。
——
“陛下,陛下……”枚皋快步走上大殿,一臉喜色。
天子見了,很是意外。“怎麼了?”
“陛下,大行寺送來消息,樑嘯回來了,已經安全到達隴西郡。隨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大宛質子。”
天子大喜,禁不住笑出聲來。“好,好。他回來得正是時候。大宛質子?這麼說,蔥嶺以西已經有兩個大國臣服了,匈奴右臂可斷矣。枚皋,你立刻去大行寺,讓王恢不要耽擱,立刻派人引樑嘯入關。”
“唯!”枚皋應了一聲,卻沒有走。天子詫異的看着他。“怎麼,還有事?”
枚皋嘻嘻笑道:“陛下,樑嘯從西域回來,肯定帶了不少好東西,臣想先下手爲強,勒索他一下,免得他到長安,被別人圍住,沒臣的份了。”
天子心情大好,伸手指點着枚皋,哈哈大笑。“好你個枚少孺,居然如此好利忘義。樑嘯萬里歸來,你居然只想着勒索他。好,朕就遂了你的心願,派你做迎使,去隴西。”
枚皋轉身離去。
天子用力揉了揉霍去病的小腦袋。“小去病,樑嘯回來了,你可要好好聽着,將來像他一樣,揚國威於萬里之外。”
霍去病咧了咧嘴,掙脫了天子。“陛下,你弄痛我了。”
——
“主人,別追了,別追了。”阿爾法連聲叫道。
樑嘯拉滿了弓,一箭射倒正在拼命逃跑的匈奴人,不滿的說道:“爲什麼不追?我要將這些匈奴狗全部殺掉。”
“阿嘯,不能再追了。”荼牛兒也趕了上來,伸手拽住了樑嘯的馬繮。“公孫大人他們都落後面了。再追,我們有可能又和上一次一樣,被匈奴人包圍。”
樑嘯回頭一看,不禁汗顏。他追得太高興,放馬狂奔,結果忘了雙方戰馬的差距,公孫賀都沒影了。
現在隴右戰場上,以戰馬的實力區別,可以分爲三個層次:
大宛馬、月氏馬是最好的戰馬,高大強壯,速度快,耐力好,而且性情溫順,不論是作爲乘馬還是作爲戰馬,都是最好的選擇。
匈奴馬位居其次,速度中等,耐力好,比起大宛馬、月氏馬來都略遜一籌。但是匈奴馬有個特點:不挑食,不像大宛馬、月氏馬一樣一定要精料餵養,一旦飼料跟不上,狀態就大受影響。匈奴馬有好的就吃好的,沒好的,啃點牧草一樣能應付,短期內不會影響戰鬥力。
實力最弱的就是漢軍騎士的坐騎,不論是速度還是力量,都不如匈奴馬,狀態好的時候,勉強能打個平手。狀態不好的時候,直接被匈奴馬甩在後面吃灰。
這還是隴西本地產的戰馬,和匈奴馬的差距還不算太明顯。如果是中原來的馬,還要再差一些。
好在漢軍騎士的武器裝備優勢明顯,在與匈奴人正面作戰的時候,並不受制於人,只要纏住匈奴人,漢軍就能佔上風。不過,與樑嘯等人比起來,漢軍將士就有些跟不上了。不論是戰馬還是裝備,都比樑嘯他們差一大截。
這也難怪,樑嘯身邊的這些騎士和傭兵不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牧民,就是靠戰鬥生活的傭兵,再加上樑嘯不惜血本裝備的鐵甲、長矛和戰刀,可以說是這個時代裝備最精良的戰士,和那些靠制式裝備戰鬥的隴西騎士比,他們當然有優勢。
因爲樑嘯等人的加入,漢軍終於擁有了明顯的整體優勢,不過實力的差距也造成了戰術的脫節。樑嘯等人一旦全力衝鋒,隴西騎士往往跟不上節奏,給匈奴人留下機會。
在此之前,樑嘯等人就因爲衝得太猛,被匈奴人反包圍,虧得樑嘯等人戰力強,匈奴人一時咬不動,公孫賀又及時趕到,這纔沒有遭受重創。
樑嘯勒住了戰馬,悻悻地看着遠遁的匈奴人,吐了一口唾沫。
公孫賀率部趕了上來,坐騎已經氣喘吁吁,汗出如雨。
“樑君,你慢一點。”公孫賀苦笑道:“你這樣子,讓我感覺自己像個老朽,跑幾步路就喘得不行。”
樑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大人說笑了,是我魯莽。大人不老,是大人的坐騎不夠好。”
公孫賀看了樑嘯一眼,無奈的搖搖頭。
“樑君,這可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我漢軍都能裝備你們這樣的好馬,還能讓匈奴人這麼猖狂?不瞞你說,現在朝廷反擊匈奴人最大的障礙就是戰馬。不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不足以支撐你這樣的戰術。太僕寺在籍的馬數不過三十萬,就算一人雙馬,也只能供給大軍十五萬,不足匈奴一半。”
樑嘯赧然,拱手道:“多次大人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