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斌沉聲向那客棧門內說道:“裡面的人聽了,我們是住店的客商,不是歹人,出門在外,請老闆行個方便。”
說罷,便令身後飛騎一同上前擂門,各人衝上去將那客棧的大門擂的山響,不消一會功夫,便聽到那門吱呀一聲,有一中年男子打開大門,氣道:“哪有你們這樣的!小店今兒關張,不做生意!”
說罷便要關門,張瑞急忙上前一步,用腳將那大門抵住,陪笑道:“老闆,咱們千
裡迢迢從關內過來,實在是累的受不住了,請老闆你行個方便,如何?”
說罷將一錠銀子遞將過去,那男子將銀子拿在手中,捏上一捏,便在那臉上擠出笑容道:“也罷,與人方便,自已方便。各位快請進來,耽擱不得!”
就手將門拉開,催促道:“幾位,快快,若是遲了只怕性命不保。”,又向那店內喊道:“小五,柱子,快點過來幫手!”
張偉幾人見那老闆催的緊急,急忙趕着馬匹、騾車魚貫而入,一入店門,便有那夥計將馬匹接去,自牽到後院餵食草料,那老闆見各人進來,急急忙忙關了店門,又砰砰將店門反鎖,抵上石條。待張偉等人收拾停當,那老闆已是一頭的暴汗。
張偉見店堂內無人,便自撿了一張乾淨桌子坐了,又吩咐那店內夥計上茶,上毛巾,舒舒服服的喝着熱茶,不自禁長伸一個懶腰。因見那老闆忙的腳底生煙,便笑道:“老闆,何故如此驚慌?莫非那女真人要來攻城?便是如此,城內有袁督師在,城頭有紅衣大炮,那蠻子是攻不進來的。”
張瑞在張偉坐定,正用熱毛巾擦臉,只覺得渾身舒泰,見張偉問那老闆,便也笑道:“怪道說這遼東是兵兇戰危之地,城外也沒有見女真人的影子,這城內便亂成這樣,若是女真人到了城下,那還了得!”
那老闆聽他們說,卻只是不理會,又指揮着夥計們多加了幾塊石條,方纔轉身抹汗,他一說話,卻只是沒好氣,道:“兩位也太小看咱們寧遠的百姓,甭說現在沒有女真人來攻城,便是來了,咱們這些男子也早就至城牆處協助大軍守城了。”
“那怎地街面上不見行人,老闆你又大門緊鎖,還堆上石條?”
那老闆嘆一口氣,自在張偉一邊的桌上坐了,啜一口茶,方答道:“此事說來話長……”
張端見他慢條斯理,擺出長篇大論的架式,急道:“這位大哥,咱有話快些說成不?”
“快些說也成,很簡單,城內兵變!”
張偉幾人卻正是帶兵之人,一聽說“兵變”二字,卻是比常人敏感的多,周全斌雙手一撐,立時站起,厲聲問道:“是城內兵馬要與那女真人裡應外合?”
又問道:“有多少人馬叛變,城內袁督師可是在彈壓?”
張偉疑道:“老闆莫非是在說笑,我們進城來那守城兵丁一切如常,這城內也沒有廝殺聲,如何便是兵變了?”
“我適才說了說來話長,偏那位大爺讓我快說……”,見張偉等人神色不愉,那張瑞大有衝上來教訓他的模樣,便又急道:“此次兵變,到不是和那女真有關。實在是因爲這城內軍士三個月沒有關餉,軍士們自然是急了,雖說袁督師素有人望,可軍士們家裡有老有小,都等着關餉買米下鍋,這麼些日子不發餉,誰不着急?前日便有數十軍士到袁督府前要餉,袁督師只說早就奏報了聖上,這何時關餉卻是隻字不提。城內軍士都急紅了眼,昨兒又有人去鬧餉,袁督師便盡數捕了,撿了爲首鬧的兇的斬了五人,又急報了北京,到底如何處置卻還沒有下文。現下這城內軍心不穩,咱們都怕大兵們急怒之下盡數反了,我們這些老百姓可不是最倒黴的麼!誰還敢沒事上街晃悠,家家都是閉門落鎖,只盼着朝廷早點兒發餉,不然的話,這日子就沒法兒過了。”
張偉三人聽那老闆說完,一時間只是面面相覷,這臺灣兵士每月五兩的餉銀從未曾拖欠過,是以“欠餉”這種事情,在臺灣的帶兵將領心裡竟然是全無概念。張偉卻是心知肚明,曉得明末時朝廷根本不管軍隊餉銀,故而帶兵將領只得縱容士兵四處劫掠,到了南明弘光朝時,朝廷居然讓江北四鎮劃地自徵糧餉,使得原本聽從調遣的四鎮成爲不折不扣的軍閥,欠餉,在明朝已算不得什麼新聞了。
周全斌疑道:“朝廷在天啓年間便加了幾百萬兩銀子的‘遼餉’,怎地還會拖欠軍餉?”
張偉笑道:“說是爲了遼東戰事徵餉,其實朝廷用度不足,哪能把加派的銀子都用在遼東,便是每年藩王的俸祿就得拿去朝廷一半的正斌,這還是打了折的。再加上官中用度,官員貪墨,能用在遼東的,十之其一罷了。”
那老闆亦嘆道:“這位爺的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若不是這樣,每年真把幾百萬
兩銀子交給袁督師練兵鑄炮,甭說現在守住寧綿,便是打回瀋陽和赫圖阿拉,又能怎地?”
說罷搖頭,道:“沒用了,國家爛到根子上了!”
張偉聽他如此說,便也不再搭話,只令那老闆叫人準備好了房間,便與各人自回房歇息,自他而下隨行各人都疲累不堪,也沒人叫飯,自這晌午時分一覺好睡,一直到傍晚時分,方見各人打着呵欠次弟出門。張偉叫人送上熱水,細細梳洗了,才覺得數日奔波的疲勞一掃而光,精神一振,腹中卻雷鳴般鼓譟起來。便向張瑞笑道:“快,吩咐夥計做飯,吃完了咱們出去。”
張瑞聽他說要出門,到是一楞,只是他一向聽令慣了,也不多問,自去令人整治了一桌關外特色酒席,什麼孢子肉,野參燉雞,老燒刀子,一股腦兒端將上來,一時間那酒菜香氣飄滿整個店堂,張偉等人都餓的狠了,見了美食哪還客氣,乒乒乓乓筷如雨下,立時便將滿桌酒菜吃的精光。待各人吃飽,張偉撫肚笑道:“各人歇息片刻,隨我出門!”
張瑞抹嘴道:“爺說上哪兒,咱們跟去便是了。”
周全斌笑道:“這會子出去怕是不妥吧?萬一突然兵亂了起來,那可是太過危險。咱們最後在這店裡等局勢稍好一些,再做打算。”
張瑞斜看他一眼,道:“周大哥,你害怕不成?”
周全斌漲紅了臉,怒道:“我怕什麼?你這小子不知好歹,要是爺出了什麼差池,你當你擔待的起麼!”
張瑞吃他一訓,低頭道:“我卻是沒有想到此節,是我的不是,對不住了。”
張偉見周全斌着急,方笑道:“全斌,你不須着急。一會子我是去拜會袁督師大人,他那府中必定是防備森嚴,哪裡有什麼危險。”
“那半路上遇到亂兵怎辦?”
“哪有這般巧的!一會天黑出門,專挑僻靜的小道走,此處離那督師府不遠,縱是遇到小股亂兵,我帶這十幾名高手是用來耍子的?”
周全斌這才無話,待天黑掌燈時分,張偉命店家開門,那店家卻不管張偉等人好說歹說,硬是不肯,後來無法,只得從後院攀牆而出。依着那店家指點,各人自寧遠城內的小巷穿梭而過,約摸走了半個時辰,方纔轉到一條大道之上,看着不遠處高掛的“袁”字氣死風燈,張偉笑道:“這可不是到了。”
待到了督師府前,見門前有巡邏兵丁來回巡守,張偉略整一下衣衫,見那府前已
有巡官前來查看,便向張瑞道:“拿我的名刺給那軍官,就說閩省富商求見督師大人。”
說罷便領人遠遠站住,讓那張瑞拿着名刺上前與軍官交涉,眼見張瑞將名刺交與那軍官,又見那官兒拿着名刺進去,只不過盞茶功夫,便見那軍軍出來,站在府前臺階上揚着臉將名刺交與張瑞。
張偉見張瑞一溜小跑回來,便問道:“如何?”
張瑞漲紅了臉,道:“那軍官說了,袁督師拿了名刺便即刻擲還,還訓斥他不知輕重,這會子商人拜見是什麼大事,還值得拿名刺進去。”
張偉笑道:“袁督師是廣東蠻子脾氣,我知道他此時心煩,定然不見的。你去,和那軍官說,我有辦法幫督師大人解決現下城內軍譁,問他見是不見。”
張瑞又是折身返回,向那軍官低語說了,那軍官初時搖頭,張瑞卻又向他袖中塞了一錠銀子,方見那軍官又返身入內,此次他回的更快,低頭向張瑞說上一句,便見張瑞連同那軍官一起向這邊招手,張偉向周全斌笑道:“你隨我一共入內,見識一下這位海內名將。”
說罷又將身上衣衫略整,便向那督師府內昂然直入,入得正門後自有府內小校接引,卻是沒有將他們引入正堂,而是自迴廊繞路而行,直走到一處廂房前,方向張偉等冷冷說道:“身上若是有刀劍等物,還是早些拿出來的好。”
張偉灑然一笑,便讓那小校上來搜身,那小校到也不客氣,將張偉周全斌二人身上搜捏個遍,方向房內道:“大人,那客商帶來了。”
只聽得裡面有一男子沉聲道:“讓他進來。”
說完,便聽到那廂房門吱呀一聲,內裡有一少年將門推開,打量一下張偉,便道:“請進罷。”
張偉一笑,道:“我這家人可也得隨我一同進去。”
那少年不耐道:“成,進來就是。”
說完又將門拉開一些,張偉便與周全斌一同拾階而上,入得廂房外間,卻見房內也就一張長几,還有些坐椅之類,那少年道:“兩位請稍坐,我家大人這便出來。”
張偉便知此房必是袁崇煥的書房,便與周全斌挑了主人座位對面的座位坐了,那少年見兩人坐下,不言不語泡了兩杯茶送上,兩人剛捧茶要喝,卻聽得裡面傳來一陣聲響,又聽得有腳步聲傳來,兩人連忙將茶杯放下,卻見那少年上前去將裡間房簾一挑,只見一黑臉中年男子慢步踱了出來,見張週二人站在原地,便按手道:“坐,你們且坐,在這家裡不需拘什麼禮,坐下罷。”
說完自已便先坐下,張週二人也便坐下,張偉到了與他坐了對面,便去眼細細打量,只見這袁崇煥雖是坐着,卻仍是看出身量不高,再看那五官,亦正是南國廣東人的模樣,鼻子不高,兩眼較小,只是五官搭配的還算協調,到也不甚難看。他又是科舉讀書人出身,一舉一動透着鬱郁文氣,到是看不出眼前這貌不驚人的文人便是打敗努爾哈赤的英雄。
那袁崇煥見張週二人緊盯着他並不說話,將眉一挑,道:“兩位適才命下人稟報,說是對城內軍譁有所條陳,不知道有何高見有以教我?”
張偉見他這番模樣,到是有些傳說中的剛強果斷,見他發問,卻是不敢怠慢,這
袁崇煥連毛文龍這樣的統兵大將也是說殺就殺,自已一個小小商人,若不是自稱對兵變有解決之法,哪有機會見到這位高權重的督師大人?若是還敢拖延,只怕督師脾氣一來,立命人將自已拖去斬了,也未可知。
當下便拱手正容道:“督師大人,解決兵變,首要之事便在這發餉上,只要發了餉則兵變必將消彌於無形……”